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穿》晴刀

14、第十四章

　　“燕回花……”许飞亭仔细想了半晌，疑惑道，“想我许飞亭在江湖上也因才高八斗而有了许九斗的美誉，但也从未听说燕回花的，是不是那花妖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所以胡诌出来的名字？”

　　“燕回花树早已绝迹了数百年，据说此花阴毒至极，不喜为人所控，能以一化百，但倘若花树修炼后得了魂魄，那花树就会收敛锋芒于花瓣中，而花妖本身却会良善无双。”沈无越剑眉微蹙，道，“燕回花于燕回花妖而言便是法器，但这世间能违背主人本意而肆意作恶的法器少之又少，所以燕回花瓣颇得邪门歪道的青睐，不惜冒着被其反噬的危险也要得到一二，以助增功力修为，是以燕回花树也因此濒临灭绝。”

　　“原来是邪物，难怪他会入了邪。”许飞亭恍悟，问道，“可是，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如何得知？”

　　沈寒看着他，目光意味深长，幽幽开口：“你是九斗，不是还剩下一斗……”

　　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许飞亭打了个激灵，一向春风得意的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慌乱神色，忙截了他的话端道：“别说了，只当我什么都没有问。”

　　沈寒唇角含笑，似是十分满意他的表现，继续道：“自然是你师姐路飞云说的。”

　　许飞亭的脸色一变，目光戒备非常，抱着扇子半晌才颤声问道：“你当面问她的？”

　　“不是啊。”抬脚向外走去，沈寒道，“我见你这九斗也不认得凶案现场的花，便给鬼药谷飞鸽传书，从飞云那里得了答案。”

　　许飞亭登时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愤然指责他道：“鬼药谷都是熟人，你找谁不好，偏要找那老魔头，这回她定然又要瞧我笑话了……”

　　“哦，对了，”沈寒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脚下一顿，转身对身后的许飞亭道，“她得了我的信后对燕回花十分好奇，回信说会亲自来瞧瞧，这会儿该是在路上了吧。”

　　许飞亭的脸色又转而煞白，急得跳脚：“这人命关天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沈寒神色淡定：“我故意的。”

　　许飞亭被他气得七窍要冒烟，侧身就要钻到他前面。

　　沈寒悠然地拦下了他：“急什么，估计她这会儿还没到呢。”

　　许飞亭神色悲苦：“自然是要收拾细软浪迹天涯啊，难不成要等那老魔头来绝我后路吗！”

　　夏日渐热时，一时间让晋安城人心惶惶的那几宗惨绝人寰的案子终于告破，得知害死女儿的凶手便是被妖邪入体的自家女婿后，荀家老爷痛不欲生，而荀家的生意也因此一落千丈，据说早已对医药生意动了心思的沈家趁虚而入，从荀家手中收购了不少医馆药铺。

　　与此同时，有一年多都借住在许飞亭家宅的沈家大公子突然搬回了沈家青檀院，据说是因为许家近日里闹鬼，整日里传出锅碗瓢盆被打碎在地与一个男子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虽然沈家老爷沈天和对这件事的态度保持不闻不问冷淡处理的态度，但沈家阖府上下为了迎接大公子回府还是忙得不可开交，一直沉寂了两年之久的青檀院终于重回沈家上下的视线中。

　　在申余被斩决之后，裴容曾回安宁花铺一次。

　　花铺仍旧没有开张，裴素坐在院中安静地刺绣，旁边卧着一如既往满面惆怅的大黄。

　　那种安详的气氛让她愧疚的内心稍安，但不知为何，她明知一无所知的姐姐什么都看不到，却觉得她的目光灼灼，逼得她不敢直视。

　　停留片刻后，她掩着慌乱逃回了沈府，恰好在大门口碰到归来的沈寒。

　　他从马车上下来，神色淡然地瞥了她一眼，问：“我家也有狗洞让你钻吗？”

　　她低着头，老实道：“是曦姑娘允我回家一趟的。”

　　“以后这种事问我便可，”他抬脚进了大门，吩咐道，“搬东西。”

　　她愣了一下，这是要将自己又调回青檀院的意思吗？

　　这沈家的用人调度也太随便了些，虽然无论在哪个院子里都是干活，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相比于胡曦而言，沈寒更值得她提防。

　　不过，若是能搬回青檀院，那她便也不必在大通铺睡觉了。

　　她将他那原就不多的行李搬进了屋子，正要离开时，却听到已经坐在书案后看书的沈寒道：“过来。”

　　屋子里没有旁人，他自然是在叫她。

　　裴容迟疑着上前，远远地便停了脚步。

　　沈寒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着她，神色毫无波澜：“你是诡书门后人？”

　　她并未迟疑，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又追问道：“花衣山一派？”

