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提剑斩狼烟

9、身价

　　柳歌被老鸨带出房间时，暮色已经悄然降临，她垂眸理了理缠在一起的流苏和衣带，目光却不由得朝一侧望去。

　　那里站着一名面容艳丽的女子，对方微微扬起下巴，雪白的脖颈宛如天鹅，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期待和倨傲，宛如是什么贵妃皇女。

　　她的衣裳也与柳歌有所不同，相比起柳歌从头到脚的素静，对方明显更加光彩照人引人注目。

　　粉色的襦裙从胸口直垂在地，本就白皙瘦弱的肩膀上披着一层半透明的纱衣，再加上眉心描绘的牡丹花钿，当真是我见犹怜惹人心动。

　　单看外表，柳歌与其她两位花魁的确不如她，但是柳歌很快便移开了目光，与胡小漠相处了这么久，她对绝色美人早已经免疫了。

　　只是想起自己先前，竟然为了这么一个人浪费了赎身的机会，柳歌还是会感叹自己识人不清。

　　“柳姐姐，你今日怎么穿的如此素净？”

　　柳歌本不想招惹是非，偏偏对方要生事端，在一旁老鸨的默许下，柳歌被人勾起衣带嘲讽道：“这种质地的布料，新进楼的小姑娘都不会穿。”

　　“文琪，你把自己拾掇清楚就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柳歌神情冷淡的把衣带从对方手中抽走，她语气略显不善道：“还有，既然脑袋上插着我赠予你的东西，就不要在我面前显摆，会显得你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文琪盘起的乌发上点缀着许多首饰，其中一支步摇便很是亮眼，上面缀着一只镂空的金色蝴蝶，几缕由红色玛瑙制成的流苏垂落在半空中。

　　伴随着文琪的走动，蝴蝶的翅膀也会跟着轻轻闪动，这步摇的制作手艺当真是巧夺天工，而又趣味无穷。

　　当初楼里谁不眼馋这支蝴蝶步摇，柳歌得到后二话不说，便给了一直想要的文琪。

　　文琪嘴巴也甜，那段时间把柳歌哄的团团转，天天姐姐长姐姐短的，两人简直是胜似亲姐妹。

　　若不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柳歌或许……还会把她当做亲妹妹对待。

　　“我的事，还轮不到柳姑娘过问。”文琪面色一沉，她被柳歌戳到了痛脚，话语也越发犀利：“今日过后，是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自有分晓。”

　　“那我就提前预祝姑娘……心想事成。”柳歌嗤笑一声：“只是姑娘还请谨记，妾和妻还是不同的，莫要喧宾夺主给自己招惹是非。”

　　“柳歌，你竟然敢……”

　　“好了，吵什么呢？！”老鸨这时才缓缓开了口，她先是给文琪递了个眼色，随后瞪着身旁的柳歌阴阳怪气的说道：“这才几天，柳姑娘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了？难不成先前的模样……是装的？”

　　“被人卖了一次，不长点心眼那怎么行？”柳歌一语双关道：“反正过了今日，我们就都要离开这墨烟阁了，难不成我还要忍气吞声下去？”

　　老鸨没有想到，一向温和谦让的柳歌竟然会还嘴，她顿时脸色难看了起来，伸出涂着寇丹的手指，老鸨对着柳歌那白皙的面颊便想扇下去。

　　但手掌仅仅只是下落了一半，老鸨便咬牙收回了手。

　　那可是一会儿就要吃饭的家伙，莫不能在此时伤着了。

　　这样想着，老鸨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柳歌，继而转过身带着其她三位花魁朝着楼下走去。

　　柳歌望着她们的背影，在心中叹息一声最后也跟了上去，有些话语她以往都是能忍住的，为何偏偏今日就如此冲动？

　　但好在，之后无论是文琪或者是老鸨，她们都没有再借机找柳歌的麻烦，毕竟她们的最终目的是拉拢那些阔绰的富贾和望族子弟。

　　为了能使自己之后的日子舒服一点，今夜，各个花魁都鼓足了劲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的身姿和才艺。

