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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冬至 ...

  •   东日已至。

      盈翕空余时间喜叫人搬把太师椅到屋前或拂辉竹园旁,一手焐着一只包着薄层磨毛绒布的小铜暖炉,一手握着一个小巧的雕花水晶玻璃杯,杯中满是从旁边小几上的紫砂壶里泡出的古树红茶。她歪在太师椅上,逗趣着搬到暖阳下的一瓷缸小金鱼。额上勒着一圈宽宽的雪貂昭君套,中间别着一小枝珐琅红梅。下半部分的脸颊也躲在厚实的整只狐狸皮围巾里,那白狐的眼睛镶嵌两颗黑玻璃球,越发显得灵气,喉咙处做了个卡子,嘴巴正好咬住尾巴。任由剪了飞羽的小鹦鹉在主人新做的棉长褂上从大腿爬到肩膀,从肚子啄到胸口。

      茉雅见盈翕躺了许久,便拿了一件过小腿肚的连帽雪貂皮草大衣,带着秋岚来到她身边,道:“小姐吹了这么久,小心着凉。”盈翕道:“太阳晒着,我不冷。”茉雅笑道:“小姐是不冷,小呆鸡可不如小姐有衣服穿,北风刺骨,她的毛里都透着风呢,她不会说话,想必非常希望小姐把她放回屋内。”盈翕笑了,将小鹦鹉轻轻捧住,交给秋岚。茉雅这才将大衣轻轻盖在盈翕身上,仔细兜好。

      正摇着太师椅,二房和三房两位伯伯的近仆进来,对盈翕作揖道:“给三小姐请安,老爷和太太在屋内吗?”盈翕直起身子,道:“年烟叔、阿大叔,你们好,我父母出去了,找他们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马上过冬至,二老爷和三老爷请五老爷把你们这屋里要走的亲友名单、所需物品、要添年货等都列一下,他们好差小的去办。”年烟作揖答道。

      “好,谢谢二位叔叔,等父母回来后,我转达。”盈翕又叫秋岚端上两盖碗烫得正好的茶,道:“二位叔叔辛苦,我这茶是滇红古树红茶,冬天喝非常温润干醇,你们尝尝,跑累了,正好歇会儿。”

      两人跟着各自的老爷忙了一上午,到了末时还没来得及吃饭,正好口渴肚饿,现在见了茶如遇甘霖一般,当然乐得谢过,三五口就见底。

      盈翕见状,眼神示意秋岚再加茶,又示意了屋内。秋岚会意,忙回屋去桌上拿了一碟糕饼来。盈翕笑道:“光喝茶怎么行,这糕饼是叶受和的新货,你们尝尝,要是也觉得好吃,记在你们的礼单上。”

      两房近仆推辞道:“小姐的新东西,不敢不敢。”胃总管却驱使手下属接应过来。两人三口两口,连声说好吃,盈翕知道现在他们吃什么都好吃,也就笑笑,又示意秋岚倒茶。

      茶过三巡,两近仆依沈府规矩绝不可能再多喝一回,这才千恩万谢作揖道别。

      苏州城内的冬至最是隆重和敬重。

      盈翕各科考的不错,给爷爷奶奶报告了分数等次,就在寒假中翘首以待巴望每年的冬至夜。西式大学放假本来就跟着新历年,和冬至差不了几天。这几年间,上面废止旧历年,要大家都过新历年,民间有的地方又偷偷过旧历年,抗争之下,各地的年过的喜庆热烈的有,不伦不类的也有。倒是姑苏城里,仍然冬至为大,千年不变。

      俗话说“有铜钿吃一夜,唔铜钿冻一夜。”沈府上上下下都利索地动了起来,就连那几个几岁的娃也在像模像样给兄弟姐妹准备小礼物。

      每当冬至前,那三位平时赋闲的老爷最为忙碌,炘冰主责祭祖等一切事宜和冬至夜当天的吃食采购,炘泽主责亲朋好友间联络走动,炘涛主责人情往来打点事宜。每年这时候,炘渲是不管这些事的。

      冬至夜前一天,炘冰叫伙计们打开家祠大门,隐隐闻得灰尘气息,叫那些手脚轻快的小厮们垫了凳子,小心翼翼把列祖列宗的遗真画像一一取下卷起,抬至偏房,用鹅毛掸子去尘光表。

