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活着的意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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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和远是个意志力极强的人，他骨子里的坚韧，即使行将就木，也靠一口气撑了好几天，才终于永久地闭上了眼。
他死的那一天，除了顾若以外的所有子女悉数到场，而那些子女的母亲有还在世的，顾和远勒令她们不准来探病，要想探视也等到葬礼再说，于是病房里的长辈只有温夫人一人。
如果说顾和远这辈子爱过什么人的话，那就只有温夫人一个，所以他也只在乎一个温阮的感受。当年顾若的母亲在病床上气若游丝，嘴里念叨了几天顾和远的名字，即使有人传到了顾和远的耳朵里，他也没心软去见那女人最后一面。
所以顾和远从入院到闭眼，顾若也始终没有来医院见过他，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顾和远死前一直抓着温夫人的手，直到心率监测仪变成了一条直线，温夫人眼睛里积蓄已久的泪水才掉落下来。
那一天她一直陪在病床边，一动不动，顾茕担心母亲经受不住打击也垮了，寸步不敢离开地守着，陈孑然就守着顾茕，和保姆一起张罗着到点的餐食，给顾茕和温夫人送水送饭。
温夫人不肯吃东西，推说没胃口，顾茕好说歹说，一整天也只劝下了半碗稀粥，短短几天功夫，她的头发白了大半，看上去很不体面。
顾和远不是普通人，去世当天就在报纸上发了讣告，他的葬礼当然也马虎不得，停灵七日，七天后下葬。
顾和远生前就立下了遗嘱，再加上顾氏交给顾若已经近十个年头，局势稳定，他的那些子女每人拿到一份应得的遗产，连想争一争权势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的身后事办得也算庄严体面，没有闹出足以成为茶余饭后谈资的笑话来。
葬礼那天，温夫人作为未亡人接受宾客的哀思宽慰，顾茕一直搀扶着她，并不动声色注意着母亲的情绪动向。
温夫人表现得异常平静，坐在顾和远的棺椁边，端庄肃穆地对每一位来宾鞠躬感谢，直到亲眼看着顾和远的棺材送进陵园，下葬，盖上土，温夫人的表情始终保持不变——向下抿的嘴角，眼里的失落，两鬓间的白发，虽然哀伤，却又得体，尽显大家夫人的风范。
人们暗地里都说，别看这女人表情挺伤心，心里指不定怎么高兴呢，老头子死了，留了一笔巨额财富给她，以后还不由着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们的话里夹杂着无尽的羡慕。
一直到葬礼最后，顾若也没有参加。
等葬礼结束，从陵园回了顾宅，顾茕扶着温夫人回到房间里，温夫人脱了外衣躺在床上，一侧头，看到了旁边的枕头，空落落的，本应该躺在上面的人再也没有了，她的心底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眼泪像溃堤的江河，瞬间奔涌出来。
啜泣变成呜咽，呜咽变成嚎啕，嚎啕最终变成了歇斯底里，温夫人把顾和远的枕头抱在怀里，整个脸埋在里面，肩膀发抖，让人不忍卒听。
顾茕一言不发地守在母亲身边，听到后来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声，终于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能哭出来反而是一种好事。
陈孑然看着温夫人侧卧着蜷缩在床上哭，又看看坐在她身边轻拍着她的背的顾茕。陈孑然背着她们高频次地眨眼，把眼睛里的酸胀感眨掉。
死亡是痛苦的，而这份痛苦的承担者永远是活人。
这是陈孑然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死亡，勾起了她的胡思乱想。
等将来她们老去时，万一顾茕走在她前头可怎么办？
陈孑然早已受够了孤独，再来一次她还能撑得下去么？
又或者万一她走在顾茕之前——并且这种可能还很大，毕竟她的身体比顾茕差多了，怕是将来寿命也比顾茕短得多——万一真是这样，顾茕怎么办？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而且又老了，多可怜？