　　只有柳歌安安静静的站在帷幕之后，看着前两名花魁高高兴兴的上了台子，在一阵又一阵的调笑声中，她们分别被人用八百两和九百两的价格接回了家中。

　　文琪是三个上去的，也不知她是故意选在柳歌前一个还是就这么凑巧，临上台前，文琪扭头对着柳歌颇为得意的笑道：“我的好姐姐，一会儿等我下了台，怕是就没有什么人再肯用重金砸你了，我念在姐妹情分上，可以让姐姐做个丫头跟随我离开墨烟阁。”

　　“文琪，白眼狼当成你这个份上，也是世间罕有。”柳歌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到底为何要欺骗我？甚至……拿走我原本打算赎身的典当？”

　　“姐姐还在纠结这个事吗？”文琪眨了眨眼睛，她莞尔一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姐姐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都洁身自好，同我们有些格格不入……大家都是墨烟阁的姑娘，你这种故作矜持的模样，我看不顺眼而已。”

　　“就只是这样？”柳歌忍不住嗤笑一声：“我看，你是因为先前被那郭大人拒绝，面子上过不去才想报复我的吧？”

　　文琪面色蓦然一变。

　　“郭大人只是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皮囊，你情犊初开喜欢上他，不足为奇。”

　　“那你呢？为何偏偏要在我们之间插上一脚？”既然话已说破，文琪便也不再遮遮掩掩，她望着柳歌质问道：“你明知道我喜欢他，为何要特地给他唱曲儿？”

　　“唱曲儿？你记错了吧，我何时会唱曲儿？”柳歌撇了她一眼，声音清冷道：“噢，对了，我之前在楼上捣鼓一把没人要的破琴，是郭大人自己闻声找过来的，和我可没关系。”

　　“你！”

　　“况且他只是问了几句话，我回答了他，仅此而已。”柳歌抬眸望向文琪：“就这点时间，我甚至连他本人都没看清，文琪，你竟然就会因此伙同老鸨来骗我？”

　　文琪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咬了咬后槽牙，在小厮不断得催促声中，恨恨的转身上了台子。

　　柳歌站在帷幕后神色冰冷的看着她，文琪最拿手的还是舞蹈，她的身姿妙曼舞姿优美，跳的舞也不是那种勾人的艳舞，但偏偏是这种略显‘矜持’的舞蹈，反而更能激起人心中一丝隐秘的兴趣。

　　毕竟认识文琪的贵人也不少，她一舞未落，便有不少人开始漫天喊价。

　　柳歌冷眼看着笑的和朵菊花一般的老鸨，直到数字停在了一千三百两，文琪的最终去所才被彻底敲定。

　　但同满脸喜意的老鸨不同，文琪则是低垂着头满脸阴霾，她的身价远比前两名花魁高出许多，但是最终拍下她的……却是一个年龄几乎可以当他父亲的男人。

　　而她倾心的那名郭大人，就安安静静的坐在台下不远处，至始至终，甚至都没有参与喊价。

　　这么想着，文琪便把怨毒的目光投向了将要上台的柳歌，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文琪压低嗓音说道：“我会受宠的，我会过的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好。”

　　柳歌已经懒得理她了。

　　“哪怕是妾，我也是最得宠的那一个。”文琪捏紧了手指，她如今只能虚张声势的对柳歌施加压力：“你……”

　　“有向我示威的功夫，还不如安慰一下自己吧。”柳歌缓缓踏上来台子，她头也不回，语气平淡道：“希望今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墨烟阁的一间包厢里，白子苏突然瞪大了眼睛，他一把扔掉手中的瓜子皮，伸手拍了拍身旁好友的肩膀，语无伦次的说道：“看，快看，就是那个姑娘。”