      另外一路伙计等画像取下后就将桌上的平常祭贡果盘端下,也到另外一间偏房,忙着垒起高高的新鲜祭贡,瓜果糕糖一样不缺。

      接着又是一路伙计进堂,先用水细细喷了地面,等地半干不腾灰后,开始擦桌抹凳刷窗,门梁牌匾等皆是用鹅毛掸子新过,等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理完毕后,最后才将内外所有地面扫得一干二净。

      之前那一路伙计这才小心敬慎地把祖宗画像原封不动挂到原来位置,另一路又将果品糕点、牲鱼鸡鸭、香烛纸钱等按照次序满满延了高矮两条贡桌。

      大老爷看了感慨万千,每当这时候,是他这个长房最为思绪喷发之时,待巡视一圈深感满意后,便转身回房写告祖祝文。

      这几日,炘泽和炘涛凑在远松堂里进行最后的核对。近亲远戚有沈、金、叶、贝等十余家,旧交老友有吴、秦、傅、丁、王、赵、杜、周等二十余家,还有各房多年来各自交好的往来、各处管事头头六七十家,还有本府上下老少全体做事的伙计丫鬟八十余口,也多多少少准备了赏礼。

      这些人的礼物均由炘涛一房负责准备,光各色品相的冬至盘就铺满了他的整个院落,那些日郑氏连连抱怨“路都不好走,尽干这种差事,下人的也配占我们地方。”炘涛倒是不理会,乐呵呵地和二哥忙进忙出。

      炘泽道:“有劳三弟,光这些冬至盘就耗费不少心思。”炘涛道:“那也是二哥想的周到,我就是按你提供的府上和人头配置。”两兄弟又仔仔细细对着名单,按照亲疏远近重次高低,前前后后顺了两遍。

      两人回禀父母后,炘泽向炘涛讨要了他儿子,道:“我带上侄儿,我们爷三个这就去给亲戚们送去,三弟还要费心些,把家里留着的分下去。”

      炘泽就带上盈郑、盈琦,叫上几个能干的伙计,按照路程远近,把冬至礼品按序搬到车上,走亲会友去了。

      炘涛问老太爷:“下人的东西也备妥了,爹是明天派发吗?”老太爷年至耄耋,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心思和力气,道:“你现在整理好了就发吧,早一天发,他们早一天高兴,也省得那么多东西堆在你屋子里走动不方便。”

      炘涛巴不得给太太清理院落,回房后就叫几个机灵的把各房需要的东西依次送走,又叫众仆人前来领赏。那些仆人无一不“谢老祖宗恩,谢谢老太爷老太太的恩,谢三老爷三太太的恩”不停作揖谢恩。郑氏原本竖着脸埋怨“你哥去外面露脸,给他儿子铺平道路,你呢,儿子都被人拿去用了,只配在家里大眼小眼对着那些仆人”的心情,变成听了几十遍的就谢她这一房的恩后引发的荣耀与畅快。

      前门有下人报姑太太聊表冬至心意,送上五件冬至盘。盈孚出门迎接,各房又将已备的对礼交至盈孚,盈孚关照了朱家下人几句,一并给姑父姑母问好。另外两位姑奶奶家也同样来问候,盈孚同样待之。

      冬至夜前几日,各亲朋至交往来十分热闹,炘泽不在时,炘涛、炘冰、盈孚依次代劳。当天,众小厮一早就得了炘冰“宁可多出一倍,绝不缺少一勺”的命令,奔赴陆稿荐、杜三珍、元大昌、赵天禄、采芝斋、叶受和等各大号铺排队。炘冰又叫大厨房抓紧时间备菜,送入崇礼堂内的八仙红木大祭桌上,碗盘筷碟酒盅一应俱全,过节桌椅则整整齐齐摆放在近香阁和远松堂内。

      冬至夜酉时天近暗,祭祖要在天黑前完成,因此城里的各家祭祖均在申时后陆续开始。

      沈老太爷领着衫裙新宝竞相辉映的长幼大小聚于崇礼堂内,仆人皆立于堂外,两道祠门大开。

      炘冰点燃了两根红烛,将三支清香递给老太爷,老太爷默拜三下后放入香炉内,意为拜迎祖宗,这才开篇祝文祭祖,曰:

      时维冬至,岁在丙辰。谢祖恩佑,福寿绵长。
      车马如龙,岁岁昌昌。尊礼循仪,祖德传扬。
      长世显望,御赐彰彰。百系传家,日月辉煌。
      崇礼华堂,涵义显荡。枝繁叶盛,百业隆昂。
      沈治为芳,励精图强。人杰辈出,声名远扬。
      明礼树德,门第馨香。祠堂内外,礼乐感苍。
      紫气东来,先祖闻朗。敬陈冬孝,列祖颐芳。
      清香拜祭,共享吉祥。愿祖护佑,吾裔永昌。
      心诚至深,福禄寿康。忠孝传家,事业兴旺。
      诚惶诚恐,谨陈祭章。列祖列宗,伏惟尚飨。

      祝毕,炘冰在盆内燃起“元宝”,炘泽为众列祖列宗倒上冬酿佳酿。老太爷老太太在炘涛、杜氏的搀扶下,颤颤悠悠跪下,行三叩头。炘冰夫妇、炘泽夫妇、炘涛夫妇、炘渲夫妇依次三叩头。盈孚夫妇、盈琦夫妇、盈郑夫妇、盈翕又依次三叩头。重孙辈四个不满十岁的小孩旻羽、旻辉、旻远、明珠学了父母的样子,也依次三叩头。又从总领老管家耿爷到其他跑腿扫地小厮丫鬟,皆按次三叩头。在此期间,炘冰和炘泽不断向盆内放入“元宝”。

      三叩头时各人祈祷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嘴唇努动半天,有的即刻便过。盈翕虔诚地拜道:“列祖列祖,保佑我一切顺利,保佑我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切如意,保佑我家永远昌盛安康!”

      众人跪拜完均自动按序立于贡桌两侧,长长两队默然无声,一直延长到崇礼堂门外,等候各位祖宗安安心心享受子孙们的敬意。等红烛和清香燃得差不多时,便是各祖宗用膳结束,再回那冥冥之时。沈老太爷再次领上下老小拜别祖宗,不过多时,老太爷发话:“可以了。”仆人们便知可以将老祖宗们享用过的佳肴和佳酿一一撤下,一盆盆端回厨房,重新过热一遍,必须这样,人们才能吃饭,才能得祖宗保佑。老太爷领众人走出崇礼堂,祠门复闭,至此,祭祖完毕。炘冰稍稍松口气。

      现在各房又恢复了往日的轻松,三三两两聚在近香阁内聊天。过热后的菜又一盆盆端上主人的桌子,吃老祖宗吃过的饭菜是子孙福气。

      沈家的冬至夜,凡非厨役、急差、告假之人,皆可入座。于是近香阁内摆了四桌,上手两桌主人的,下手两桌各房近仆的,远松堂内也是四桌,为其余小厮丫鬟一并入座,厨役在冬至夜多一份安慰礼。

      老太爷要大家热闹,各桌上都放心大胆的讲起话来。

      茉雅也是坐入近香阁的,也如同她的小姐一样,每年最喜欢过冬至夜,这是她在自己家里想象不到的盛况。每桌中间有一个铜制大暖锅,下面燃炭火,中间是一个烟囱状的下粗上细的炉堂,上面的口比酒盅大一圈,口上装了一个可以划动的小盖子,调节火力,有时下面也燃酒精。暖锅里面的菜围绕炉膛整整齐齐码着,咸鸡块、腊鸭块、蛋饺、冬笋、咸肉、鹌鹑蛋、香菇木耳等令人垂涎的食材将下面的线粉和白菜隐藏个结结实实。等鸡鸭猪骨熬制的鲜美浓汤均匀浇淋于食材上,圆洞锅盖这才穿过小烟囱盖住整个锅,炭火也就点起来了。

      围绕暖锅四周的,是羊糕、羊肉、熏鱼、酱方、酱鸭、叉烧、油爆虾、奥油鸡、白切肚片、凉拌海蜇、肴肉、切花皮蛋、辣白菜等十余种冷菜,这些冷菜得就着暖锅里的热菜一起吃才更有滋味。冷菜可以先吃,几块下肚后,暖锅里的汤也滋滋的滚了起来,食材在锅里欢快的跳舞,这时大家依照自己喜欢吃的舀在银碗或瓷碗里,就着冬酿酒,享受一年来付出的馈赠。

      等冷盘和暖锅里的菜肴消灭过半,鱼丸肉丸、生牛羊猪肉片、肉皮等再次补上,和高汤一起,又填满了暖锅。各种热炒依次而上,红烧蹄髈、红烧大鳊鱼、清炒虾仁、清炒鲜贝、炒青菜、炒芹菜、炒黄豆芽等把胃撑的满满,焐的暖暖。其他可以下暖锅的素菜也一并添入,冬笋、木耳和线粉基本必添。

