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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顾和远的精神上午还好,生命体征也平稳,甚至主治医生都很有信心地说过不了多久就能出院,还劝温夫人不要过于担心。谁想到傍晚时分,他突然心率不齐,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凶险万分地被推进了手术室。

      顾茕接到消息就赶往医院,等到了医院门口,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黑色的轿车在黑夜里一路疾驰,横冲直撞地从医院正门闯了进去,完全无视那个禁止一切车辆通行的告示牌,没人敢拦她们,车子在医院大楼门口一个锋利刺耳的急刹,顾茕等不及,车还没停稳就已经打开车门,一路跑着往手术室赶。

      陈孑然紧随其后,但她身体素质不如顾茕,又比顾茕矮,渐渐赶不上她的步子,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抢救顾和远的手术室在三楼,电梯太慢,顾茕急切,直接从旁边无人问津的楼梯跑上去的,她身高腿长,一个步子直跨三阶楼梯,推开三楼的楼梯门,一眼就看到了走廊尽头的门楣上鲜红的手术中的英文,紧闭的手术室大门,门口站了不少人,都是顾茕的那些没有多少感情的所谓血缘上的兄弟姐妹,彼此也都不熟,默契地各自保持礼貌的社交距离,并不互相交流。

      顾茕粗略扫了一眼,除了顾若,其他人都来了。

      而顾茕的母亲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公共椅子上,肩头披着一块大围巾,双手抱着胳膊,除了常年照顾她的保姆以外,没有人管她,直到她抬头看到远处跑过来的顾茕时眼里才有了神采,在保姆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顾茕喘着粗气停在温夫人面前,注意到温夫人脸上的疲惫,以及两个红肿的眼睛。

      “妈,我爸他……?”

      “还在抢救。”温夫人的嗓子粗糙沙哑,要发出声音都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只说了四个字,喉咙里就哽住了,眼眶中浮现出水汽,余光瞥了瞥身后那群拿着漫不经心的眼光打量她们的顾和远的子女们,心想她和顾茕现在是真正的孤儿寡母,绝不能再他们面前露出弱势来,否则万一顾和远真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母女怎么被这群豺狼啃食干净都不知道,于是狠狠咬了一下舌头,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愣是把眼泪咽了回去,还能扯出笑容来,故意高声:

      “你爸白天精神还很好呢,别担心,就是一时气血攻心而已,一定会手术成功的。”

      顾茕越是听母亲这么说,心越是往下沉,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也不方便,所有人都只能等,顾茕搂着温夫人的肩膀,点点头,问旁边的保姆:“阿姨,我妈她晚上吃过东西了么?”

      温夫人截住了保姆要将将要说的话,道:“我不饿,我等你爸待会儿从手术室出来了再一块儿吃,我下午特意熬了一盅燕窝粥,让人端去厨房,用文火慢慢煨着,你爸早上还说想吃我炖的燕窝……”

      说到这里时,温夫人强撑起来的硬气也支持不住了,喉咙里没了声音,眼泪控制不住地朝外滚,好在顾茕高挑,干脆用身体挡住了后面那些心怀鬼胎的探究,留给温夫人擦眼泪的间隙。

      温夫人坚信自己不爱顾和远,她心甘情愿地跟着顾和远,做他的没名没分的情=妇,20出头就替他生了个女儿,说穿了就为了钱,跟顾和远这么多年,也是为了钱,还有地位。

      温夫人大名温阮,当年是临渊大学的校花,她家境贫寒,那个年代的穷人念高中的都少,更别提上大学,当年温夫人刚念完高中,她父母就想让她去打工,给她弟弟挣生活费和学费,温夫人气性大,一怒之下和父母断绝了关系,跑了出来,走投无路的时候,碰上了顾和远。

      那时顾和远正值中年,器宇轩昂,稳重优雅,身上尽是成熟男人的魅力,最关键的一点,这魅力是用钱堆砌起来的,于是温夫人主动勾引他上了床,他替温夫人支付念大学所需的开支。

      直到那年在学校赞助人的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温夫人才对他究竟多有钱有了一个隐约而朦胧的认知,更是使尽浑身解数,让顾和远离不开她。

      十八岁的少女笼络住了阅尽世间繁华的中年男人的心,一个漂亮的、纯洁而生机勃勃的少女用她那柔情脉脉的水润鹿眼看着你,未经世事的眼中只装得下你一人,天真烂漫的心也只装得下你一人,没有任何一个中年男人能抵抗得了这样的诱惑,越是功成身就的老男人越无法抗拒,因为他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到了这个年龄,更急需证明的是自己的魅力,纯洁的少女的倾慕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此,温夫人一步步地圈住了顾和远,让他离不开她,而她也成了顾和远这辈子唯一的、有名有分的老婆。

