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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吊丧 ...

  •   殡仪馆建在半山腰上,三轮车上不去只能停在山脚下,三人徒步上山。

      还好有悄然和裴瑞的帮助,不然只凭靳潇潇一个人要把这些衣服、被子、纸钱什么的提上山也不容易。

      殡仪馆一共设置了大大小小二十多间的灵堂。靳母的灵堂在一个北面最靠外的一个角落里,里面就十来个平方,停放了一具冰棺后,就没剩多少位置了。

      灵堂内冷冷清清的,只有靳洲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灵堂正中央的地上,背影透着一股凄凉。

      悄然看着空荡荡的灵堂皱了皱眉,“都没人来吊丧吗?”

      靳潇潇一边整理东西一边道,“这些年我婶沉迷□□到处向人借钱,家里那些亲戚早不和她来往了,也就我爸偶尔给她送点生活用品。你们是第一个来吊丧的外人。”

      悄然看了看灵堂正中央的遗照,心中有些感慨,到了人生最后一程了,都没什么人来送送她,也真是凄凉。

      靳潇潇走到靳洲身边蹲下轻声道:“哥,有朋友来看你了。”

      靳洲仿佛没有听见她说话,仍旧僵直着身体坐在那里。靳潇潇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悄然看着眼前的靳洲猛地一怔。只不过半年没见,对方整个人就颓废的不成样子,好像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副躯壳苟延残喘。

      她上前几步走到他身边,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

      靳洲哑着嗓子道了一声谢,之后便不再说话。

      靳潇潇递给悄然三支香,悄然对着靳母的遗像拜了拜,心里默默祈祷着,如果靳母在天有灵,请保佑靳洲能尽快走出这段低谷期,不要从此颓废下去。

      裴瑞也跟着烧了三根香,然后回头看了看坐在地上的靳洲,后者眼神空洞,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萧肃之感和这间灵堂融为一体,好像这里是他的囚笼,一生都走不出去。

      靳潇潇把带来的纸钱元宝拿去外头烧了,悄然跟着去帮忙。天上下起细细的小雨,靳潇潇默默点着火,泪水滴在纸钱上,晕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悄然拿出纸巾递给他,靳潇潇接过来攥在手里,带着哭声道:“我哥这个样子已经三天了,他这次回来就像丢了魂一样,这三天他和我总共说了不到十句话,几乎什么也不吃,我怕他再这样下去,会跟我婶一起走了。”

      她抹了抹眼泪接着道:“我哥心里苦,当年我婶逼死了我大嫂子,我哥一直很自责。这几年他在省城好不容易过得好一些了,结果我婶又突然死了,我怕他真的会熬不过去。”

      靳潇潇哭得手都在抖,纸钱撒了一地,悄然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轻声道:“你和你哥的关系真好。”

      靳潇潇抽泣道:“我哥人真的很好,小时候有一次我发高烧家里人都不在,是我哥背着我去医院看医生。他还经常给我买好吃的,还会做小玩具哄我开心。可是他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

      裴瑞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看看时间快到饭点了,就去殡仪馆的食堂打包了饭菜回来。靳潇潇勉强吃了几口就不吃了,而靳洲则是一点都没动。

      靳潇潇忙着处理靳母的后手已经连着三天都没怎么休息,悄然劝她先回去,自己和裴瑞留下来陪靳洲。

      靳潇潇刚走没多久就有一伙小流氓跑来闹事。

      带头的一个黄毛趾高气昂地看着殡仪馆内的三个人道:“你们谁是这老太婆的儿子啊?”

      裴瑞站起身来,“你们是谁?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大晚上来这里闹事,也不嫌慎得慌。”

      黄毛“啐”了一口,“你以为老子愿意来这个鬼地方啊,这老太婆欠了我们老大的钱,现在她死了这笔账自然要算在他儿子头上。”

      原来是高利贷来讨债。

      黄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按着手印的纸道:“别以为人死了就能抵赖,我这里可是有凭据的,靳老太婆生前欠了我们九百二十五块,我看在她已经死了的份上就算她九百整吧,你们快把钱还了,要不然我就把这破地方给你砸了!”

      裴瑞气愤地道:“躺在冰棺里的老人家就是被你们逼债给逼死的,你们还敢来讨债,我要报警抓你们这群放高利贷的。”

      黄毛一听火了,“又不是我们逼那老太婆借钱的,要不是我们破门找人,这老太婆死屋里都没人知道呢。做儿子的替老娘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要是不还就是不孝!”

      “你们……”

      “我给。”

      悄然赶在裴瑞说话前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叠钱来。

      “这是一千块,你把欠条给我。”

      黄毛半信半疑地拿过悄然的钱数了数。

      “还真是一千块,你们既然有钱为什么不早还了,说不定这老太婆也不会中风死了。”黄毛说着把欠条递了过去。

      “少废话,拿了钱给我马上滚。”

      黄毛呸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来这鬼地方。兄弟们,我们走喝酒去。”

      小流氓呼呼啦啦走了。悄然把欠条丢进烧纸钱的铁通里,看着纸张一点点烧成了灰烬。从头至尾靳洲都维持着跪坐的姿势,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

      第二天靳潇潇给他们送早饭,见靳洲还是那个样子,不禁心疼道:“哥,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带了白粥你吃一点吧。”

      靳洲没说话,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的冰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裴瑞叼着油条叹气道:“唉,他一整个晚上都是这样,我和他说话他都没反应,连高利贷的人来讨债他都无动于衷。”

      “什么?高利贷那些人来了?”

