《莫夜月明中》青草灯

2、第 2 章

　　张萌仰头望着小区内唯一的一栋小高层，眯了眯眼睛，向上一层层数着。
　　妈妈不喜欢高层，也不喜欢小区。没和爸爸离婚的时候，一家三口住在荣市一处老式的花园别墅里，但聚少离多，偌大的别墅里经常只剩下张萌和林嘉奎两个人。离婚后，张萌随妈妈住去了海市，而爸爸则在和陆莺结婚后住去了单位分配的老公房，这处小高层公寓是去年公房拆迁换来的。
　　“小萌，进来吧，我们住9楼。”林嘉奎抵着楼栋的玻璃门叫唤着她。
　　张萌刚迈步上前，身后的背包就被人提了起来，她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生生踩住了身后人的脚背。
　　“嘶……”身后的林淮倒抽了一口凉气。
　　张萌忍不住勾起了一个坏笑，顺从地褪下了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臭丫头……”林淮低低咒骂了一句。

　　“嘉奎，你先去把暖气开起来。”陆莺刚进门就开始张罗了起来，“小萌啊，你就住林淮原来的房间，都已经整理好了。”
　　张萌站在玄关处打量着屋子，深咖色的皮质沙发，胡桃木色茶几、餐桌，同色系的地板，橱柜。窗帘是美式乡村风格的碎花图样。房间的每一物每一处，从款式到颜色，都与海市的房子截然不同。
　　“小萌，你来，这个卫生间只有淋浴，平时用的比较多。主卧还有一个卫生间，有淋浴和浴缸，你喜欢用哪个就用哪个。”张萌跟着陆莺的脚步，四处打量着。
　　“那哥哥睡哪儿？”张萌瞄了一眼次卧，自己的书包和行李箱都已经放在了里头。
　　“不用管他，他平时住校，回来就睡书房。”陆莺指了指次卧斜对角的房间。
　　张萌歪头又瞅了一眼书房，一个书柜和一个转角书桌已经占了书房的大半面积，角落里又挤进了一张单人床。回头又看了看次卧，一米五的双人床，大书桌，衣柜以及面积不小的飘窗，还有足够放下两张瑜伽垫的剩余空间。
　　这么一比较，张萌突然觉得有些赧然，“陆阿姨，我妈也让我住校，其实不用这样麻烦的。”
　　“不用不好意思，难道还像以前那样住酒店，毕竟是长住，小萌啊，你就当自己家住。我就怕你一时不习惯，有什么缺的，你跟阿姨说，别什么都憋在肚子里。”陆莺话头一开就不太能够刹住。
　　“谢谢，陆阿姨。”张萌想尽快终结两人对话。
　　“谢什么，晚饭想吃什么，和你爸说，他等下出门去买菜，东西不着急整理，先回屋睡会儿，你今天也累坏了。”陆莺似是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去了主卧。“你等等，你爸还给你买了个香薰灯，说你晚上习惯开灯睡觉。”陆莺的声音从主卧里传来，下一秒，就见她拿了个白色磨砂的香薰灯走了出来。
　　张萌接过灯。脚步迟疑了片刻：“那……我先进屋了。”
　　“去吧，去吧。”

　　张萌进屋将香薰灯摆在床头柜上，又打量了一遍次卧。这房间同整个屋子一样，都是胡桃木色和暖黄的色调。张萌看着床头柜上突兀的白色香薰灯，不由想到了海市的房子，在那里，所有的物件和摆设基本都是浅色调的，白色或者米色，连地板也是原木色的。因为房子的前主人自己经营airbnb，每个房间都额外配了单独的卫生间，将私密的卧室和开放的公共区域做了明显的区分，四个房间也是用一条长走廊连接起来的。每次回海市的房子，都给张萌一种住进酒店的错觉。不过，张女士应该是习惯的，她习惯了世界各地地跑，习惯了酒店式的服务。可张萌却从没有习惯过。
　　关于这点，张萌没办法欺骗自己，她不习惯海市的生活，不喜欢那套房子。而对于爸爸这边的生活，她是羡慕的、渴望的。同时，也不断告诫自己的立场、身份。荣市的生活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不属于她。自从认识到这些后，张萌就进入到一个自我厌弃再到厌弃他人的死循环中。厌恶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厌恶妈妈的忙碌与控制，厌恶爸爸的背叛与放手，厌恶陆莺的温柔解语，厌恶林淮的善意相待。与此同时，她又渴望着，渴望关注、善意与温暖。这种矛盾的心态反应到行为上，让张萌学会掩饰，藏起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用一种平和的旁观者的方式去对待这些人、这些事。然而，内心的挣扎从未停歇过，推拒又追求，接受又抗拒。不停反反复复，折磨自己。然后，那自厌的感觉又愈发加重加深。
　　张萌一头栽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又要被这令人作呕的厌恶吞噬时，想起了张女士回复的微信。于是，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拨出了电话。
　　“嘟……嘟……嘟……”那头没有人接。
　　张萌又重拨了一遍。
　　“嘟……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张萌挂掉电话，将手机甩到一边，盯了天花板一阵。算了，再打一次吧。她翻身摸到手机，手肘撑着床，又拨了过去。
　　“……Sorry! The phone you dialed is not be answered for the moment, please redial later. ”
　　张萌把手机扔到一旁，将头深深埋到了被子里。
　　“叩，叩……”有人敲门的声音。
　　“丫头，睡了？”是林淮的声音。
　　张萌从被子里把自己撑了起来，起身去开门。
　　“什么……”张萌一开门就看到林淮抱着一个玻璃罐子，罐子里头装满了不同颜色的塑料珠子，于是那到嘴边的问题打了个弯：“给我的？”
　　林淮嗤了一声：“不然呢？！”
　　“是生日礼物。”林淮侧身进屋，将罐子放在书桌上，继续说：“大冬天的，跑去美国做什么，美国的雪更白吗？”
　　张萌的生日在一月，今年的生日和妈妈在加州过的，原因么，张萌皱了皱鼻子，像是又闻到了什么奇怪的香水味。“加州不怎么冷。”张萌弯腰看着玻璃罐子，回复道。
　　“就这样？”林淮屈指叩了叩桌板。
　　“什么……”张萌侧头看向林淮，见林淮挑眉看着她，后知后觉，立马笑道：“谢谢哥。”
　　“就这样？”林淮收回手，在胸前交叉。挑着的眉毛好似又上移了一度。
　　又来了，这人又来了。
　　“咳……”林淮见张萌始终没什么表示，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张萌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男生，却是一副小学生举着满分试卷等表扬的作态，内心轻叹，站直身子，看着林淮认真说道：“我很喜欢，谢谢哥哥。”
　　林小学生总算是得到了想要的夸赞，笑容一触即发：“就知道你会喜欢，珠子没带过来吧？”
　　“嗯，没拿。”张萌余光瞥向手机，淡淡回道。
　　“他们出门买菜去了，冰箱里有草莓，想吃就自己洗点。”林淮突然转了话头，话语里的“自己”二字刻意加重了声调。
　　张萌眯了眯眼睛。这人……还没完没了了。
　　张萌：“……”
　　林淮：“……”
　　两人字面意义上的大眼瞪小眼。
　　张萌：“哦，突然很想吃，我去洗。”示弱是往后生活的必需品*2。
　　“那顺便也给我洗点吧，好妹妹。”林淮先张萌一步走出房间，朝着书房戳了戳：“送我房间，谢谢。”
　　张萌看着他大摇大摆离开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又好气，但也不忘奉上正确答案：“应该的，就当是生日礼物的谢礼。”
　　林淮：“真乖！”

