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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   门外鞭炮声响彻震天,震耳发聩。恭贺道喜之声绵绵不绝,以致毫无新意。
      满目的红,所见之处皆是刺得人眼发昏的红,而那整片整片的红就似要将一切埋入虚幻里,亦真亦假,令人神伤。
      站在角落的大树下,涵素双手背在身后茫然的看着自家院中来来往往的宾客们。这场关于他的婚礼,与他何干?涵素缓缓抬起头,看向天边的圆月,满嘴苦涩。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不可预期的,思绪又回到了那年初入天墉城。
      那晚的月,也是如此的圆、如此的皎洁。能顺利通过考核拜入天墉城,可想那时的心情当是如何激动难以自抑。站在天墉城的后山崖石上,俯视整个天墉城,涵素身穿单薄的衣衫却丝毫不觉冷意。壮观如天墉城,美观如天墉城……
      “你可是新进弟子?”
      凉薄如风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涵素没想到也会有人同自己一样大晚上的来这里。转过身,不期遇的被那如同月光的白晃了眼,定住神思时,双眼却直愣愣的望着对方的眼再也移不开。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仿佛幽谭清澈见底,又似古井深不可测……
      来者未对涵素的反应表示不快,见着涵素没有回答,便继续道:“山高风凉,你未习得内力,当小心邪风入体,毁了根基。”淡漠的看了一眼依旧无反应的弟子,来者也不再多说,转身双手背于身后准备离开。
      与那双眸子分离开了视线,涵素也似找回了自己的五感,忙上前两步想要拦住那人,开口便问:“你是谁?”
      不紧不慢的步子停了下来,微微侧了一下脸,依旧是那凉薄如风的声音:“天墉城执剑长老,紫胤。”
      紫胤……涵素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紫胤……紫胤真人?”
      点了点头,又将迈步。
      “等,等一下……方才,方才不是有意怠慢执剑长老……望,望执剑长老……”如何呢?原谅自己?这话怎么说出口?说出,便是在说紫胤真人气量狭小;不说,一来便得罪了天墉城最高掌权者,日后怎么过?
      紫胤倒是不急,转过身望着面前低头抱拳的纤弱少年,眼里带了些许长辈对晚辈的呵护之情。
      咬了咬牙,涵素赌那有着悲天悯人之心的人绝不会责怪自己:“望执剑长老海涵。”
      “无妨。”没有想到让自己等一下的少年只是因此事,微微勾了下嘴角,复又稳如泰山。
      低垂着头的涵素自然未曾瞧见紫胤难得的笑颜,虽然那笑颜比流星逝去还要短暂。因那二字松了口气,涵素直起身要道谢,却再次因为遇上那双眼而失了语。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这感觉太奇妙,就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二人,再无其他。时光不停的流转,唯他二人永恒不变。
      后来,涵素与同门弟子闲聊时,听其中一名师兄道:钟于一人,大抵是一眼,万年。
      涵素自然想起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然后在心里问自己,是否当初那一眼确实过了万年?便是如今在自己的婚礼上,作为新郎的自己他也不太清楚是不是那时的四目相对确实过了万年,不然何以至今仍令自己刻骨铭心,撕心裂肺。
      听到老管家带着下人们四处寻找自己的声音,涵素抬起双手,盯着掌心因多年练剑而起的茧子,苦笑了一声。
      “此去经年,好景虚设,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闭上了眼,复又睁开,继迈着大步向老管家那处走去。大红的新郎长袍被走动的风扬起,在涵素身上显得过于萧条。
      红色的衣衫,应属那常年侍奉在紫胤身侧的女子红玉穿著最好看。一直是知道的,有名绝色妙龄女子常在他左右,却从不敢深究探寻,惶恐的心不知从何而来,又何时会停止。
      第一次正眼见那名女子面容,还是成年后的自己。
      那日入夜,食过饭,便又去了天墉城后山的崖石。
      曾几何时,他来后山的目的从为天墉城而来变成为“偶遇”那人而来,可自初入天墉城那晚偶遇后,再不曾遇见。只是不甘心而已,便夜夜寻来,空等整晚,由期待变为失望的情绪日复一日的在心头卷起。可能会有怨恨的时候,可当白日练功偶见那一头雪白的发刺痛眼时,再多的苦也就被自己咽进了肚中,唯剩“情愿”二字。
      “你在这里。”
      听到那凉如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涵素有瞬间的恍惚。就算有再多期待哄骗自己,其实早已认定无可能。所以涵素只是笑了笑,笑自己痴妄都产生了幻听。
      “从这里俯瞰整个天墉城,确是最好。”那声音又从自己身侧传来了。
      就算明知是假,涵素还是转过身,准备好了面对一片空无。却未曾想被菱角分明的侧脸惊的往后退了一大步,不可置信的自语:“怎么可能……”是你,怎么可能会是你,却真的是你……
      紫胤背着双手侧过脸望着惊恐状的涵素,微微皱起眉头道:“可怖?”
