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家贫百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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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啷”一声，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你们自己瞅瞅，这一块多钱能干什么？”耿老太太声音嘶哑，有点破音。
一枚硬币，蹦跶了出来，在地上旋个圈，落在谷茗晗的脚下。
“住院，还得住院！腹部感染那么严重，杨医生说最少还要住两个星期。就算是出了院，少甜也得起码休养两三个星期。我又没说不治疗，我只说咱不住院，咱搬回家来休养，好歹省下点住院费。你们好好想想，这期间的医药费可不是个小数啊，更别提其他的了。这，钱全压进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呀？那少明他们呢，不上学了，不活了？”
谷茗晗停下回房的脚步，留在院子里，听对面的争吵声。
杜珍琴语带抽噎：“我不管，反正医生没说出院，少甜就不能出院。这两天，虽然少甜多多少少能够吃点流食，但是一天拉六次稀，肚子时不时抽着疼，疼得两眼泪汪汪的，你们又不是没有看到。这种情况出院，她能好吗？我不管，孩子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肉，哪怕我去卖血，我也要让她在医院治好才出来。那怕我去磕头求人，我也要养好孩子的病。没有个好身子，以后怎么工作，怎么结婚生孩子？不好好就养，少甜这一生就要毁了。”
贫贱夫妻百事哀，不是矫情，而是事实。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甄宗阳嘶哑的声音响起：“治吧，这一次不治好，回头要是因为发炎或者其他问题再进医院，前后一折腾，分分钟花费更高。这是冬衣压在旧货店换回来的钱，你先拿去交药费。”
“冬天马上来了，这衣服要是卖出去，今年冬天你就不过了？”甄奶奶连叹两声，最终软了下来，“不是我心狠，而是家里其他人也要活啊。这欠谷茗晗的钱，我们两三年都还不上，真的不能再开口借了。我得扫街洗厕所，上午根本去不了医院，前段时间珍琴一天最多上半天班，这个月家里得演吃卯粮，这样下去亏空得厉害。唉，算了，孩子重要，宗阳你把那我嫁妆箱子和这柜子拖去旧货店寄卖吧。能卖一元是一元，多少补贴一点。”
“妈，那是姥爷姥姥留给你的唯一念想了。”甄宗阳连忙反对，“要卖家具，还是卖我们房间那个大柜子吧。反正我们现在也没几件衣服，稍微卷卷塞进箱子里就可以了。”
“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呀。人家是先苦后甜，我这越老越苦，苦得没个边了。想当年，我也是家里千娇百宠的姑娘，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现在的模样呀。”
一句话触动两个人的心，婆媳俩失声痛哭起来。
“妈，会好的，等孩子们再大一点就会都好的。”虽然满心酸楚，但身为一家之主的甄宗阳还是得言不由衷地安慰着家里的女人们。
晚饭时分，甄少明骑着借来的28寸大自行车，驮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麻袋，摇摇晃晃地回来了。
甄少炯听到声音，急忙迎了上去，帮忙卸下大麻包袋，顺便邀功：“今天我们去西边，捡了满满一箩筐的硬柴回来，够家里烧几天的了。”
甄少明看着甄少芳：“你怎么在家，不是让你去医院看着少甜吗？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事都不懂。”
“哥，你日子过傻了，今天星期天，妈妈去了医院。再说，少甜已经好多了，不需要天天守在病房的。今天少芳很能干，帮了我不少忙，还背了一筐柴火回来呢。”甄少炯掂了掂沉甸甸的菜叶，“这么多的菜叶，洗洗晒晒，够我们吃好几顿了。可惜，那边菜地实在太远，近20里的路，我们根本走不过去，要不然我天天过去捡菜叶，顺便当锻炼身体。”
“你个傻子！”甄少明哭笑不得，锤了弟弟的后背一下，弯腰把菜叶倒进旁边干净的箩筐里，赶紧推了自行车去还给别人。
谷茗晗从前院回来，敲响了甄家的房门。
应邀进门后，谷茗晗二话不说找到甄宗阳，便提供了一个确切的消息：“南边有人在收明清旧家具，价格比旧货店要高上不少。因为往来不方便，他们便委托为民小学的那位金先生负责购买。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家的柜子是买侍郎家卖出来的旧家具，应该符合他们的要求。如果你们自己去找的话，可以去前门紫萝胡同找池小展，让他带你们过去。要不然，也可以托我妈妈传话，只是可能会慢一点。”
在信息不通的年代，很多资讯靠单纯的口耳相传。很多人根本没有渠道寻觅可靠信息，更别提像甄家这种尴尬身份的人家了。有些时候，即便甄家想去打听，人家也不一定愿意搭理他们。
甄宗阳连忙鞠躬致谢：“那还是请吕老师帮忙吧，麻烦你们啦。”
谷茗晗随手帮完这个小忙，便回到书房，帮着大哥整理外文书稿。
建国后，原有的医学培训模式延续了下来。与此同时，新中国的成立，点燃了海外留学华人的报国热情，一大批医学领域高材生投身到了新中国的建设中，在全国各大岗位发光发热。