陈孑然不敢继续想，她难受得要窒息，房间里门窗紧闭，没有任何空气对流，一丝风也感觉不到，即使张大了嘴也不能吸进一点新鲜空气，陈孑然脸色惨白，默然地往后退了几步，靠墙站立，支撑着她不要倒下去。
这时候不能给顾茕添麻烦。
等到温夫人平静了情绪，顾茕放松似的擦擦脑袋上的汗，终于露出这几天来久违的一丝笑容，回过头去找陈孑然时，才发现陈孑然的嘴唇发白哆嗦，额头上冷汗直流。
“阿然！”顾茕心一抽搐，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抱她，“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在墓园里受了风寒？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顾茕摸她的头，好在并不发烧。
“不用，我没事，真的没事，就是站了一天膝盖太酸了，你好好陪着妈妈，我先回房睡一觉。”
“我怎么能放心！”
“你在这里，妈妈要什么有个照应，我也能安稳睡个好觉，你要是陪我回去，我反而睡不着了……阿茕，我真没事，不发烧不咳嗽的，你也摸过了，你放心，我答应你，只要我觉得身体不舒服马上打电话给你，行么？”
顾茕转头看看缩在床角像木雕一样的母亲，又看看陈孑然，权衡之下，只好咬牙点头，叮嘱陈孑然：“有什么不对劲立刻打给我，一秒也不许自己撑，明白了么？”
“放心吧。”陈孑然笑着，又对温夫人说：“妈妈，你好好休息，对不起我先走了。”说着就出了温夫人的卧室。
陈孑然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并没有睡好，她倒在床上，蒙着被子，一直做噩梦，梦见自己比顾茕先一步去世，顾茕一个小老太太，头发都白完了，佝偻着背，每天一个人哆哆嗦嗦地烧水、煮饭，没事做的时候哪儿也不去，就守在她们的小屋子里发呆，已经年老退化的瘦瘦小小的背影，陈孑然想上前抱抱她，刚往前一步她就没了，坐在屋子里的人变成了老去的陈孑然自己。
“别走……别走……”
陈孑然眉头皱得很深，不安稳地说梦话，听到耳边音色熟悉动听的声音在叫她：“阿然，阿然？”
陈孑然睁开眼，看到了顾茕焦急的眼睛，愣愣地张着嘴，只见顾茕笑了一下，“都睡了两个多小时了，起来吃点东西吧，睡久了晚上要失眠的。”
“妈妈她情绪怎么样了？”
“已经稳定下来了。”顾茕把陈孑然从被子里捞起来，替她穿外套，碰到她手腕时突然警觉，“手怎么这么凉？又做噩梦了？”
“没有，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阿然，你以为你说谎能骗得了我么？”
陈孑然抬头，痴痴地看着顾茕的脸，梦里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她不由自主地抱紧了顾茕。
顾茕双手搂住她的后背，声音柔和起来，“梦到什么了？和我说说吧。”
“阿茕，你答应我一件事吧。”
顾茕笑着，“别说一件，一千件一万件我也答应你。”
“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你别难过太久，哭也好喊也好，伤心一下下就行了，然后一个人好好地把日子过好……想找人搭伴也行……千万别虐待自己……”
“你胡说什么呢？”顾茕的神情骤然紧张，捧着陈孑然的脸，“我就知道你要胡思乱想！阿然，我们和父母的情况不一样，我只比你大半岁，你怎么会……怎么会……”顾茕不敢说出死字，仿佛说出来就是咒陈孑然一样，只好囫囵带过，道：“与其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不如好好锻炼身体，把身体保养好，咱们一起活到九十九岁，好好地享享福，每年盼着安安带着咱们的孙子孙女，甚至重孙子重孙女来看咱们，不好么？”
“好……好得很……”陈孑然的舌根打颤，“阿茕，你记着咱们今天的约定，一定要一起活到九十九岁，啊？”
“阿然，只要你守约，我就一定守约！”
如果死亡是每个人都已经注定的悲剧，那么人这一辈子活着的最大的意义，就是心里挂念着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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