      但温夫人坚信自己不爱他,她在顾和远眼中是个不谙世事的需要被保护的小鹿一样的少女,生怕她被人伤害,其实她目标明确,从不拖泥带水。

      她跟顾和远,就是为了钱,后来有了女儿,又多加了个权。可惜她女儿不争气,儿女情长只知道厮混,而温夫人也渐渐老了,没有了年轻时的精力,只能退而求其次,利用顾和远,尽可能多地往自己名下捞钱。

      钱是好东西,除了死亡外,世上的一切事情都能用钱解决,当个被人唾弃的情=妇又怎么了?那些唾弃她的人一辈子拼死老命挣的钱还不够她随手刷卡买下一只包。

      没错,功名利禄只是浮云,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那些两袖清风的“高洁”人士都忘了,功名利禄能带来的享受是真的,实实在在能满足自己的欲=望,生前享够了福,当够了人上人,谁还管身后事?朽木脑袋。

      温夫人一生以钱为信条,她相信自己一辈子只爱钱,跟了顾和远也是因为他是她能接触到的最有钱的那个人。

      即便这么自认为冷血的一个人,在得知顾和远可能会死的时候竟然也会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地只知道哭。

      甚至她心里有个隐秘的愿望,只要顾和远能熬过这一劫,多活几年,她愿意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拿去做慈善。

      平时再嘴硬,说到底人是感情动物,财富填满不了内心的空缺,只有朝夕相处的人可以。

      况且顾和远和温夫人在一起三十多年,对着这个年龄差距过大的娇妻当得上一个体贴入微,也没有再去乱搞,即使是石头心也被他捂热了。

      顾茕没赶到之前,温夫人已经悄悄流了很久的泪,这会儿再哭,眼泪也少多了,借着顾茕的阻挡很快用手帕擦干,还能笑着问顾茕来之前吃没吃东西。

      “不饿。”顾茕扶着温夫人坐回长椅上,没过一分钟,陈孑然也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冒了头。

      顾茕暗骂自己该死,迎上去接陈孑然,还没对她说对不起,陈孑然就抢先问她:“爸爸现在还在手术?”

      “别着急。”顾茕出来得急,没有带手帕,也没带纸,只得拉起袖子给陈孑然擦汗,平复她的情绪,“给爸爸手术的都是世界顶级的医生,他一定会没事的。”

      “你也……你也别着急……”陈孑然气都喘不匀,不忘抓着她的手,“爸爸他是好人,老天爷也肯定不会收他。”

      手术室门口冷漠站着的其余人听了这话纷纷不露痕迹地冷笑。

      只有陈孑然能说出顾和远是好人的话来。能走到顾和远这个地位,手上有几个是干净的?恐怕是顾和远自己不敢死,怕地底下要报复他的鬼魂太多,他还不起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所有人都死盯着那个红色的手术中的灯牌看,期待它什么时候变成绿色。

      有人心里把东西南北的神佛都求了一遍,希望他不要死,大多数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他们等在这里的唯一理由,就是要亲眼看着顾和远咽气,亲耳听到他说完临终的最后一句话,以防被温夫人顾茕一对母女在遗嘱上动手脚。

      做人做到顾和远这份上,其实也挺失败的,有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呢?连他的亲骨肉都纷纷盼着他快点死。

      手术室门口聚集了人,却悄无声息,安静得有点诡异,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焦灼地等待着。

      直到手术室的灯终于变成绿色,门被打开,所有人一拥而上。

      “医生,我丈夫的情况怎么样?”温夫人在顾茕的搀扶下站起来,首先对医生发问。

      医生高度集中精神在手术台边工作了几个小时,此时已是疲惫不堪,不过考虑到这群人的身份显赫,只好强打起精神说:“顾先生的手术很成功,不过他的身体机能几乎都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即使手术成功,只怕也撑不了多长时间。”

      温夫人听到这句话,立刻瘫了下去,还好被顾茕眼疾手快地撑住。

      “医……医生……”温夫人嘴唇上血色全无,好像也经历了一场大病似的,用她粗糙沙哑的声音颤抖着问:“你是说我丈夫他……他……”

      顾茕给医生使了个眼色。

      医生连忙往回找补:“这种事也说不准,我在临床见过不少和顾先生类似的病例,很多人恢复良好,甚至多活了十年以上,顾太太,您现在要做的就是保养好自己,才能更好地照顾顾先生。”