　　蓝溪生甩开对方的手掌，抬起眼眸朝着台子看了一眼，不得不说，和前面几名花魁比起来，这名女子更像是误入墨烟阁的侠女。

　　对方穿着一身青衣长裙，就连头发也仅是用一套干净利的青玉头饰装点着，看上去着实是过于朴素了。

　　不过这副打扮，倒是令蓝溪生对她感观好上不少，比起那些打扮妖艳，花枝招展的女子，他觉得对方看上去更加顺眼一点。

　　“蓝溪生……你看到她腰间的葫芦没有？”白子苏整个人似乎都有些神神叨叨，他无意识的摸了摸腰间，双眼略带迷茫的望向蓝溪生说道：“我觉得她腰间那个葫芦很是眼熟，里面装的是酒……一定是酒……”

　　“你还没喝怎么就魔障了？”蓝溪生咂了咂嘴，她伸手拍了一把白子苏，成功的让对方回过神来：“底下现在叫价五百两，你要不要？”

　　“什么？才五百两？落谁脸呢？”白子苏也不知抽了什么风，直接朝着台子上的柳歌喊道：“一千两！”

　　台下一静，但片刻后，一道声音淡淡响起：“一千三百两！”

　　柳歌觉得这道声音略显耳熟，抬眸望去，便看到了不远处端坐着的郭大人。

　　而身处后方的文琪，却是瞬间气红了眼眶，她恶狠狠的瞪着台上背对着自己的柳歌，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烧。

　　一千三百两，由郭大人拍出的价，当真宛如一道耳朵，狠狠的打在了自己脸上。

　　但文琪没有想到的是，一千三百两并不是最高假，因为很快，便有一道高昂的声音喊道：“一千五百两！”

　　包厢里，白子苏揪着蓝溪生的袖角央求道：“阿生，一千两，就借我一千两！我回去就还你！”

　　“……你真的中邪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女子面善的紧，如果此番错过，我恐怕是会抱憾终身。”

　　难得见好友这副模样，蓝溪生最终还是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而此刻，底下的郭大人已经叫到了一千六百两。

　　“一千八百两！”

　　郭大人微微拧眉，他踌躇了一瞬说道：“一千九百两！”

　　“两千两！”

　　郭大人握紧了五指，最终还是垂下头没有再开口。

　　就在白子苏兴奋之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不高不低的响起：“两千五百两。”

　　白子苏脸色一白，这个数目……正好是他手头上现有的所有银票。

　　而蓝溪生则是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道声音听起来雌雄莫辨，想来是买主故意改变了自身嗓音的，但不知为何，蓝溪生下意识便听不惯这道声音里的慵懒和随性。

　　再加上今日是白子苏的生辰，他实在不想看到好友面上落寞的神情，于是，蓝溪生把身上剩余的银票递给了白子苏。

　　白子苏眼前一亮，却只听蓝溪生语气冷淡的说道：“出门就带了这么点，再多的真没有了。”

　　“谢谢你，好兄弟。”白子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放声喊道：“三千两！”

　　这个数目，拍下一个花魁不仅仅是绰绰有余，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吃亏了，但也仅仅是刹那间，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便继续响起：“四千两。”

　　好家伙，出口便加了整整一千两！

　　白子苏这下是真的傻眼了，就连蓝溪生也是坐直了身子，他刚才给了白子苏两千两的银票，再加上之前两人的，统共也就四千五百两。

　　但在白子苏喊出四千五百两的时候，那道声音依旧慵懒平淡，毫无起伏的说道：“五千两。”

　　老鸨早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她望着柳歌的眼神就像看着一棵摇钱树，简直恨不得拉着对方的手用力亲上几口。

　　而另一边，穿着一身玄衣的胡小漠则是勾唇轻笑一声，她如今穿着一身男装，面容也用术法变换了一下，任谁也看不出她的原本模样。

　　好在事先，胡小漠曾用这张脸同柳歌打过招呼，于是，当老鸨喜气洋洋的领着柳歌过来时，胡小漠只是抽出手中折扇，似笑非笑的望向柳歌。

　　“这位公子，这便是我们墨烟阁的头牌……柳歌姑娘。”老鸨亲昵的拉着柳歌的手，像是对待亲手闺女一般说道：“我这姑娘冰雪聪明，性情沉稳识得大体，可不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轻易比得上的。”