      明明极力的想要躲开那双眸子,可双眼就像有感应似的追寻上了那双眼,之后,脉脉不得语。
      紫胤望着痴呆状的涵素,很认真的望着他,直到确认面前有着俊秀面容、颀长身量的青年不似作假,方罢休。
      转过眼,停顿了片刻紫胤问道:“你可会下棋?”
      从茫茫然中回神,涵素就听紫胤这样问。
      “呃?”
      “你可会下棋?”紫胤平静的重复。
      “会……会。”不知道紫胤出于何意问起,涵素回的有些底气不足。
      听到回答,紫胤利落的转过身背对崖石,往一旁供人小憩的亭子走去,边走边说:“与我下一盘。”
      这么会儿,涵素完全没有弄清楚事态的演变,看着那身穿蓝色道袍的人都已走进亭中,涵素才赶忙追过去。
      紫胤背山而坐,低垂着眼睑,伸出手在石桌上一挥,一副黑白棋便整齐的摆放在石桌中间。
      见涵素站于石桌对面,紫胤便道:“落座。执黑子白子?”
      犹犹豫豫的坐在有些冰凉的石凳上,涵素双手不知放哪好,于是说话也不利索了:“黑,白……不,不不,长老、长老先请。”
      紫胤淡漠的看了一眼涵素,也不多说,执起黑子落下。
      一直不敢抬头的涵素见棋盘中间落了子,忙去拿自己右手边的白子,没想手抖的厉害,差点碰落整盒棋子。双手忙乱的扶稳棋盒,右手已没有没拿子的姿势,犹如初学的稚子,笨拙的将棋子放在了棋盘上。
      紫胤静默的看着涵素,不紧、不慢,仿佛等着什么发生又仿佛无人能动之心半分。
      接连几子毫无章法的落下后,涵素才稳住了自己的心神,眼角一撇,一抹鲜红落入眼中。
      红玉。
      尽管未见来者真容,但整个天墉城除了那常年在执剑长老身边的红玉爱穿红衫,其余人都是蓝色长袍,所以涵素不做第二人想。
      想到那传闻中的绝色佳丽,涵素觉得嘴里泛苦。
      “主人,这小子还是不敢看你吗?”清脆俏皮的声音从紫胤身旁传来,涵素知道红玉挖苦的对象是自己,本平稳下来的情绪,又开始有些焦躁。
      “我自己来,你先回去吧。”紫胤按下红玉准备倒水的手,说道。
      原来红玉过来是给紫胤送茶水的,这样想着,涵素心里舒服了点。
      红玉似乎不愿意,道:“红玉一向侍候在主人身旁,怎能让主人亲自动手。”
      涵素不确定红玉是否有意在自己面前对紫胤如此回复,在他映象中红玉对紫胤的态度一向恭而有礼,进退有度。
      “你去便是。”紫胤的声音不高不低,波澜不惊,可红玉能听出他话里隐藏的情绪。
      顿了顿,红玉才道:“是,主人。”饶是涵素处于半游离状态,也能听出红玉的十分不甘愿,何况紫胤。
      紫胤如不知般执起自己的黑子落入白子零星布置的中央,然后静默的等着涵素落子。
      涵素心念微动,抬起头看向桌边磨蹭的红玉,没想到红玉正直视着自己。未想被那灿若星辰的眸子惊到,涵素忙低下头,不敢再去探寻那双眼后的暧昧。
      “红玉。”紫胤凉薄如风的声音很快又响起。
      “是。”红玉这次到很爽快的回答,然后转身朝下山口走去。
      涵素抬起眼看着红玉纤细窈窕的背影,有些怔忪。
      不知想到什么,红玉转过身,望着紫胤微张开红唇,余光发现涵素正望着自己,正眼望向涵素,红玉便轻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出口,红衣翩飞,离开了涵素的视野。
      涵素突然就想到了一首诗,不知觉念出了口:“北国有佳人,绝色而独立……”
      “你心乱了。”紫胤微蹙眉头,声音依旧不温不火。
      忙收回自己的心思,涵素低眉顺眼的望着棋盘,道:“长老恕罪。”
      “落子。”
      涵素捻起棋子,不慌不忙的落在了紫胤方才下的黑子旁。
      紫胤见子落下,眉头微抬,不动声色的继续将黑子落在先前的黑子旁。
      而涵素毫无察觉,继续将子放在紫胤的黑子旁。