      敬酒三巡,盘可见底。厨役将一大锅新米饭端上,按各桌人数在里面埋了双倍的荸荠。大家争相动手“挖元宝”,将紫黑色的皮啃掉后,就能享受脆糯的香甜。

      这时,苏州城里的饭毕基本在戌时内,茉雅称之为第一环节结束。

      厨役将杯盘撤去,装满了瓜子糕饼话梅等小吃的小吃盒便和一盘盘水果一起端上来,这是第二环节开始。

      由于不用敬酒,这环节非常轻松,大家可以坐在自己位子上,也可以走到其他桌子旁聊天,当然沈家那些主人是基本不动的。

      这一环节基本随着戌时的结束而结束,小吃盘和水果盘继续留在桌子上。虽然胃一直是满的,第三环节仍然启幕了。厨役为每人上了一个长方形盘子,盘子上摆着两个精致的银碗或瓷碗,一个碗里盛有一对用肉糜、萝卜丝、木耳丁、香菇丁等馅做成的冬至团子,另一个碗里盛着赤豆糊粥。

      哪怕有些胃口小的实在吃不下,也只能怪自己在第一环节不克制吃多了,慢慢吞吞,安安稳稳后,第三环节结束。

      这时,各房可以分散开去,有聚在一起打麻将的,打牌的,讲话的,放烟花的,追逐打闹的,自己玩的,就是没有回房睡觉的,大家都知道,要真的吃上一整夜。

      子时开始,厨役估摸大家经过一番“剧烈”消化都饿了,又贴心地给每人送上一碗“桔乐圆子”,这是一碗由桔子囊、苹果丁、梨丁、酒酿和小圆子煮在一起的甜品,也是第四道程序开始。

      茉雅总觉得冬至夜的厨役是最贴心,最懂嘴巴里滋味的人,这不,大家吃的很甜腻之时,为欢送冬至夜的结束,长日的到来,最后一道程序登场,是鲜咸可口的荠菜冬笋猪肉馄饨。每人都是双数,有要吃两个的,有要吃六个的,也有个别要吃十个的,吃完后,才标志着“吃一夜”的圆满结束,各房方能一个个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冒着躺下后食物倒流的危险,母亲们拉着手里塞满压祟钱的小孩,回房休息。

      一般第二天冬至日,沈府上下没什么人会主动提出饿了要吃饭。茉雅也是心里想着“太好吃了!太高兴了!期待明年继续!”一整夜将身体摊成“大”字,直等到第二日的暖阳将沉睡的自己唤醒。

      但是也有许多穷人身披凛冽的寒风,缩在高墙大院的角落,听着另外一个温暖又耀眼的世界里的笑声和碰杯声,切切实实饿了一夜。

      冬至夜当日,谭仕锋身着棉布长衫,提着篮子,也穿梭在几个老号馆中排队,看着马路对面眼巴巴望着排队人群,手持竹竿抖动破碗猛咽口水蜷缩御寒的叫花子们,心中五味杂陈。

      他一个人留在苏州,假期也就几天功夫,路上能省下一笔来回盘缠。

      他为自己准备了三盘菜:二两羊糕、两块熏鱼、一盘热乎乎的炒黄豆芽。他最喜欢如意菜,这名字听着吉利,饱含希望。反正就一个人,什么清清白白、勤勤俭俭的炒青菜、炒水芹就省了罢。

      他还能吃上点鱼和肉,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菜,对比那些不知明天能否到来的贫苦可怜人,他确实有幸很多。但是,他每每只能从同事和学生口中听到引人遐想的暖锅、听到一整夜繁华的奇妙冬至夜。他想亲自体会一番这样的日子,可来苏这么多年,没人邀请他,这种祭祖的节日,他确实不能参加。

      一小撮半白的炭火微微弱弱驱散屋内的一丝静冷,唯一的烟火气息就是一盘冒着热气的炒黄豆芽,还有一碗饭。

      谭仕锋也买了一点点冬酿酒,他把酒倒在一只有裂缝的酒盅内,祈福般的,痛苦般的,迷茫般的,迫切般的,热烈般的,一人狂欢清饮。

      排了一天的队,终于在晚上吃上了饭,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胃口非常好,三菜一饭一酒,吃的干干净净,他又觉得自己的胃口不好,明明如此入味、人人都爱的羊糕和熏鱼,为什么在他嘴里索然无味?