　　柳歌不着痕迹的把手从老鸨手中抽了出来，她抬头望向面前的胡小漠，在心底里惊叹对方易容手段高超的同时，又不禁担心起来，五千两白银，胡小漠可怎么拿得出来？

　　但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对方只是收起折扇，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看也不看便朝着老鸨直接丢了过去。

　　这种姿态，宛如丢的不是什么银票，只是一张普通的纸张而已。

　　老鸨连忙弯下腰，略显狼狈的在银票落地之前捏在了手中，她看着上面的数额，终是喜不自禁的朝柳歌说道：“这位爷出手大方，日后自是会对你百般宠爱，你可不要恃宠而骄，不识抬举……”

　　“你说谁不识抬举呢？”胡小漠伸手拉住柳歌的手腕，把她拽向自己身后，对这个阴奉阳违的老鸨，胡小漠早就看对方不顺眼了。

　　于是，她扬了扬下巴，语气不善的说道：“这位柳姑娘已经不是你们墨烟阁的人了，你说谁不识抬举呢？”

　　“这，这……”

　　老鸨一时语塞，她完全没有想过，对方竟然会对柳歌如此维护。

　　但胡小漠明显不想放过她，柳歌最起码在五百年前，给自己顺过毛投过食，这老鸨何德何能，竟然让对方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

　　再加上这段时间同柳歌的相处，胡小漠早已把她划到了自己的阵营里来，因此，对于这个老鸨，胡小漠打定主意要杀一杀她的锐气。

　　于是，胡小漠一抬手，便把老鸨手中的银票抽了过来，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胡小漠勾起嘴角说道：“道歉。”

　　“啊……？”

　　“给柳姑娘道歉。”胡小漠晃了晃手中的银票：“信不信，我不仅可以不给你一个铜板，还能让墨烟阁今后再也开不下去。”

　　这句话胡小漠绝不是信口开河，就凭她快要接近千年的修为，整垮一座城都不在话下，更何况……是这么一处地方。

　　但她的自信却是令老鸨两股战战，毕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达官贵族，老鸨也能分辨出面前的人到底有没有说大话。

　　但可惜的是，眼前这位陌生的公子哥儿，似乎真的不是随口一说，同她开玩笑。

　　看着在鼻尖晃来晃去的银票，老鸨腿下一软，连忙跌坐在地，她伸手抱着柳歌的小腿哀求道：“好姑娘，是我错了，你也知道我这张臭嘴经常说错话，就原谅我这次吧……”

　　柳歌把腿从对方怀中抽出来，默不作声的走到胡小漠身后。

　　“你是不是还因为文琪的事情生气呢？”老鸨用手帕捂着半张脸，啜泣道：“文琪那丫头窝里横惯了，多亏了姑娘心善不与她计较，这次她去的赵府，赵老爷子可是已经有七八个小妾了。”

　　看来这赵老爷子……也并非什么长情良善之人。

　　胡小漠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她心情颇好的说道：“柳姑娘穿的单薄，她这些年在墨烟阁的行李，还请仔细打点一番。”

　　把银票丢到老鸨面前，胡小漠对身后的柳歌歪头一笑，她略带调皮的笑道：“柳姐姐，开心吗？”

　　柳歌看了她一眼，哑然失笑。

　　“那就是开心。”胡小漠舒了一口气：“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就在两人走下楼梯的时候，白子苏从一旁突然蹿了出来，因为这一世他没有留络腮胡子，胡小漠一时间倒真没认出对方。

　　于是在胡小漠眼中，便是一名登徒子凑到柳歌面前，神情激动的问道：“姑，姑娘，我瞅着你面善的紧，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名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