但，即便有外援的加入，国内缺乏高素质医学人才的问题依旧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国内就算加上赤脚医生，卫生从业人员加起来也不超过20万。区区20万人，服务超过五亿的庞大人口，实在是捉襟见肘。而长久以来，医学院一直采用的是“精英教育”，对比国内庞大的需求缺口而言，花八年时间培养一名医生实在过于漫长。
关于如何更有效地培养一名医生的争论，再一次被提起。报刊上，各方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一时间，众说纷纭，真伪难辨。
对于谷毅晗来说，身为一名医学教授，目前遇到的最大问题是学生阅读外文文献的能力逐年下降。早些年亲苏，所以大部分中学的外文课程都是俄文，这与医学期刊多英文有很大冲突。这种错位，导致学生入学后，师生双方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适应全英教材，培养后备医生们的英文病历书写能力。医学院的资料室里有最新的医学期刊，但因为借阅人士阅读速度变慢，导致单位时间内阅读人士变少，反过来影响医学人士熟悉最新科研成果的效果。
前两年，不知怎的，上头忽然开始进行大量外文资料汉化工作。这利国利民的大好事，谷毅晗和其他同事自然极力赞成。只是，资料浩如烟海，非个人之工，更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的。
随着家里孩子们逐渐长大，谷毅晗便有意让孩子们参与资料的翻译，自己再在他们的初稿上润色勘误之后再转给相关出版机构。所得的稿费，一律按照比例分拨。如此一来，既加快了翻译速度，又锻炼了孩子们的外语能力。
谷茗晗因为自幼跟着精通数门外语的长辈长大，耳濡目染之下倒也颇有几分天赋，所以很小便开始以这种方法开始赚取零用钱。
从谷毅晗那里接过一本日文专著和几份英文期刊，谷茗晗带着谷宝茹等人开始了闭关翻译工作。
在谷茗晗翻译到第三章开端的时候，四合院的大门被人敲响。
被拘在家里负责做些杂活换取零花钱的小侄儿谷启华，毕竟才7岁，第一个坐不住了，腾地跳起来，跑出了书房，只留下一句：“我去看看是谁来了。”
“老爷爷，您好，请问您找哪位？”谷启华拉开院门，却看到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
“小朋友，你好。请问甄宗阳在吗？我们约了今天过来看旧家具。”
买旧家具的？
院子里传来的对话，闹得屋里的孩子各个竖起了耳朵，纷纷探头往外看，根本没心思呆在屋子里。
“他家的人暂时不在，您们请进来稍微等一下吧。”谷启华把客人引到海棠树下的石桌旁边安置好，一转身便看见谷茗晗端着两杯淡茶水走了过来。
谷茗晗边上茶，边介绍：“金先生，您好。上次托话给您的吕老师是我母亲，甄家是我们家的租客。因为家里一时间手头不便，所以想把以前的老家具出手。耿奶奶有事去了街道，一会儿就回来，麻烦您们稍微等等。”
陪着金先生过来的小女孩生得乖巧可爱，微微卷的齐耳短发，称得小女孩更加白皙可人。
小女孩双手接过茶水，微微一鞠躬，非常礼貌地道了声谢。
“你是吕老师的小女儿？”金先生双眼一眯，忽然笑了起来，“你小时候我曾在上海见过你，那时候你才不过四五岁的模样，却喜欢跟着大人四处行走，见了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毫不怯场，居然能跟人家相谈甚欢。想不到，一眨眼，你已经这么大了。”
“我在上海仅仅住了不到三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缘分，能够有幸遇到您。”谷茗晗不禁有几分愕然。
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所以谷茗晗便留在爷爷奶奶身边，接受爷爷的全天候调理，与父母聚少离多，反而跟留着爷爷奶奶身边的姑姑更为亲近。
这小时候养成的习惯，即便是长大后再次回到北京，也很难改变。
谷启华很有兴致地插上一句：“我听我爸爸说，小姑姑很小的时候就能说多种外语，是个人人称赞的小神童。”
金先生轻轻一点头，转身对身边的小女孩介绍道：“文岚，这位小姐姐可是个天才，能够熟练掌握多门外语，还能听懂多种方言。那时候，上海聚集了多个国家的人士，说什么语言的都有。那时候，谷老有时候要坐着黄包车去公租界出诊，就会带着这位谷小姑娘，可以省掉许多口舌。见了菊刀国的官.兵，有她字正腔圆的日语沟通，对方的态度也会好上几分。”
谷茗晗居然会听日语？
那廖先生他们到访那天的对话，谷茗晗岂不是听得清清楚楚？
刚巧踏进院子的耿老太太不禁愣了一下，看了看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谷茗晗，把到了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
耿老太太放下手上的竹篮，理了理碎发，拉平衣服的皱褶，快步走了进去。
先敬罗衣后敬人，在哪里都一样。
希望，这一次不要再让大家失望了。
在街道那边吃个瘪的耿老太太，唯有把希望寄托在家里仅有的几件大家具上面。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家贫百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