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花开海棠红》貌林

136、番外三 陨落

　　一九九五年刚刚入冬，二月红抬着炕桌和酒菜放在床上。
　　今天的菜都是按照商细蕊喜好做的，五道菜里连一片绿叶都瞅不见。
　　二月红边摆着酒菜边念叨道：“角儿，今天我可没虐待您吧？这可都是你爱吃的。”
　　商细蕊在床上半坐起身子道：“嗯，虐待我一辈子好不容易这回对我好点，今天我可得多吃点儿。”
　　二月红浅笑这点了点他的鼻尖道：“小没良心的，倒成了我虐待你一辈子了？”
　　商细蕊说是这么说，可现如今的他已经吃不下什么了，二月红看着商细蕊小口的吃着肉，虽然面上不显心里却阵阵悲凉。
　　二月红倒了一盅酒，仰头饮尽后笑道：“还记得在认识商老板之前我从来没在床上吃过饭。”
　　商细蕊道：“哼，要不是我那时候被你累的太狠，你以为我想在这么大点的床上吃饭啊？”
　　二月红又自斟自饮了一杯后道：“那时候我就是再卖力气，到要上戏的时候商老板也是要去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在商老板心里还是没有戏重要。”
　　商细蕊道：“二爷怎么这么说？”
　　二月红看着商细蕊道：“我还在戏没了商老板就病成这样，岂不是把戏排在我头里了。”
　　商细蕊见二月红双眸带着雾气，放下筷子拉着他的手道：“二爷，我老了，老了总是会病的。我从前总想着自己会死在戏台上，可现在我只想多陪你两天。”
　　二月红正感动的还没说出什么，商细蕊又道：“毕竟你都要老掉渣了，我不陪你我怕我徒弟嫌你烦给你扔出去。”
　　二月红破涕为笑道：“我就这么讨人嫌啊？你徒弟不也是我徒弟嘛？那大不了到时候我追着商老板一起去了，咱们下辈子继续同台。”
　　刚开完玩笑的商细蕊又突然认真道：“那不行，等我要是死了你得帮我顾着戏，顾着水云楼，大不了我在那边多等你几年。”
　　二月红给商细蕊跟自己都斟满酒，把酒盅放在商细蕊手里道：“商老板得陪我喝一盅，今生我与商老板也算美满，如今惟愿们来世再续情缘。”
　　商细蕊端着酒杯道：“兹要是二爷您乐意，下辈子我指定继续烦您。”
　　自此直至冬月，商细蕊病情加重一直缠绵于病榻。
　　他说的对，他确实是老了，多少大夫查过以后都说是没什么病因。
　　商细蕊也没什么疾病的症状，除了睡得比从前多了，就是吃不大进东西。
　　这天是商细蕊多日以来好不容易清醒的时候，二月红在病床前给他唱起了戏。
　　商细蕊半靠在床上给他打着拍子，听到兴起时还跟着唱了两句。
　　一段牡丹亭过后，二月红上床把商细蕊搂在怀里，商细蕊靠在二月红的胸膛还在哼着昆腔。
　　二月红笑道：“商老板这时候还哼戏呐，不想跟我说说知心话吗？”
　　商细蕊道：“还有什么说的？我跟你说了五十多年知心话了，能说的不能说的咱俩还有什么没说过的？”
　　二月红道：“那商老板这是跟我一起过够了啊。”
　　商细蕊故意气他道：“对，就是过够了。打算离你远点，跟你待烦了。”
　　二月红道：“那我可就偏不遂你的愿了，我要带你回长沙，以后一直烦着你。”
　　商细蕊道：“回长沙就回，我又不是没在长沙住过，把我埋了以后你再回来，这样咱们戏楼还有人照应。”
　　二月红佯装不悦道：“你还想着你的戏楼呢啊？”
　　商细蕊道：“说的跟不是你的戏楼似的，我死了你回来还能看着点他们，别没看住给王府戏楼砸了招牌。”
　　二月红悄悄擦了下眼角的泪道：“那商老板除了行头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过去。”
　　商细蕊道：“我连行头也不要，你可别都给我陪葬糟蹋了，我还想给我徒弟留点东西呢。你当我像你呢？连个把你本事学去的徒弟都没有。”
　　二月红道：“那不行，你的行头都是我送给你的，不能留给他们。”
　　商细蕊道：“嘁，送我了就是我的，你管我。”
　　腊月里，商细蕊弥留之际，二月红趴在床边仔细的想再多看他几眼。
　　多年来细心的保养让即使已是耄耋之年的商细蕊也看不出岁月对他有多少的摧残，在二月红眼里，他的角儿依旧是初遇时那个鲜明活泼的少年。
　　商细蕊的死讯传出，北京城上下皆是戏迷们布置的素绢白缟，各地商细蕊的拥趸们也以自己的方式悼念他。
　　灵堂上二月红披麻戴孝被站在商细蕊边上给前来吊唁的亲友们答礼，陈皮几次想上来扶着他却都被二月红倔强的拂去。
　　解语花跟周香芸跪在地上给商细蕊烧着纸钱，梨园行内所有人都过来给商细蕊送行，九门的老人和后辈也纷纷给商细蕊敬上一炷香。
　　待到入夜，二月红赶走了守灵的解语花和周香芸，自己坐在供桌上靠着灵柩翻看着从怀里掏出的一沓照片跟商细蕊絮絮叨叨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早，二月红又叫来陈皮问了些长沙红家祖坟里的坟茔是否修葺完毕。
　　二月红到底还是没听商细蕊的话，真金白银的做戏行头都被他做了商细蕊的陪葬。
　　陈皮出去后，二月红拍了拍商细蕊的棺椁道：“气不气？一样都不留给你徒弟，商老板要是到了那边没有行头可怎么陪我上台啊。”
　　灵堂内的香烛好像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二月红的话。
　　二月红看了看笑道：“你不乐意也没办法，现在你可管不了我了哦。”
　　守灵的七天里二月红没让任何人进来，只他自己最后跟他的商老板好好待上了几天。
　　七天后陈皮进来的时候桌上给商细蕊准备的酒都被二月红喝尽了，地上只剩下空了的酒壶和不省人事的二月红还在念叨着什么。
　　被陈皮叫醒后二月红苍凉一笑，狠拍了一下棺椁道：“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入个梦，再不济来个活捉三郎也是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