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人》纪时

1、2004年3月。上。

　　2004年3月。

　　一不小心，我成为大学生已经半年了。
　　3月份，我转到了新的大学里。
　　回过身去看在厚重树荫里面的学校，天空稀稀疏疏地在下小雨，被打湿的红色砖瓦与窜起的绿色青苔，一下子都变成了值得怀念的琐碎。我抿抿唇，抬起头看着零落的雨水，仿佛要从乌云后面探出彩虹来，这条路，走过了。
　　听到路边的小小音像店在放歌，温柔的嗓音和阴晦的差劲天气实在扯不上关系，可是我被吸引了。
　　——那阳光碎裂在熟悉场景，好安静。

　　“是《时光机》，好爱好爱的一首歌。”
　　“很好听哦。”

　　我翻阅着许多畅销专辑，看到很多华丽的包装纸，旁边两个穿着高中制服的女生突然在谈论，看着她们的模样，我仿佛窥视到了高中时代的自己，对陈绮贞如此迷恋，她的每首歌几乎天天在随身听里面循环播放，动不动就嚷嚷着“陈老师就是才女，啧啧，我没有喜欢错人。”诸如此类的话。
　　不动声色地笑笑，高三以后，MP3早就已经被满满的灰尘覆盖住。
　　原来从前的信仰，可以这样简单地就被颠覆掉。

　　在车站等车实在是无聊，随手在报刊亭里面翻阅起杂志来，动作小心翼翼。突然某本杂志的背面有硬硬的触感，打开，是一盘闪亮的光盘。我饶有兴致地摆弄起来，上面陆陆续续地写着一些小字，目光一扫而过，想着在宿舍里既然没事做，倒不如买个光盘看看，打发点时间。
　　付了钱，车也来了。
　　没有熙攘的人群，车上的空座位却不多，我跌跌撞撞坐下来，身旁是个穿着干净T恤衫的年轻学生，我感觉他盯着我新买的光盘看了很久，却也不敢质问。他突然悄悄地捅捅我的腰，我满脸狐疑地回过头。他的嘴角带着轻佻的笑容，却让人看了想再看。
　　“你喜欢五月天？”
　　“什么？”我根本没听过五月天。
　　他向光盘努努嘴，示意我看光盘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我这才仔细看起来，上面大多写着些“五月天新专辑部分MV全新披露”之类的话。
　　“嗯哼？”
　　“他们的歌曲很棒哦，我也喜欢他们。”
　　“抱歉，我想你误会了，我并不认识五月天。”
　　然后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好看的黑色眼睛望向窗外如针细腻的雨水，耳朵里面塞着耳机，我付诸一笑，提了提近视眼镜，继续看我的杂志。

　　“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喜欢他们。”
　　他突然回过头说了一句话，没有丝毫预兆，这样的场景不免让我想起小说里的情景，我恍然失神。
　　“我说真的，你可以试着喜欢。”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同学，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哦。”
　　“……对不起。”他垂下双眸。
　　我摇摇头，竟然有种不忍心看他表情的冲动。
　　其实我都是可以理解的，就在几年前我的眼睛中还会发出这样神采奕奕的光芒。我看得出，他真的很喜欢五月天，就像我当初很喜欢陈老师一样，心里都怀着一样的情愫，像是小鹿乱撞的怦然心动。

　　万万想不到我和他是一站下车，看到他背着深色的单肩包迅速穿过人群而去，透过眼镜我看到修长结实的脊骨突出了白色的T恤衫。想起刚才的种种，雨水竟然穿过镜片打湿我的双眼。腋下夹着杂志，走动时感觉光盘的表面间或锋利地触碰到肌理。
　　——那阳光碎裂在熟悉场景，好安静。
　　刹那间，脑海里突然迸发出这样一句话。我的目光迷离，看着前方，恍了神。

　　我现在的大学很普通，简简单单的线条勾勒出这个极具现代气息的学校，没有从前那所学校的悠久历史。我仰望着它四层楼高的教学楼，嘴角扬起温暖的笑容。张开双手，悲痛却又幸福地说，大学，我来看你了。
　　我在的高中是全省最好的，所有教过我的老师都说，余纯，你就是考重点大学的料子，别荒废自己。
　　当时我很轻易相信了他们，却没有想到，考试当天重感冒，一面用五月花牌子的餐巾纸擦鼻涕，一面紧张兮兮地答题。最后考上一本都是个极具危险性的事情，那时候，我趴在床上哭了一晚，把所有高三的书本都扔到垃圾桶里，第二天母亲又帮我全部整理好放在桌子上，我看着看着居然又哭了。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爷爷，他对我的期望那么大，我却连这小小的心愿都无法满足他。
　　真的是件很讽刺的事情，看到身边的同学陆续收到高考通知书，我急得直想跳楼。最后收到通知书的时候我又哭了很久。
　　那个时候我突然相信了，这个世界，或许还真的就是被玩弄的游乐园，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
　　而现在，我离开了那个令我哭泣许久的学校，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坏境。

