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人海去拥抱你》洳苡

17、第十七章

　　程星阑在上海的家里留了一些资料，因为当时出国走得急没有来的及都带上，还好她留了一把备用钥匙给童窈，童窈便偶尔帮她照看一下房子，顺便充当半个快递员。
　　这次童窈又给她邮寄了一本专业资料，通话时抱怨说：“星阑，你的东西可真不好找，全是原版法语书，害我一个一个单词扫描翻译。”
　　程星阑在手机那头笑：“谁让这本资料已经绝版不印刷了，我找遍了巴黎的书店也没找出一本，所以只能邮寄，你就当顺便自学法语了。”
　　童窈顿了顿，说：“你干脆就回来好了，都这么多年了。”
　　她只是笑：“我舍不得法国的咖啡。”
　　气的童窈想赌气不理她：“什么样的咖啡我做不出来，好歹我也算准知名咖啡大师了，你快点回来尝我的手艺，我怕你惊艳的忘不了。”
　　她笑答：“知道你厉害。”
　　电话那头的童窈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开口问她：“星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我在书架找东西时，看到你收起来的那幅画了。”
　　那幅身影恣意潇洒的少年郎插画，是最初相遇时她落笔画下的，曾经被邵霑庭转发而引起小小波澜，差点成为热搜。
　　那时画中的他还未经历风霜，眼眸如夏夜晴空中灿烂星辉般干净透彻，不被尘埃所染。
　　临走前，她并没有带走它，只在这幅画的背后留了一行清秀的字：
　　“惟愿阳光与岁月并往，自恰如风，与你行至天光。”
　　而落款的那枚小小的日期，停格在了他们分手的那一日。
　　程星阑轻声说：“都已经过去了。”
　　童窈沉默了片刻，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说：“星阑，我明年和冯伟诚办婚礼，你可一定得回来给我当伴娘。”
　　“好，一定。”
　　又过了一个月当巴黎被浓浓的深秋金黄所包裹，塞纳河畔被调入一种变化莫测霞彩相映的瑰丽色彩。秋风如行了千万里，带着漱漱凉意将她公寓前的那株银杏染就成灿烂浓郁的金色华彩。
　　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搬家，有一大半的原因便是这几棵挺立在家门前的银杏树。曾经，他们约定好要一起去赏黄金城道的银杏叶，可是过了那么久，最终也只有她一人独赏这抹孤独的金黄。
　　这几日公寓对门似乎搬来了新邻居，她曾在走道里遇见搬运家具的工人，大大小小的箱柜堆在门内玄关处还来不及安装，却是没有见到新租客的身影。她原也不是热络自来熟的性格，便依旧如常作息。
　　这一日已经很晚了，程星阑刚下班到家，隔壁邻居崔太太便带着四岁的儿子小裕来敲她家的门。
　　领居家是一对来自韩国的小夫妻，夫妻俩比她略大几岁，去年才搬来这里。丈夫是巴黎一所高校的教授，妻子在家中带孩子，偶尔也做些代购小生意。
　　崔太太很时髦，喜欢将儿子打扮成小正太模样，时而用卷发球卷个发，时而日系韩系叠搭，让人看了忍不住想变成怪阿姨把这软萌可爱的小帅哥抱走。
　　程星阑刚一开门，便看见顶着一头半长的茸茸栗色卷毛的小裕眯眼对她笑，手中还捧着一小篮橘黄饱满的橙子。
　　崔太太笑着用英语和她打招呼，两人稍微寒暄了几句，崔太太便从儿子手中拿过那篮橙子递给程星阑，告诉她这是新租客送给邻居们的见面礼。
　　“啊，那个男孩子可真客气，说搬家多有叨扰给大家准备了礼物，送东西来时听说我是韩国人还很礼貌的用韩语和我打招呼，韩语说的可好了，我以为他是韩裔呢，结果他说不是。”
　　崔太太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眸子又亮了起来：“不过，那男孩子长得真是清俊，我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呢……哦，对了，他说这几日白天你不在家，晚上又不太方便，所以拜托我带给你。”
　　程星阑看了看对面闭着的大门，似乎无甚灯光，不像有人在家，于是摸了摸小裕头顶上的卷毛，微笑着说了声谢谢。
　　巴黎的公寓偶尔会停水，管理处都会提前告知，只是程星阑这阵子日夜颠倒的画稿，白昼黑夜流转交替，又没有留意张贴的告示，所以等她加班回去看到那张贴在电梯上的纸时，沮丧得直想把自己扔在床上闷头生气。
　　她挪到门口一手拿包一手正掏着钥匙，却看到家门口端端正正摆放着的两大桶矿泉水。
　　她弯下身子拿起贴在桶上的标签，英文字亦写得笔锋隽逸。
　　“You might need it. ”
　　没来由的，她觉得应该是对门的新租客放在门口的，他们虽未曾照面，但凭着直觉，程星阑感觉这是一位很热心的邻居。
　　次日正好是周末，程星阑难得休息在家。家中的餐边柜上摆了几枚落在窗台的金色银杏叶，她随手收了起来，突发奇想地用工笔在黄底色上描摹红墙琉璃瓦的飞檐、脊兽和角楼，热烈而温暖的色彩。静待颜料干透后她又用PET相框贴纸压制，做成了数枚精致又独特的书签。
　　她看了眼悬在客厅的挂钟，时针刚挪过九时，于是稍稍梳妆，随手扎了个马尾，又拿绸缎锦袋装了书签，去了对门。
　　不管是那篮子橙子还是昨晚的矿泉水，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打声招呼，说句谢谢。