　　她又点了点头。

　　只不过，如今的花衣山也只剩下她一个传人了。

　　他稍一沉默，问道：“五年前，花衣山在一夜之间满门被灭，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虽然花衣山的弟子本就不多，但自从那夜之后，花衣山便几乎在人间销声匿迹，就连在四海因法术高强而声名远扬的花衣山主也因此殒命，可见那一夜发生的事定然十分残酷。

　　更何况，他也算曾被牵扯其中，至今想来，仍会心有余悸。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眼前人神色平静，语气也十分淡然：“是师父舍命相救，小人才活下来的。”

　　她似乎并不介意重提往事，而且，看样子她的情绪几乎毫无起伏，仿佛那一夜不过是真正的过眼云烟一般。

　　沈寒心中暗暗惊疑，却并未表露，道：“其实花衣山的那件案子也在大司门，只是一直以来都毫无线索，故而还是一桩悬案。”

　　他刻意顿了顿，但却见裴容仍低头垂眸，毫无反应。

　　“当年这件血案之后，大司门曾四处寻找线索，想将真凶缉拿归案，可一直无果，”他的语气微微肃了肃，“当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裴容的眸底掠过几许复杂的情绪，她的声音似乎更低了些：“小人那时也受了重伤，若非姐姐相救，只怕也早已断送了性命。”

　　“那后来呢？”沈寒的目光更凌厉了几分，“你伤好之后，为何不来大司门报案，难道你不想为师门报仇雪恨吗？还是说，你早就知道谁是真凶，故而根本无需大司门出手？”

　　听到“报仇”两个字，她心里蓦地一紧，双手不由握紧，默然片刻后才答道：“师父在临死前对我说，不要报仇，要活着。”

　　虽然听起来极像推托之词，但不知为何，沈寒却觉得她并未撒谎。

　　他深思片刻，没有质疑她的话，而是问道：“你知道真凶是谁？”

　　双眸微微一动，她轻轻摇头：“不知。”

　　“不知？”沈寒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清冷，“真凶灭了花衣山满门，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她的语气听起来却是比方才还更冷静了些，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师父在临死前对我说，不要报仇，要活着。”

　　虽然她答非所问，但他却还算有耐心：“你师父不让你报仇，你便没有这个打算，只想隐藏身份苟活一生吗？”

　　这一次，她没有说话，默然不言。

　　沈寒也没有再继续逼问她，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活下来？说详细些。”

　　她沉默了半晌，似是在极力回忆那段被深埋在心地的往事。

　　纵然她低着头，但沈寒也能看得出她的脸色在不知觉间已然苍白了几分。

　　他没有催促她，而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是师父将我唤醒的，那时，她已经受了重伤，让我快走，然后用尽力气将我一掌送到了窗外……”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仿佛手上又沾满了殷红的血一般，可怖而刺目，“她告诉我，不要报仇，要活着。”

　　她将那场腥风血雨描述得那般简单，却在短时间内将花衣山门主的那句“不要报仇，要活着”重复了三遍。

　　沈寒觉得其中有些蹊跷，问道：“你没有看见真凶吗？”

　　“我修为不高，师父将我用掌风送出去之后，我便坠到了山谷中，不省人事。”她摇头，语气稍镇定了些，“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是姐姐救了我。那天晚上，她恰好路过花衣山，察觉山上有血气，便上了山。只是，那时，整个花衣山只剩下我一个活口了，而真凶也早已不知所踪了。”

　　微微顿了顿后，沈寒问道：“真凶出手阴毒狠辣，招招置人于死地，故而花衣山才会几乎满门覆灭。不过，你可曾想过，为何你活了下来？”

　　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双眉微蹙，道：“因为师父救了我。”

　　沈寒摇了摇头：“她自身难保，能做的不过是将你推远些而已，若是那真凶追着你不放，你又怎逃得脱？”

　　虽然之前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很快便道：“也许是因为真凶也受了伤，无力再去找我，或者是，他觉得小人的性命微不足道。”

　　沈寒不置是否，默了一默后问她道：“凶手杀了你那么多亲人，害得你流离失所，更险些要了你的性命，你当真不想报仇吗？”

　　她的唇张了张，但还未说出话来，便又听沈寒道：“我是问你愿不愿报仇，不是问你师父说了些什么。”

　　她原本的确是打算用师父在临终前说的那句话来回应他的。

　　“不如，”并未等她再开口，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替你报仇，你为我做事，如何？”

　　许是没有料到他会提出如此建议，她愣了一下，不由抬头看向了他。

　　沈寒目光清澈又坚定地回视着她，似乎笃定了她会答应一般。

　　短短的对视后，她落了下风，又垂了眼眸。

　　“你也说了，是你师父不许你报仇，可若是我动手，便不算是你报仇。”他语气淡淡，却毋庸置疑，“更何况，花衣山如今只留了你一个传人，难道你想让宗门绝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