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青空》桑远

9、（八）

　　白桦端上了最后一道菜。

　　腾腾的热气，化作袅袅人间温情，让人一阵儿恍惚。

　　“你——今天发生什么事？”

　　“没……报社么，每天都会接触到不同的人和事件。”舀一勺热汤，有温热的东西下肚会舒服点，能赶走些许秋天的凉意和冷燥。

　　忘说了，自从上次把脚扭了，白桦不仅每天当起免费伺机还外送一顿免费晚餐，对于这样的安排，我不说好也不反对。能在异地预见昔日同窗，虽然彼此变化都很大，但仍是件温暖的事情，其余的，我不愿深思，姑且当作我脚受伤的补偿好了（作者又忍不住了：你真会自欺！）。每天有人做饭给自己吃的感觉，也不错。

　　“你有胃炎，虾仁玉米少吃点，不消化。”白桦冷不防冒出一句。

　　“这个比较好吃，呃——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这个不是大记者们的通病么？”

　　我仔细地瞅了他一眼，发现其脸色平静，无可疑现象。

　　“算是吧……”

　　“吃完我送你？”

　　“我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像要下雨了。”

　　“那好，谢谢你。”

　　.

　　黄昏。

　　雨滂沱。

　　我家楼下。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要不然就被这雨淋到了。”我由衷地表达谢意，却无奈等了好一会都没得到回应。

　　车子里弥漫着沉默分子，就像曾经常常出现在我们之间的安静，但是又有些不同，今天，气氛诡异。白桦若无其事地靠着车座，微仰着头，眯起眼，一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拿着烟，他静静地看着其燃烧，红色火星在渐渐昏暗的车内忽明忽暗，让人莫名地紧张。看着他不陌生的侧脸，我感觉糟糕，非常糟糕。我想说再见晚安再头也不回地回家，身体却迟迟不做反应。转过头，看着即将到来的雨夜和窗外形形色色的人，一丝难得的伤感，顺着车窗玻璃，和雨水一同滑落，落到我心里、眼里。有多少人，困在这场雨里，同自己一样，一边为生存奔波着，一边隐藏自己，看一步，走一步，再看一步……

　　车内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正这么想着，却鬼使神差地道起了歉。

　　“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的反常，连忙解释：“那个，因为以前挺张狂的，呵，老占你便宜，年少无知年少无知。”我这人从来爱面子，不轻易道歉，所以道歉这件事，嗯，很青涩。

　　看着他皱起的眉，拢得像座小山丘，我肠子都悔青了，真是不合时宜的道歉啊。难不成说中人家痛楚了？

　　偷偷拎起包，刚想打开车门溜之大吉却不想被一只手利落地阻止了，惊讶地回头，只见他快速掐灭了烟，转过身，盯着我。

　　这次，我看到了，镜片下的眼睛不再沉静，蕴含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汹涌，一种明灭忽闪的火焰。仿佛感觉到了雨夜的清冷，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我想你该道歉的不是这件事”，暗哑低沉的声音带着几许异常，“为什么，要先离开，嗯？”短短的几个字，像是一个个被他咬出来的。

　　“离开？什么离开？我……”什么意思？

　　一双略带怒意的眼睛骤然靠近，直到有温热的呼吸扫过鼻尖，直到唇上传来柔软且微凉的触觉，我还傻傻地想着“那……什么离开？”他的唇如蜻蜓点水一样碰触我的，然后久久地停留在我的嘴角，久到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久到我忘记了自己……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睁开眼，怎样走下车，又是怎样回到家的。当我清醒的时候，自己已背靠着门，脸庞一片冰湿。

　　用手指轻触，湿湿凉凉的感觉并不十分糟糕。舌尖微舔，涩的。再次闭上眼。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幽幽传来——桑远，你哭了，终于哭了。

　　这泪水，迟到了三年。

　　使劲甩了甩头，想要抛开嘴角尚留的触感和脸庞的湿意。
　　“桑远，打起精神来，收拾行李去！”

　　一阵音乐，手机响了。

　　“杜姐？”

　　“小桑，出来泡吧。”

　　.

　　酒吧。

　　嘈杂的音乐，变幻的灯光，扭动的身躯，这里，没有冷漠和温情纠结，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杜子月缓缓地吐出一口烟圈，红艳艳的厚唇在酒吧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分外诱人。

　　“小桑，记者这活儿你准备干多久？”

　　“不知道，如果有可能，我想一直干下去。”

　　“你别傻了，女人迟早要过安定生活的。”

　　看来，报社里传言说杜姐要转行，是真的。

　　看我不接话，杜姐轻叹一声，“几年前我也和你现在一样……`你还真是扭，算了，明天就去X城了，你跟的那个报道可能有点麻烦，你跟紧小谢。”

　　“嗯，谢谢杜姐。”一番话说得别有深意，我还来不及体会那个“有点麻烦”和“跟紧小些”什么意思。

　　“我想你也知道我要辞职了，没能带你多久，以后你自己保重。呵，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对着你这个小丫头都有很多话可说，也许你身上，毕竟多了几分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