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丝万缕》俞之

87、把柄

　　北新调查组在分开问询期间，同时联系了梁思原的原单位，在多方接洽中，才发现他的调任另有乾坤，人来到桂宁，本就是为了调查孙浩案的疑点，彻查桂宁美协的腐败问题，为文艺系统的革新打下基础。

　　经过讨论，五月下旬，确认在法纪方面没有原则性问题后，调查组取消了对他的限制，递了一份材料给他的上级单位，讲明了他在工作中不符合程序规定之处，交由他们内部处理。

　　拿回手机的第一时间，梁思原给孟清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把面前的画卷起来，跟她约好了晚上见面的时间。

　　回到办公室，楼里比以前空旷了不少，梁思原挨个儿把谢临他们都安抚了一遍，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程丽过来跟他说了这段时间协会里的情况。

　　“会所已经关停了，涉案数额太大，陈文石是翻不了身了，陈泓目前还在逃，更是罪加一等，其他相关的人也都已经被控制，影响很恶劣，除了付元明，领导班子几乎全军覆没。”

　　“付元明？”

　　“调查组查过了，他在任期间虽然跟陈文石关系不错，但确实不存在任何交易往来，除了没有实绩，他这个主席，还算称职。”

　　说曹操曹操到，两个人话音落下没多久，付元明就到了门口，这一番洗牌对他没有产生大的影响，仍是笑容可掬的模样，进了门，便是一番热切的关心寒暄。

　　“老陈糊涂啊，我真没想到他们居然贪了这么多钱。”付元明坐下来，“刚来的时候我就看出你有魄力，北新那边的朋友还让我多关照你，我一瞧你做事这雷厉风行的态度，哪还用我关照，本来想能支持你工作就够了，没想到，你是带着这样的任务来的。”

　　程丽接了点水放在他们两个面前，得了梁思原的示意，出去关上了门。

　　“其实你应该跟我透个底的，美协的很多事情，我心里都很清楚，但我毕竟不是本地人，扛不住他们集体抱团施压，有时候上面不给个指示，也不敢有什么动作。”付元明懒懒地笑着，掀起眼皮，“你应该也能理解。”

　　梁思原没说什么，想着他此番的来意和话里话外的暗示。

　　“老陈他们不对，但你年轻人做事，也有点不知轻重。”付元明移开视线，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拍卖会上的那个德国人，应该在你留学期间就跟你认识了，你们搞这么一出，是挖坑给他跳，那四千多万卡在中间的程序上，到最后陈泓拿到手里的也就是十分之一，你报了仇，他们只花了点广告费就在国内打出了名气，看起来是双赢，可这事捅出去，对你的前途不利，你这样做事，实在是太冒险了点。”

　　“我跟他一点旧怨，谈不上仇。”

　　“那你就更不应该以身入局。”付元明说：“没有仇，你让他潜逃？他不跑还好，这一跑可就什么都完了。”

　　梁思原看着他，付元明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理想，以前就没有功绩，这么一闹，以后的仕途也没什么空间可言，你不一样，年轻人后生可畏我认了，只要让我安安稳稳地退休，我也不会做绊脚石。”

　　“明主席既然问心无愧，何必跟我说这些。”

　　“我知道你有背景，以我的过往，美协换血整顿，保不住我现在这个位置。”付元明直言，“我需要你。”

　　“你能看穿的把戏，我的上级未必不知道，现在还没到那个阶段，我自身难保，也帮不了你。”梁思原说：“你应该明白，我不在乎什么仕途前程，你的威胁用错了地方，只会罪上加罪。”

　　“你有退路你可以不在乎，但我还是希望你明白，船破有底，底破，还有三千钉。”

　　付元明说：“这件事里，不光是陈家，木林斋也有参与，他们那边的涉案人员比美协更复杂，宋烨那几个人是把罪名都揽了，可到底要怎么查，里面有得是操作空间。这个行业里有多人盼着木林斋倒，你应该也清楚，我个人的力量是有限，但成不了事，坏事可没那么难。”

　　“当然，你跟你母亲的关系不好，以你的狠心，不管她也正常。”付元明说：“但你在国外读研期间，硕士是怎么在导师坐牢的情况下毕业的，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梁思原抬眸，付元明看着他，“他抢占你的研究成果，压了你三年，你报复很正常，我都能理解，但一个搞清查出成绩的人，自己就是靠贿赂拿学位，是不是太讽刺了点，你觉得这样，公众还能接受，还会信任你吗？”

　　梁思原不作声，付元明继续道：“还有你的感情问题，一个高中生爱上一个已婚之妇，摆在道德方面，是不是更有话题度？”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付元明摇头，笑道：“我的口风，你可以放心，但你既然做了，就不可能没有痕迹，你留学的事情，陈文石也知道一些。”

　　“老陈最大的软肋就是他儿子，他为了陈泓已经把所有事都认了，只想保陈泓一个轻判。”付元明盯着他，“给他一个自首的机会，我跟他说过了，你只要不插手，这件事就能顺利。”

　　“你知道他在哪儿。”

　　“四楼的电子活动室。”付元明说：“老陈本来要他出国，他没当回事，调查组来得突然，他所有的身份证件和银行卡都受到了限制，他不敢出去，只能来找我。”

　　这栋大楼每天都有调查人员出入，付元明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把他藏了接近两个月。

　　梁思原问：“他同意自首？”