　　不过她敲门敲了很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于是只能作罢。
　　忽然，一个微妙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有时候人与人的缘分真的很奇妙，有些人明明感觉离得很近，可就是这样，偏就不相逢。
　　于是她轻轻的打了一个结，将锦袋的束绳系在了他的门把手上。
　　她照旧仍是周末下午一个人去超市购物，回家时独自提着两个大大的环保袋，里面装满了食物、调料、日用品……
　　她手劲太小，没走多远路袋子的两根提绳便将她手掌勒出两道血红的深印，她只得将袋子抱在怀中，小小的脑袋也埋在了这两大袋装得扑满的袋子后。
　　这一路上，无数虬曲高耸的银杏树被叶片装扮得无比华丽，在融融夕阳的照耀下散发出夺目耀眼的金光，像是镀上了层层黄金。她踩在这松软绵密的黄叶丛中只觉落地无声，像是一张金色毛毯无限柔软。偶有扇形叶子飘洒而下，便如漫天飞舞的金色翩蝶盘旋落下。
　　她忽觉手腕上一松，有闪亮晶莹之物盈盈坠下落在脚边，她心中一沉立马蹲下身在那堆黄叶里摸索着找寻。
　　一阵秋风肃起，料峭的寒风将铺洒满地的黄叶席卷而起，渐迷人眼。
　　程星阑抬眼望着这漫天银杏叶落下的瞬间，就在那一刻，她在想，为什么，她要在最好的年华离开邵霑庭。她用了那么大的勇气，尽了这么多的努力，可是最终她还是没能放下他。为什么这条路要这么难走，难到她要将所有的青春所有的四季都错过。她没有忘记巴黎机场里他清俊的侧脸，没有忘记午后落在笔下的修长剪影，甚至没有忘记那夜大雨他最后微红的眼眶。可是这个人，她不敢想、不敢提、不敢见，他是她最无奈的别离和最难的奢望。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是她是不能通过努力去得到的，除了这个人，除了他。
　　她蹲在这黄叶丛中，拼命想找那根星辰手链，这是他留给她的礼物，是她这些年唯一的念想。
　　可是任她怎样找寻却怎么也找不到了，就像邵霑庭，任她如何牵挂，也不再是她能拥有的了。
　　她终究是将他弄丢了。
　　她微垂眼睑隐隐忍住几欲掉落的泪水，双肩落下的长发轻拂在脸上，肆意散落。可是还是有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让她毫无抵抗，不可抑制。
　　不知何时，有一道浅浅的身影落到她眼前的金色银杏叶丛中，只觉那人蹲下身去，伸出手掌给她。
　　而这掌心中的，正是她遍寻不到的、闪着耀眼星辉的手链。
　　她终于抬起眸，落入眼中的是那清风霁月般的笑容，他嘴角微扬的弧度十分柔和，眼眸温柔似夏风吹过，有微微的清亮，笑容如阳光摇曳闪耀。
　　一切都恍如隔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他声音温柔宁静：“既然给我打了电话，又为何不说话？”
　　程星阑盈着泪看他，轻轻抿唇不语。
　　邵霑庭伸出手指拭干她脸颊的泪痕，轻声说：“我看了那幅画，已经知道了那个你让童窈守口如瓶、永远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所以我会一直在这里，在你身边，这次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再放开你。”
　　眼前的他没有戴帽子口罩，也没有任何遮盖掩饰，坦诚无比的与她相视，清澈透亮的琥珀色眼眸温暖的注视着她，神色从容，比前些年又多添了几分成熟坚定的坦然。
　　“我以为你已经转身离开了。”她说。
　　“我的青春，只够爱你一个人而已。我知道，和我在一起让你很辛苦，也时常让你受委屈，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就这样放你走。不管我曾经演过多少角色，体验过多少种不同的人生，我只希望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主角。”
　　然后他展开双臂，等待着他的女孩。
　　此刻风起云止静水流深，繁华落去百鸟声鸣，世间的一切都在等她心中的答案。
　　有些记忆在心底被轻轻打捞起，置于她的眼前，从他们相识之初七年的知己之交，到相爱相守的三年情意，直至无尽等待咫尺天涯的苦涩煎熬，那整整十三年的时光。
　　十三年，占据了她的整个青春，这短暂又漫长的青春全都是邵霑庭，再无旁人可替代。
　　“那些曾经让你伤心难过的话，都是我故意气你骗你的，对不起。”
　　“我知道，不如我们重新再来过好吗？”
　　终于，她伸出手臂去拥抱住他，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坚定与勇敢，去感受他胸膛热烈怦然的心跳，和炙热如火的温暖怀抱。
　　天涯很远，光阴很长，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们已经拥有彼此，也拥有了穿越人海去拥抱的勇气。
　　阳光与岁月并往，她会陪着他行至天光。

　　【2020.12.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