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37、第三十七章

　　阿成手中的瓷片已经刺进了掌柜的肩头一次，生杀之间，仿佛已经有血腥气在四周弥漫开来，然而满厅堂的汉子却无一人敢上前阻拦，裴容心急，“啾啾”地抬声高唤了几声。

　　忽然传来的鸟叫声似乎让再一次举起瓷片的阿成愣怔了一下，趁着这片刻的功夫，她本用尽了全力一跃而起，心想若是能撞到阿成身上，至少不能让他在冲动之下犯下杀人罪过，但她毕竟被困在笼中，力道并不精准，鸟笼虽一跃而起，却是滚落在了离他们还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并未如她所愿地击中阿成。

　　一时间，似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即便是已动了杀心的阿成也看着她吃了一惊，可还有一人却从始至终都未曾瞧她一眼。

　　猛地，阿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腕被人紧紧握住，等他回过神时，一切已然晚矣。

　　只听“嗵”地一声响，沉闷而刺耳，有人摔倒在了地上。

　　就在几步之外，她亲眼看见掌柜的夺下阿成手中的瓷片，并利落而狠厉地刺进了他的咽喉。

　　等众人意识到倒在地上的并非处于劣势的掌柜而是先起杀心并占了上风的阿成时，登时惊愕不已。

　　外面暮色四合，里面愈加昏暗，从阿成喉咙奔涌而出的鲜血惊悚而刺目。

　　而掌柜的却仍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仿佛也没了生气一般。

　　厅堂内一片寂静，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听到了一声鸟叫，回过神后鼓起勇气，双腿发软地挪动了脚步：“阿，阿成……你，你没事吧？”

　　没有人回答他。

　　又有人颤声道：“他，他不会……拉他一把，许是他只是昏迷了……”

　　那人只好强忍着恐惧，蹲下身子试图去拉阿成的袖子，但他踩到了血，又也原本并未站稳，忽地跌坐在了血泊中。

　　他的脚恰好踢到阿成的身子，阿成动了动。

　　只是，动的也只有他的身子。

　　“头，头……啊！”

　　有人眼尖，尖叫着便要往外跑，却因害怕反而摔了一跤。

　　经他这一叫，其他人这才发现阿成的身子被方才那人无心的一脚踢得挪动了，可他的脑袋却并未动。

　　哪有人见得这般惨不忍睹的场面，四下惊散，只在一瞬之间。

　　所有人在尖叫声中争先恐后地往门口跑去，却无一人去看掌柜的如何了。

　　在四周的惊慌失措下，笼子里的裴容更是面色一变，因为她知道，没有一个普通凡人能只以一个碎瓷片割掉一个人的脑袋。

　　除非动手的并非是人，或者说，已经不是人了。

　　更要紧的是，她觉得自己浑身忽冷忽热，感觉到了能伤人的邪煞之气。

　　她的猜测没有错，片刻后，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掌柜的突然直直地坐了起来，蓬头散发下，他双眼充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瞧自己的手掌心。

　　一块碎银不知被他何时抓握在手心，已经裹满了血。

　　他的脸上洋溢着诡异而惊悚的笑，得意又凶狠。

　　她终于明白了，掌柜的此时的确不是一个普通凡人了，他是个邪人，而引他入邪的应该便是他手中的那块碎银。

　　方才，那块碎银从阿成的袖袋中落了下来，恰好砸到了他的身上，他许是那时突然发现，阿成并未对他说实话。

　　他换过去的赏银并非四两，而是五两，可在被掌柜的识破的时候，他口口声声承认自己知错，却还是偷偷藏起了剩下的一两银子。

　　掌柜的向来视财若命，他原就对所有伙计都存着怀疑之心，对待他们更无半分善意，在生命危急之时又又发现自己再次被骗，怕是认定了自己的银钱被他们屡屡挪为己用，一时间便邪念心起，竟化为了邪人。

　　哪怕已然不是凡人，他最在乎的终究还是他的银钱。

　　掌柜的面目狰狞，转头看向那些争先恐后只想夺命而逃的伙计们，忽地利落起身。

　　裴容只觉得眼前有一片猩红掠过，便听到了不远处伙计们慌张的惊呼声。

　　已经被打开一条缝的门又被“嘭”地一声关上，掌柜的已经重新堵在了门口，只是此时的他已经不是之前坐在门口等着兴师问罪的他了。

　　但伙计们只知道他杀了阿成，还将他的头给割了下来，却不知他已经不是凡人了。

　　他们想逃离这个杀人犯，殊不知此时的他远比一个杀人放火的凡人还要可怕千百倍，但他们虽然人多，却并未想过齐心协力闯过去，反而一个个都往后一缩再缩。

　　“掌，掌柜的……这件事本与我们无关，让，让我们走吧，”以为他有意要杀人灭口，有人哀求道，“我们什么都没有看见，真的什么没有看见……”

　　渐渐地，有人开始小声附和：“对，没有看见，没有看见……”