      “没事,我已经把你婶欠的钱都还了,他们不会再来找麻烦了。”悄然道。

      靳潇潇松了一口气,“我爸他之前不敢来就是怕遇到高利贷的人,现在好了他终于能来送送婶婶了。”

      吃完早饭,悄然陪着靳潇潇一起叠元宝,烧纸钱,闲聊中听到了许多靳家的往事。在靳潇潇的记忆中靳母年轻时候其实人还挺好的,但是丈夫死后她的精神状况就越来越差,之后沉迷□□到处找人借钱,还逼死了自己大儿子一家,到现在几乎没有亲戚愿意和她来往了。

      悄然听完唏嘘不已,做人做到这个份上真的没什么意思了,靳母这么走了对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

      又是一天过去了,靳洲还是那副样子,谁和他说话都不理,不吃不喝也不休息,好像随时都会休克过去。

      就在裴瑞准备敲晕靳洲强行让他休息的时候,殡仪馆内匆匆跑进来一个人。

      倪灵穿着一身白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气都还没喘匀就四下寻找靳洲的身影,然后默默走过去坐在了他身边。

      裴瑞正想和倪灵打招,悄然拍了拍他的肩对他摇了摇头。

      “我们走吧,让他们两个单独聊聊。”

      悄然和裴瑞下了山,殡仪馆内只剩下了倪灵和靳洲两人。夜晚的殡仪馆比白天更加阴冷,遗像前的蜡烛快烧光了,倪灵拿了一根新的换上,之后就陪着靳洲坐在冰冷的地上。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倪灵坐着都快睡着了,旁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还是回去吧,不用在这陪着我了。”

      倪灵揉了揉眼睛,“我没事,他们都走了,我留下来陪你。”

      “我不需要人陪,你回去吧。”

      倪灵不说话,也不动,反正她是不会走的。瞧靳洲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真怕他想不开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要留下来看着他。

      见没办法说服她,靳洲叹了口气,“地上凉,你去凳子上坐着吧。”

      倪灵想了想,起身去行李箱里找了一件厚衣服垫在地上。

      “你看,这样就不凉了。”

      靳洲无语,“……你这又是何必。”

      隔壁灵堂传来一阵哭天抢地的声响,这大晚上的,听着有些瘆人。不过倪灵倒是挺想让靳洲也这么哭上一场,发泄一下。

      “伯母的死是个意外,谁都想不到会发生那样的事,你也不要太自责。”

      靳母的死,像是一根刺扎在靳洲的心口,拔出来也许会皮开肉绽,可任由其留在那里,迟早发脓溃烂把人都毁了。倪灵现在就想帮靳洲把这根刺给拔出来。

      外头下起了雨,雨声把隔壁的哭喊声压下去了一点。倪灵等着靳洲说话,但是对方半天都没反应,就在她快放弃的时候,靳洲终于开口了。

      “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我爸还在的时候,家里经济情况还算可以,我妈那个时候对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也从不打骂我和哥。”

      “后来我爸生了场重病,为了给他治病,把家都掏空了,我妈找亲戚朋友借钱,起初还有人借,可借的次数多了,那些人也不肯再借了。而且因为借钱这件事,我妈和亲戚之间关系闹得很僵,直到现在也没有化解。”

      “可是花了那么多钱,我爸还是没救回来。我爸走后,家里的经济状况变得非常差,我妈每天除了在单位上班,晚上还要打一份零工才能勉强维持生计。工作辛苦,我妈的脾气也渐渐变得差了,有时候控制不住,也会对我们打骂。”

      “那些年日子过的太艰难了,有人就劝我妈改嫁,还介绍了个条件不错的男人给她,但那人嫌我妈带着两个拖油瓶,让她把我和我哥送回给爷爷奶奶养。那个时候我很害怕,经常做噩梦,梦见我妈不要我们了,可是她并没有放弃我和哥。”

      “我妈一个人咬着牙把我们两兄两养大,我曾经想等我长大要赚好多钱,一定要让我妈过上好日子。”

      说到这,靳洲惨笑了一下,“可谁知道之后的事情会发展成那样。神经科的主任说她是在长期压抑的生活中性格发生了扭曲。都怪我平时对她关心不够,等发现她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

      “我看着我妈虐待我嫂子,看着我嫂子跳楼自杀,看着我哥受不了刺激喝百草枯,现在看着我妈中风死在家里,我眼睁睁看着家人死在我面前却无能为力,都是我的错。”

      靳洲讲到最后,整个人都在发抖,泪水抑制不住地往外涌。

      倪灵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靳洲红着眼眶,里头全是血丝,“我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我逃到西藏一个人躲起来,害得我妈中风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就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这竟是有了轻生的念头。

      倪灵猛地一把抱住他,“长期压抑的又何止是你母亲,你自己不也一样吗?你把所有的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这些年你过得太累了。”

      倪灵的话终于敲开了靳洲的心门,他所有的情绪都化成了泪水,融入在了雨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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