      他的父母和姐姐们此时在做什么?他还有一个妹妹此时又在陪同谁?心痛啊心痛,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和能力来抚平心中的血沟?

      温热的酒足饭饱后,他摩挲着左手几处发痒难耐的冻疮,草草洗漱,用思绪陪伴窗外呼啸的北风熬过最长的夜。

      远在北地的谭老爹一家,此时还算舒坦,他们那边的冬至和平时别无二样,这天围着一袋米开心,正是“唐送粮”送来的,全家老小更是不知道幺儿一人远离家乡的彻骨思念。

      新历年后,大地慢慢春回,盈翕带着茉雅、喜雨和秋岚在咖啡馆里消遣。只见“威特”领着几个人进门,其中一个身材很高,头戴烟灰色小圆礼帽,身着同色呢子西装长大衣,一条黑色皮带束腰,脚踏一双黑色皮鞋,貌似是个年轻男子。等那年轻男子走近后,盈翕才发现是一位“英俊”的小姐,若不是头发烫得微卷,帽檐一圈被一根细长的黑色小皮绳围着,扎了一个蝴蝶结,呢子大衣里面的脖颈处隐现的蝴蝶结,还真要被那小姐的打扮骗过去。

      那位小姐就坐后就打开了话匣子,聊天时手没个停,一直在空中比划,简直如弹琴一般忙活。她讲的兴头上,正好一回头,发现盈翕注视着自己,便对盈翕笑了一下,盈翕也愣了一下后报以微笑。

      那小姐回头后继续她的空中指挥,叽里呱啦情绪激昂对另外两个讲着话,另外两人只能等她换气的时候见缝插针说几句。

      两桌离的近,盈翕听到那小姐对另外一个女孩说教道:“哎呀,你这样怎么行,见过所谓的未婚夫一两面又怎么样?这次过年见面了吗?人家和你讲了什么?招待你什么?瞧你,抿着嘴巴不说话。所以,你如何知道人家到底怎么样?哎呀,你父母真不开明,要我说啊,他们就应该让你听从你心。你现在勉勉强强说服自己,肯定不是心甘情愿嫁给这样的人,这又何必,过五年十年也是一样,等老了再看透?晚喽!依我看,这样凑合的未婚夫也就算了吧,早散早好,啊!”

      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飘来:“也不是非常勉强,就是,就是,感觉一般吧。”

      “得了吧你!你的反应我还不知道?你喜欢的、谈得来的肯定说之眼神发亮,瞧你现在的眼神,跟没睡醒似的,那肯定是不如你意呗,真不知道要勉强说服自己的内心干嘛!”

      刚才那个细弱声音没有出声,另外一个声音劝道:“哎呀,这感情嘛,也有慢慢培养的,现在可比旧社会好,旧社会到最后一天才知道长相,但也只能听父母命嫁过去呗。美珺,你干嘛给美玲把话说这么直白,说不定他们以后好,你现在这么一说,把人家搅黄了,那就是大罪过。”

      那个叫“美珺”的英气小姐不服气的反驳道:“美珵,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我这哪是搅黄?我是在给她理清厉害关系。就她那个所谓的未婚夫的样子?歪瓜裂枣的,请我都不想看第二眼!”

      细弱声音还是没有出声,那个叫“美珵”的好像被气笑了,道:“瞧你这张嘴,我们说不过你。人家哪里歪瓜裂枣了?不是挺正常的一个人呗。你自己看不顺眼,你在美玲面前给她打那么多的退堂鼓干嘛?”

      盈翕听出来了,那个美玲对父母定的婚事不甚满意,又不知如何是好;这个美珺爱打抱不平,又看不顺眼那男人,拼命劝告美玲;另外一个美珵是个和事佬。这三人名字中都有个“美”字,可能是同辈的堂姐妹。

      盈翕端着咖啡杯的眼神正好与美珺碰撞,美珺看到盈翕又在看她,停下辩论,起身走到盈翕桌边,抱歉笑道:“你好,不好意思,我们刚才争论的声音响了一点。”

      盈翕也报以微笑,道:“你好,没事没事。”

      美珺看了看盈翕,问:“你们是本地人吗?”
      “是的。”
      “我家在江阴,那两位是我的堂姐堂妹。”
      盈翕点头含笑,和她猜测的一样。
      盈翕接道:“我知道江阴,我妈妈的娘家就是那边。”
      “是吗!这么巧。我伯伯叔叔家在苏州,他们叫我这两天来玩,所以我来了。”
      “就你一个人吗?”
      “是啊,我一个人能行,哦,还有两个佣人陪着。”