      温夫人已经听不进去医生的话,她只知道,顾和远这个老男人要死了。

      温夫人想过很多遍等顾和远驾鹤归西那天是什么场景,自己又是什么心情。

      她认为那一天到来的时候,自己会很开心,说不定要办派对开香槟庆祝重获单身,她可以像顾和远曾经有过很多女人一样,包=养很多很多年轻英俊的年轻男人。

      等这一天真的到来,温夫人却手脚都是冰的,脑子里的念头竟然是跟着顾和远一起去算了,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说到底人还是感情动物,做不到百分之一百的冷酷。

      ……

      众多子女以及温夫人守了一夜,天蒙蒙亮时,顾和远终于醒了。

      温夫人第一个握住他的手,激动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死老头子,你终于醒了,你都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阮……阮阮……”顾和远努力睁开眼睛,冲她虚弱地笑笑,想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可惜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茕站在温夫人的身后,陈孑然握着她的手,在一旁看两位老人,眼眶里也泛着酸楚,不禁握紧了顾茕。

      顾茕站在病床边看着已经瘦骨嶙峋的父亲,胸口疼痛难忍,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命不久矣了。

      人瘦成这样,可以说连提供生存的能量来源都不够,病床上的老人暮气沉沉,眼珠都不再有光彩。

      “爸……”顾茕眼含泪水,跪在她父亲床边。

      陈孑然跟着顾茕一起跪下去。

      顾和远浑浊的目光扫视整间病房,一一打量他在场的每一个孩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顾茕身上。

      人之将死,顾和远内心充满悲哀,又因为顾茕和温夫人而有了一点小小的安慰。

      他一辈子叱咤风云,到头来亲情淡薄,子嗣众多,却从未有过关心,还好有个老来女,让他年迈时体会了一把温情,不至于病房里个个都是盼他死的人。

      “阿茕……阿然……”顾和远的手像是被放慢了一百倍速度的电影胶片,动作极缓地抬起来,挨个摸了摸跪在病床边的顾茕和陈孑然的头。

      “爸,我在这,我和阿然……我们都在这……”顾茕一度哽咽,“您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我这一辈子……除了你妈……咳……咳……”顾和远张大嘴,胸膛起伏不定,肺部像拉风箱一样呼呼喘气,“除了你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阿然……”

      “爸……”陈孑然跪在旁边抽泣起来。

      “阿然……”顾和远干枯的手伸向陈孑然,“阿茕……我就……我就交给你了……”

      “您放心……”陈孑然双手包住他的干枯手掌,“您放心,您放心……”

      陈孑然哭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顾和远又咳了好一阵子,“阿茕她……主意定……我和你妈都……说不动她……阿然……我知道……她只听你的……”

      顾和远每说几个字,就要停顿很长时间。

      说话对此时的他来说已经变成了极度困难的挑战。

      “阿然……算爸爸对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爸,你说吧,我都答应你……”陈孑然泪眼模糊,“我们都答应你……”

      “你劝劝阿茕……你们……你们再要一个孩子……”

      弥留之际的老人,声音嘶哑又虚弱,却像雷电一样,直接贯进陈孑然的耳朵里。

      陈孑然的大脑嗡嗡作响,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

      该是多铁石心肠的人才能拒绝一个老人的遗愿呢?

      可是只有这件事,陈孑然做不到。

      顾茕接过她父亲的手,呜咽着劝慰:“爸,我和阿然会好好过日子的,您就放心吧。”

      顾和远将死之人,管不了女儿用以搪塞的含混其词,眼睛睁得快凸出来,一定要从陈孑然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阿然……答应我……答应我……”

      他死死抓住陈孑然的手腕,力道之大,抓得陈孑然两只手通红,“答应爸爸吧……我只有这么一个请求了……”

      顾茕看到这样的父亲,泪流下来,“爸……”

      “爸!”陈孑然的脑袋磕在床边,嚎啕大哭,“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紧闭着眼,不敢看顾茕,不敢看顾和远,也不敢看任何一个人。

      如果有面镜子,她最不敢看的是自己。

      她的心沉沉地砸下去,轰隆——

      接着好像再也无法跳动了。

      一边是对不起顾茕和顾茕的父亲,一边是对不起陈安安。

      只有生死抉择的时候陈孑然才知道,她心里分量最重的从来都是顾茕。

      可是,为什么非得这么选择?

      陈孑然不知道,她的心脏已经被撕碎了。

      她不知道的是,顾茕听到她说“我答应你”的那一刻,紧紧闭上了眼睛,心脏也被撕碎了。

      顾茕的心太疼了,甚至不止心,五脏六腑全被揉碎。

      陈孑然的人生历程中,很少有真正尊重她选择的人,顾茕曾经想,至少自己能尊重她。

      不用委屈求全,不用老想着讨好别人。

      到头来,顾茕也尊重不了她。

      到头来,即使是顾茕,依旧得让她委曲求全。

      好像这一夜顾茕同时失去了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父亲,另一个是她的爱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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