　　但掌柜的似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只是低着头默默地瞧着他手心中的那块血银子。

　　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既不让开也不说话，哀求声渐渐低了些，你弱我强，他们以为还以为刚杀过人的他心神错乱了。

　　片刻后，便有人等不及了，终于有个胆大的上前一步，硬了硬语气道：“你，你如今杀了阿成，难不成还要将我们都给……”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猛地被人掐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没有人看见掌柜的是如何过去的，但等他们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出手了。

　　“阿成，阿成！你这个混账小子，竟敢私吞老子的银子，可你知不知道，银子是会吃人的……”掌柜的双眼圆瞪，充血的瞳孔愈加可怖，“给你，给你！”

　　他的声音沙哑着，竟将那块碎银子硬生生地强塞进了那伙计的嘴巴里。

　　碎银被卡在了喉咙，那伙计明明上一刻还在挣扎，却又突然间没了动静。

　　掌柜的一松手，他便似一个任由他人摆布的稻草人一般摔倒在了地上。

　　血泊中，又是尸首分离。

　　这一次，所有人都看清了他是如何杀人的。

　　他的手里竟还握着阿成原要用来杀他的碎瓷片，而凶器便是它。

　　伙计们惊叫着，四下逃散，却无人再敢往门口冲了。

　　掌柜的脸上洋溢着得手的快感，他蹲下身子，手伸进了那伙计的尸体，似是在摸索着什么，不久后，一块碎银子便回到了他的掌心。

　　银子还是那一块，只是愈加鲜红了。

　　掌柜的心满意足地起身，如视珍宝地将血银子收在掌心，抬眼冷冷地搜寻着下一个他觉得曾经贪图过他银钱的人。

　　在他看不见的地上，鸟笼里的裴容不仅心底生寒，身子也入沐冰火一般。

　　掌柜的果然入了邪，而且她还亲眼看见他连杀了两个人。

　　可他想做的又远不止此，若是任由他这般下去，只怕这里所有的伙计都难逃一死。

　　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轻颤着，四周的血腥气混在邪煞中，刺得她浑身都痛，可让她更无法释怀的，是方才那两人的死。

　　虽说掌柜的入邪全因他自己心邪不正，这些血案也是因着阿成的一时贪心，可引发这一切的却是沈寒打赏的那五两白银，倘若沈寒知道自己当时的无心之举竟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他如何能安心。

　　更何况，他们不该死，自己若是此时见死不救，这一生怕是都会噩梦缠身。

　　思及此处，她当机立断，决定竭尽全力去阻止掌柜的继续作恶。

　　忍着全身被邪煞之气刺激而起的疼痛，她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半空中，吃力地叫着。

　　“啾啾”的鸟鸣声很快便引起了邪人的注意，可若她只是一只普通的鸟，根本不可能使他留意到自己。

　　可此时的她还有古赤留在她身上的邪气，那是天下邪煞天生追逐的气息，新变的邪人当然也不例外，只是他道行尚浅，还无法主动察觉到她的邪气。

　　见他只是将目光只是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后便往朝一个伙计的藏身之处掠去，裴容长呼了一口气，扑腾着翅膀朝他飞去。

　　离他越近，她身上的疼痛便越是刻骨，似是脚踏火盆一步步地走向炽热火焰一般，可她咬紧了牙关也并未放弃。

　　终于，在离邪人几步开外时，他终于察觉到了她身上的气息。

　　猛然回头，邪人眸光火热，毫无迟疑地朝她扑去。

　　触到想要将自己生吞一般的目光，她身子一颤，下意识地转身便逃。

　　她用尽了全力去躲他的追击，尽力飞得高些，并不能高飞的邪人虽始终并未得逞，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不停追逐着她，没有分毫懈怠，仿若一只为了追逐猎物而丝毫不知疲倦的猎犬一般，疯癫入魔。

　　可这屋子里的邪煞之气越来越浓，她的精力也愈来愈少，半刻钟后显然已经支撑不住了。

　　此时，她多么希望那些藏在二楼或桌椅之下的人能勇敢些冲出去，可满厅堂中只有她与邪人追逃的动静，没有一人敢趁乱逃跑的。

　　但他们亲眼看见他是如何杀人的，此时许也已经发现他已经并非凡人了，害怕也在情理之中。

　　渐渐地，她觉得自己飞奔在半空中的身体摇晃得愈加厉害，不仅飞不高，而且还有几次险些被他得手，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重了。

　　就连眼睛也慢慢地模糊起来，有时连柱子都避不开了，就在她再一次在慌乱中撞到了墙壁上时，笼子彻底失控，直直地往地上摔去。

　　趁着她失算之时，邪人一跃而来，一双血手毫不犹豫地朝她伸了过来。

　　太痛了。

　　她甚至想，若是自己死了便能救下这些人命，她也认了。

　　果不其然，有一双手在她落地前抓住了笼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落进了邪人的手里，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可奇怪的是，她闻到的气息，竟几分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