　　张萌从碗里捡了一颗草莓，咬了一口。突如其来的酸味让张萌不禁皱了皱眉，忙不迭又咬了一口，让味蕾尽快适应这股青涩的酸。一手托着脑袋，又看了一会儿玻璃罐子，这才打开手机，给蔡诗芬编辑了一条微信。
　　【蔡姐姐，珠子不用寄了。麻烦到你了，不好意思。】
　　张萌盯了手机一会儿，见还是没有回复。把手机放到一边。双手托腮又怔怔盯着玻璃罐子，罐子里的珠子静静堆叠在一起，在灯光的照射下，折射着浅浅的光泽。张萌轻轻转动着玻璃罐子，在心中数了数。一共七种颜色，红橙黄绿青蓝紫……是彩虹的颜色。
　　张萌垂眸低低笑起来，林淮这人真的是……少女情怀。张萌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草莓，把玻璃罐子收到了床头柜里。
　　“嗡……”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张萌看了眼手机，愣了一下。
　　【Hulk：你到荣市了？】
　　【Hulk：明天中午一起吃饭，你懂的。地址给我，明天接你。】
　　张萌皱眉看着两行微信。不自觉又咬住了脸颊的肉。呵，又来个大麻烦。她拿着手机，走出房间，看到书房的房门开着，里头没人。旁边厨房的门虚掩着，里头传出餐具相碰的叮当声。张萌走过去，轻轻推开门，唤了一声：“哥……”
　　林淮闻声回头，一手拿着一碗草莓，一手拿着个不锈钢勺子正在往草莓上浇着浅咖色的粘稠液体：“枫糖，要么？”
　　张萌定定看着眉目柔和的少年。其实，他颧骨没有特别高，双颊也没有剜出明显的弧度。一双杏眼微微上挑，浓密的眼睫遮挡不住眸子里的柔软。晶莹的枫糖挂在他碗中的草莓上，闪耀着甜腻的光泽，这光泽正称得他唇红齿白。要不是他皮肤的色号比一般男生深了一度，林淮往女装大佬方向努力的成功率还是挺大的。毕竟，这挡不住的少女情怀啊。
　　林少女应该是像陆莺多一点吧，张萌这么觉得。
　　“不用……”
　　“那么酸，吃的下去？”林少女不信邪地又确认了一遍。
　　“还好……可以接受。”张萌觉得酸得挺刺激的。
　　“看来以后是个醋坛子啊。”林少女说着把沾满枫糖的不锈钢勺放到嘴里舔了一圈，似是被甜味冲垮了中枢神经，杏眼微微眯了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张萌无语地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明天有什么安排吗？中午有人约吃饭。”张萌直接阐明了来意。
　　“谁？”林淮只停了一瞬，自问自答：“那对舔狗父子？”
　　“……”这让人怎么回答。
　　“下午带你去四中转一圈。我正好去上课。”
　　那就是不冲突了。唯恐林少女又说出什么让人难堪的话来，张萌速度应了声知道，转身往房间走去。
　　但身后的魔鬼少女不肯放过彼此：“记得点最贵的，让他们满意而归啊。”看着女孩迅速关上的房门，林淮优哉游哉地捻起一颗草莓，塞到嘴里。草莓的酸涩完美中和了枫糖的甜味，他满意地啧啧了两声。
　　张萌靠在房门上，回复了那条微信。
　　【MENG：好的。不用接，餐厅地址发给我。】
　　还没来得及锁屏，对方立马回复了。
　　【Hulk：老地方。】
　　张萌一头栽倒在床上，闻着被褥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气，丝毫没有困倦的感觉。于是，她起身从背包里抽出一套数学卷子，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