      一来二往,数子落下,紫胤执起棋子的手便不再放下,转而端起一旁晾了些许时辰的茶壶,倾斜壶身,将放置一旁配套的两只白瓷杯倒满七分。抬起手,端起一只瓷杯,直递到涵素面前。
      “这茶比不得其他,滚烫水熨之反而不美,现在正是时候,你且品味一二。”
      涵素闻言,稍稍抬头,见着紫胤用拇指与食指、中指捏着杯身,整只手在离自己方寸之内。涵素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怎么看也不像是练武之人的手,衬着细腻光滑的白瓷茶杯,更映得那只手剔透如玉。明明是斩断七情六欲的人,却有这般勾人心魂的手,涵素看着看着就痴了。
      “自对双目失语后,涵素也要对这只手失语了不成?”
      紫胤带着略微的不适与难得的戏谑之语令涵素很快回过了神,忙伸出双手欲接过那杯冒着丝丝热气的茶,却也不知是有意无意,双手握住的是不是杯子,是紫胤的手。
      入手的温热让涵素疑惑的想,无情无欲的执剑长老的手竟不是冰凉如冬雪。
      看着又出神了的涵素,紫胤轻叹出声,将杯子放在涵素手中,便抽回了自己的手。
      明明杯身要比紫胤的手热上许多,涵素却觉得自己的双手失去了温暖。缓慢的将杯子放在自己唇边,抬眼望向紫胤,见紫胤刚喝过茶水放下杯身,便也一口气喝干了杯中之水,犹如饮酒。
      “如何?”紫胤淡淡的问。
      “凉,涩,苦。”涵素单手摩擦着白瓷杯身,眼却看着紫胤身前的杯子。
      “你知道我尝到的是什么味道吗?”紫胤右手执起棋子问。
      涵素摇摇头道:“一样的茶,不知长老所品何味。”
      紫胤缓慢的将棋子放在了七零八落的棋盘上,然后说:“一样的茶,我所知晓的却是,温、甜、甘。”
      抬起头就要反驳,视线刚到紫胤丰润的唇上就遏制住了心里莫名的怒火,涵素苦笑一声道:“大概是弟子性喜甜,尝不得苦涩。”
      紫胤微微摇头,道:“不,是你心乱了。”
      这是紫胤今晚第二次这样对涵素说“你心乱了”,涵素笑了笑,说:“谁人不心乱?因地,因情。”
      “落子。”紫胤没回答。
      涵素看着早已胜负明了的棋盘,负气似的拿起子随意放置。
      紫胤见着涵素的举动倒没什么特别的意外,像是早已知道他会如此,没多做思索执起黑子放下,然后端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满七分,捏起杯身缓缓饮下,放下茶杯后对涵素道:“你输了。”
      瞥了一眼棋盘,涵素也不恼,站起身,对着紫胤行了弟子礼,平稳的说道:“长老技艺高超,弟子不才,当不得对手。”
      紫胤淡漠的看着涵素,不做回应。
      本来以为紫胤在自己行完礼后会让自己走,却等了半晌也未等得那人出声。毕竟年少气盛,毕竟踌躇已久,毕竟期盼多时……
      涵素抬起头直视他从不敢去探寻的双眼,一接触那双眼,想也没想就道:“执剑长老如有事便说,无需与弟子逶迤。”
      “逶迤……”紫胤轻声重复,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两口,然后放下杯子,沉吟了片刻伸出右手拿起涵素手边的白子,然后放在自己刚下的子旁,“确是逶迤,直接了当到有一线生机。”
      “弟子不懂。”
      “棋乱,因你心乱。涵素,你心乱什么。”紫胤问着,又似知晓答案而平静着。
      “弟子心不乱。”
      紫胤将黑子下入棋盘,复执起白子落入,声音有丝飘渺:“心乱一切乱,心安一切安;一切为心造,无心自解脱。”
      尽管紫胤并没有看着自己,涵素却似要把这几年错过的时间弥补起来,一直追着紫胤的眼,看的认真、看的投入。
      “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如有一线生机,便当紧握。”
      “紫胤真人是觉得涵素错了?”