      盈翕第一次见如此自来熟的爽朗之人,又看看对面,略有想法,问道:“你姐妹要找你过去讲话吗?”
      “没事的,让她们自己清醒一下脑子。”
      盈翕四人听罢,都笑出了声。
      茉雅见她小姐和这位爽快小姐挺有话聊,就自作主张搬了把隔壁桌的椅子,道:“小姐请坐。”
      美珺也不做推辞,谢过后就坐下。

      “对了,还没介绍我自己,我叫高美珺。”
      “我叫沈盈翕。”
      “你住哪边?”
      “纪辉路。”
      高美珺这才打量了四人,道:“这地方我知道,看你这样子,一定是从纪辉路上出来的千金小姐,我知道有好几家大户都集中住那边,这三位都是你身边的人?”
      盈翕笑了笑表示说的对。

      这位高美珺小姐真是刷新了她的认知,她还从没见过如此开门见山、心直口快之人。
      高美珺又接着问道:“诶,你多大?”
      知道盈翕年纪后说:“比我小两岁。挺好的啊,继续读书。我没读书,想这几年玩遍大好山川再做打算。”
      盈翕轻轻说道:“可是,好像连年军阀不太平。”
      “哎,没事的,他们打仗争夺城市和要塞,我不去这些地方不就行了?我喜欢山川,放心,他们不去山里打仗。我像我爹,他就喜欢走南闯北饱览山河。”
      盈翕现在有点明白高美珺的性格形成,还多发现了一条:勇敢。

      盈翕十分感兴趣,问:“你和你父亲一起游览吗?”
      “有时候和他一起,有时候约几个好友,还有时候我一个人,让佣人跟着。”
      听闻,盈翕暗暗赞叹,这位小姐真是有当代新女性之风采。她周边的人,哪怕全家开明的谢婉虹,如果出游,也是父母、仆从一队人随着,极少往山里走,都是去上海、广州等埠市林立之地。

      高美珺接着道:“去年九月份,我去了雁荡山,看见有一片竹林,真是清风绮绮也。”
      喜雨闻之,接话道:“我小姐家也有一片竹林,小姐给它命名为拂辉竹园,非常漂亮。”
      “真的吗?就在家里?有多大?要是我家也有一个竹园该多好。”
      “你以后如果经常来苏州,可以来我家看看。”盈翕客气的说道。
      “好啊好啊,我到时候来,”高美珺也不客气。

      这一番虚徒的邀请,把高美珺对盈翕的心理距离瞬间拉近到按毫米算。
      她瞬间转了个话题,道:“刚才我声音大,你们这边大概也能听到,我们在讨论我表面的婚事。”
      盈翕笑道:“略略几句入耳。”
      高美珺也不回避,道:“我那妹妹比你大一岁,明后年嫁人,我是觉得不行,哎。你怎么看?”
      盈翕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用尴尬的笑掩饰。
      高美珺也不介意,道:“哦,和你们说也没用。我先过去了啊。对了,想和你交个朋友,以后怎么联系你?”

      盈翕对高美珺的万丈热情毫无阻挡之力,便告诉了她联系方式,高美珺叫“威特”拿来纸笔,刷刷记下,又非常大方的把苏州常住亲戚家、自己家的联系方式写下,作为回馈。
      高美珺道:“这样吧,等你暑假,我来看看你的竹园,怎么样?”
      盈翕被这斩钉截铁的约定闷了一下,就这么短短三五分钟时间,她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对方竟然主动要来家里玩。迫于一种奇怪又无形的气场,盈翕答道:“好。”
      高美珺听闻,非常高兴,咧嘴道:“那这么说好了。我走啦,再见!”
      盈翕点头回道:“好的,再见。”便稀里糊涂目送高美珺雷厉风行的身影回到座位。依稀听到:“我刚才新交了个朋友,和你们住的不远,以后联系方便……”
      盈翕四人仍处于晕乎状态,只见对面两只手朝她们招招,于是四人又迷迷糊糊地招手回礼。

      盈翕将最后的咖啡喝完,按礼和高美珺那桌打了招呼,便带着三人一起晕晕乎乎走出咖啡馆。早春的冷风把四人吹的清醒了些,茉雅连忙问:“小姐,你真让那位美珺小姐来咱们家玩?”
      “到时候看吧,她这个人,真是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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