　　“重点不在他同不同意，而是我们怎么做。”付元明说：“辖区派出所，我已经跟认识的人打过招呼，只要他在调查组发现之前被抓，那就是自首，到时候他不愿意也只能愿意。”

　　“藏不下去了，不想被他拖着。”梁思原看穿本质，“还要卖我一个人情？”

　　“你的目的不也是把他抓起来么。”付元明笑道：“警察应该到了，咱们俩这叫殊途同归。”

　　“思原。”门忽然被打开，程丽惊慌道：“快来，出事了。”

　　付元明的计划组织得很好，陈泓也答应了会好好考虑，却没想到他在发现警察靠近之后，恐惧打败了理智，躲藏中直接跑到了楼顶的天台，退无可退，抱着一股恨意攀上了边缘的栏杆。

　　很快，陈泓要跳楼的消息便在办公楼里传开，附近的记者第一时间占据位置优势，抢在救援人员之前赶到了楼下。

　　“你们都别过来！”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陈泓面容憔悴，胡茬生了出来，人在灰败落魄中涨红着眼睛，看到梁思原，情绪猛然更加激动，咬牙切齿道：“你设局害我，我死了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你不是最擅长拨弄舆论吗，好啊，我已经把消息放出去了，记者来得越多越好。你以为我今天从这里跳下去，你还能把自己择出去吗？给我下套，你做的那些事有多干净？”

　　相隔几米的距离，梁思原静静地看着他，面对付元明的劝解，内心一片平静。

　　他不怕陈泓把事情闹大，甚至觉得，这样就对了，当年谢临是怎么面对同样的处境而绝望的，陈泓也应该好好尝一尝，哪怕他真的死了，也是活该。

　　“不能让他拖时间，这样下去影响会越来越大。”付元明侧身，悄悄地对他说了一句。

　　梁思原不说话，付元明注意到他的眼神，那种比他刚到桂宁时更加锋利而漠然的神色，心里一惊，想说什么，有救援人员赶到，在下面铺了气垫。

　　陈泓往下看了一眼，连日以来的惊惧和疲劳让他精神恍惚，身形一晃，引得周围人一片惊叫，人也霎时清醒过来，渗出一脑门的冷汗。

　　人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依旧怀着本能的恐惧，他开始后悔，起了摇摆之心，却骑虎难下，不再叫嚣，紧紧抓着栏杆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底下的救援人员开始准备破窗，与楼顶的警察相互接应。

　　两拨人在劝解中悄悄靠近，却被陈泓发现，尖锐地要求他们离开天台，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两名警察只好先退下去，让付元明拿了瓶水送过去，吸引他的注意力。

　　当付元明把水瓶放到两步之外的脚边，陈泓干渴的喉咙吞咽了一下，等他退开之后，起了想要去拿的冲动，一忍再忍，慢慢蹲下来，试着用指尖去够的时候，余光瞥见下面的人群，腿一软，打滑的手没抓住栏杆，人忽然坠了下去。

　　还没等付元明反应过来，一直站在侧面的梁思原不知几时靠近，在他弯下腰的那一刻猛地上前，在事故发生的瞬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随后人被惯性拉扯撞在栏杆上，险些被他的重量拖下去。

　　好在救援人员反应及时，很快便有人从下面的窗户把吓得几乎昏厥的陈泓拖了进去。

　　“没事吧？”付元明余惊未定，看到梁思原右手垂下去，短短一会儿的功夫，手腕已经肿胀得厉害，人面色惨白，刚走出几步，一手捂住腹部呕吐起来。

　　跳楼的是陈泓，救护车带走的却是梁思原，楼下等在外面的媒体哗然，而陈泓被戴上手铐，临走之前，付元明看着他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你真是白费你父亲一番苦心。”

　　把事情闹上台面，很多东西便就此付之一炬，他们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弄虚作假。

　　鬼门关上走过一遭，陈泓像丢了魂，不再嚣张，狼狈地被押进了警车里。

　　当孟清得到消息赶到医院，事件已经平息，人没事，付元明到底没让事情扩大。

　　梁思原右臂已经做过处理，这次是旧伤受到冲击后，原本就有些错位的骨头又一次受伤，只有先打消炎药，等消肿之后再进行手术重新复位固定。

　　看到他的片子，孟清一直沉默，她知道梁思原右臂的伤是怎么来的，想问为什么会畸形错位，话到嘴边，又想到当年他在做完手术后没多久就出国了。

　　一个人在外面，那种心境下，他根本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没什么。”梁思原看她不说话，安慰得苍白，“你别担心。”

　　“还有别的伤吗？”孟清轻声。

　　梁思原抿唇，孟清便懂了，“让我看一下。”

　　腹部一片擦伤，总不能掀起衣服给她看，全是血痧，吓人也不好看。

　　“别。”梁思原按住被角，扯动手臂轻轻吸了口气，“真的不严重。”

　　“我知道了，你不要乱动。”孟清心疼，“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至少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梁思原靠在床头缓缓吐息，在孟清的注视下，想到那一刻，忽而觉得庆幸。

　　还好他抓住了，陈泓没有真的死在那里，他自已一个人活成什么样都无所谓，可他还有孟清，肯给他机会的孟清。

　　“清姐。”梁思原看着她，语调轻轻的，“你选好我们要看什么电影了吗？我说过的，不会再让你扫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