　　可能我就是个路痴，坎坎坷坷找了许久才到达我的寝室。寝室里有几个女生在叽叽喳喳地聊天，调侃现在的一线偶像明星，我听着有种想要呕吐的感觉。她们看到我，也只是敷衍地问声好，然后再互相交换名字。
　　“你叫余纯？那不就是愚蠢嘛！真好笑。”
　　听到我的名字后，有个女生反应很大，紧接着旁边几个女生也开始附和着笑起来，我没有感到什么惊讶，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每次听到我的名字都会有嘲笑的声线钻进我的耳朵里。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
　　“我这叫大智若愚。”果断地回绝过去，笑声戛然而止。
　　“真是的，开个玩笑而以，不用当真啦。”她赶紧打圆场。
　　我的嘴角只露出了冰冷的笑容而以。

　　“你如果要去小卖部，帮我带一瓶冰镇可乐行吗？”女生笑嘻嘻地开口。
　　“想要借用你的电脑。”我的眼神瞥向她一直目不转睛的手提电脑，干脆地丢给她一句话。
　　“这很贵。”她在踌躇。
　　“我只想要看一支光盘而以。”
　　“OK，成交。”

　　兴冲冲地奔向楼下，才发觉自己根本对这个陌生的校园束手无策。在里面兜兜转转许久，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上背着单肩包的那个男生，原来他也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我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趁着他还在我视线范围内的时候赶紧追上去。
　　“嗨，同学。”
　　他显然是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一脸茫然地注视着我。我吞下口水开始和他对话。
　　“忘记我了，哈哈，同学你可真健忘，我是刚刚在车上那位，你还问我喜不喜欢五月天……”
　　我还准备继续絮絮叨叨地说下去，他就已经打断我，脸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是你哦。有什么事？”
　　“请问，小卖部怎么走？”
　　“你向前直走，到第一个转弯口左转，再走一段路就可以看见很多人拥挤在一个地方，那里就是了。”
　　他边说手指边指向前方，侧着的脸的轮廓在这个黯淡的天气下好像突然变成一道风景。
　　嘴角扬起，我冲着他笑，然后道谢。笨拙的动作踩过小小的水塘上，技术像是最迟钝的兔子。乖乖的学生头在半空中甩出了几条纷乱错杂的弧线。

　　果然如他所说，门口汇集了许多学生，买汉堡饮料的都有。我这个一米五八的个头在里头挣扎许久才钻到最前排，整个人被蹂躏得不行，头昏眼花好像要昏厥过去一样。愣在原地，不买东西也不说话。身后汹涌的人潮还在你推我挡。
　　“小妹妹，要买什么呀？”
　　直到小卖部里面的阿姨好心地向我询问，我才回过神来。连忙笑着赔不是。
　　“我要一瓶冰镇可乐和大杯珍珠奶茶，奶茶也要冰的。”
　　“好，等着啊。”
　　我死死撑着透明的玻璃柜台，后面还有更多的人在推推搡搡，我在心里咒骂一声该死，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等待。直到阿姨一脸阳光明媚地递上饮料，我才匆匆付钱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外面的空气真是新鲜啊。”
　　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拥挤着这么多人，不被挤死也要被热死了。况且现在还是闷热的下雨天，即使身着单薄的衬衣也早就湿透了，我大口大口吮吸着奶茶，一路小跑回寝室。推开门的时候，几个女生还像麻雀似的在讨论个不停，我看到杂志不在我自己的床上，知道被别人动过了。泄气般的吐吐舌头，拿着可乐邀功似的摇动着。
　　“陶乐，你的可乐我带回来了。”
　　“好慢哦，我都渴死了。不过，还是谢谢哦。”
　　女生刚抱怨几句就看见我没好气的白眼，只得笑着挽回局面。
　　“刚才成交的事，你没忘吧。”
　　我边说边将杂志后面的光盘取下来，动作细腻又小心。吹去上面密密的灰尘，看着它泛出一层光来。然后抬起头盯着百无聊赖的女生说。
　　“好啦好啦。电脑给你，小心用。”她说着坐到一边等着看我的动作，翘起二郎腿。
　　“够义气。”我嘿嘿地笑着。

　　插入光盘，有画面弹跳出来。
　　我看到五个白衣少年，身上透露的是谜样的青春魔力，一下子目光就被吸引过去。然后我听到一句口白：乘着时光机，我们来到1995，五月天。那真的是个很简单很纯真的故事，我第一次看到那个乐队，就是在这支MV里面，他们染着黄头发，嘴角是自信又跋扈的笑容，以他们独特的方式改变了叛逆的我。
　　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句话：我同意，可是我泪如雨下。

　　下一支。
　　我听到了熟悉的旋律，熟悉的歌词，熟悉的嗓音。
　　那阳光碎裂在熟悉场景，好安静。
　　《时光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将只听过一次的歌曲名字条件反射性地说出来。
　　漫天都是白茫茫的雪花，我看到他们在雪地里，脸上是幸福的表情，最后却一脸茫然无措。

　　然后留给我一片黑暗。
　　仅仅只有两首歌曲，两支MV，我却突然流下眼泪。没有原因，刹那间。
　　同寝室的几个女生在后面喋喋不休地窃窃私语，我默默地拿出五月花牌子的餐巾纸，用柔软的质地擦拭不断流的眼泪。
　　五月天，五月花。我怎么早没有发现呢。

　　“嘿，没事吧。余纯。”
　　“听两首歌就流眼泪，这种感动也太吓人了吧。”
　　“没事。眼泪突然落下来，我也没办法。”我动了动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