      紫胤抬起眼,望着涵素道:“错或不错,答案在你心里,无人能左右。”
      涵素听着就笑了,挺直脊梁,居高临下的望着泰然处之的紫胤道:“紫胤真人是要劝说涵素?”
      紫胤摇了摇头,说:“不,便是我也不行。”
      “为何?”
      一阵夜风吹过,涵素挡了大半,可仍有些许风吹到了紫胤身上,撩起紫胤温顺落在胸前的发。雪白的发张狂的飞舞了一阵,然后静静落下,紫胤伸出手理了理,涵素突然就嫉妒起了那阵风。
      “因为你是涵素。”
      咽了口唾沫,涵素疑惑的重复:“因为我是涵素?”
      “与我下棋者不多,也不少,在心乱之际仍能留自己一线生机的,我还未见第二人。涵素,我今天来找你,未想过强迫你什么。”
      听到紫胤的话,涵素垂下头轻声笑了起来,然后道:“你未想强迫我,已是强迫我了……”涵素望着紫胤的双眼道,“掌教之位与下山成亲,你觉得我该如何选择?”
      紫胤悲悯的望了一眼涵素,轻叹了声道:“父母在,不远游……掌教真人说你是弟子中资质最好,性子最好的,如不是你父亲出事,便是要将你做下一代掌教培养。说千般道万般,还得由你选。”
      “你让我留下,我便留下;你让我走,我便走。”涵素毫不犹豫的将心底的话说了出口。
      紫胤眉头一跳,道:“谁也不能替你做决定。”
      涵素撩起衣摆,坐回石凳上,执起白子落下,然后定定的望着紫胤道:“你就是我的一线生机,谁也不能替我做决定,除了你——紫胤。”
      听到涵素的话,紫胤不由皱起了眉头却是说:“你多下一子。”
      涵素一笑,复执起紫胤的黑子落下,连落两子后对紫胤道:“你说的,我听。”
      紫胤见着涵素孩子气的举动,闭了闭眼道:“你知我是修仙之人。”
      “我知。”
      “修仙之人得斩断七情六欲。”
      “我知。”
      “无人能动之我心半分。”
      “……我知。”
      紫胤一时无话,半晌才道:“你既知,又何苦。”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我心安在,有何苦?”
      动了动唇,紫胤没能说出什么来。
      涵素伸长手臂,想要触碰紫胤,最后手还是落在了一旁的茶壶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我从未想过要你为难,不然也不会躲你这么多年,”涵素浅浅的抿了一口茶,“紫胤,你若无心,我便休。”涵素淡淡的说着,努力忽视心底传来的钝痛。
      紫胤觉得自己有许多话要说出口,看着涵素平静的眸子,紫胤满腔的话变成一声长叹。
      放下杯子,涵素缓缓站起身往亭外走,站在台阶上,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全身,涵素笑了笑,转过头看着紫胤带着无奈的眼说:“其实我的棋艺比我的剑术好的许多,只是,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与紫胤你认真切磋了。”说完,便迈步离开。
      涵素无数次的想,自己或许太过于决绝,当时如果能回头看他一眼,也许就甘心了,也许就不心痛了……
      可是世间没有那么多也许,也没有那么多如果。
      涵素突然想起红玉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那是敌意,而最后一眼,应该是同病相怜的叹息。
      想到这里,涵素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如果你不能属于我,那便不要属于任何人。
      “一拜天地。”
      涵素躬身拜下,脑海中出现了那人身穿大红衣衫的样子。
      “二拜高堂。”
      转过身,拜下。涵素笑着想,那人身穿红衫定是好看至极。
      “夫妻对拜。”
      我是夫,他是妻。涵素想着,嘴角的弧度拉长了些。
      “礼成……送入洞房。”
      紫胤,如果是你,我是妻又有何妨。
      紫胤,如果是你,无论怎样,都无妨。
      紫胤,为何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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