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提剑斩狼烟

8、名妓

　　庆元三十五年·春

　　“来来来，走过路过瞧一瞧嘞，泥人十文钱一个！”

　　“又大又圆的糖葫芦，只要十枚铜板！”

　　“话本故事，十文钱两本！”

　　夏至将临，各地的长街小巷都聚集着摊贩和商铺，他们支起摊位，上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玩意儿，有一些还颇为有趣。

　　在京城这块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两条较为出名的街，一条街叫做‘漠月街’，它就建在护城河边上，是文人雅士和皇亲贵族们都爱去的地方。

　　这条街上的所有酒楼，背后都有这些皇族巨贾的支撑，理所当然的，价格也同样不匪。

　　另一条街叫做‘烟柳街’，是风尘女子大多栖身的地方，北凉国民风开放，这种烟花之地已经算是其独特的一景。

　　两条街虽然离的很近，但是却宛如两个世界，去漠月街的人自是瞧不起去烟柳街的，但这并不妨碍烟柳街的人，挤破脑袋也要想方设法的勾搭漠月街的人。

　　如今庆元帝的四皇子，正半撑着下巴透过窗扉望着楼下的护城河，面上神色不悦，哪怕是盯着河面上精致华美的画舫，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你现在摆着张臭脸给谁看呢？有本事之前怎么不回绝？”
　　一旁的好友打了个酒嗝儿，望着他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那琳琅小姐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娶她为妻不亏。”

　　“白子苏。”
　　四皇子瞪了他一眼，伸手轻扣桌面说道：“我现在被盯得很紧，不能再忤逆陛下了。”

　　“那琳琅小姐怎么办？”
　　白子苏的重心都在美人身上：“你不是把她……都接回府上了吗？”

　　“就当是，做个吉祥物。”
　　四皇子揉了揉鬓角，很是头疼道：“若她识趣，我还能宽容以待，若她胆敢背叛我……我不介意打点一番，原物退还。”

　　“咳咳咳，蓝溪生，怜香惜玉这四个字，你果然没学到半点。”
　　白子苏呛了口酒，连连咳嗽道：“原物退还，我看你是怕她死的不够惨。”

　　四皇子蓝溪生，一脸嫌弃的朝床边挪了挪，今日是友人的生辰，他不好拂了对方的面子。

　　但这人呐，就是越给脸他越得寸进尺，在蓝溪生的忍让下，白子苏突然凑上前，眯起眼睛小声说道：“四殿下，陪我去一个地方呗。”

　　“何处？”

　　“烟柳街。”
　　白子苏神秘一笑，在对方驳回之前便先一步开口说道：“唉，唉，我不是去干那种事，我听说那边的墨烟阁今日在拍卖花魁的初夜，他们准备了好酒。”

　　蓝溪生静静的看着他。

　　“……听闻是十年的女儿红，我想喝。”
　　白子苏果断摊牌道：“我攒了好久的钱，虽说拍下花魁才能有好酒，但是……”

　　“……我陪你去便是。”
　　蓝溪生知晓自己这位好友嗜酒如命，闻言便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今日是你的生辰，都听你的。”

　　“真不愧是我白子苏的好兄弟，咱们这就走。”

　　不过就在两人将要下楼时，白子苏却是突然停住脚步，从怀里摸出一物朝着蓝溪生递了过去。

　　蓝溪生伸手接过，捏了捏手中的东西拧眉问道：“这是什么？”

　　“面具。”
　　白子苏清了清嗓子：“你快戴上。”

　　“我为何要戴面具？”

　　“你好歹也是皇子，跟着我去烟花之地……万一被人认出来，对你的名声有碍。”
　　白子苏虽然看起来粗枝大叶，但对待朋友却很细心。

　　他一边催促蓝溪生戴上面具，一边在旁说道：“你那些皇兄皇弟，可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呢，虽然去烟柳街无伤大雅，但还是……谨慎为好。”

　　蓝溪生接受了对方的好意，他戴上面具后，便跟着白子苏去了对面的烟柳街。

　　烟柳街最大的花楼墨烟阁，今日可算是热闹非凡，因为被一直推崇的四名绝代花魁，在今夜就要和众人见面。

　　这个消失数月前便以放出，今日里许多富家子弟都揣着银票，在家丁打手的陪同下来到了墨烟阁。

　　此刻在墨烟阁的顶层，一身青衣的女子正拧着眉端坐在铜镜前，梳妆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金钗银簪，一旁的妆箧里则是堆满了金豆子和银瓜子。

　　这位青衣姑娘便是四大花魁其中之一，她名唤柳歌，长相其实并不算十分夺目，但胜在气质出众。

　　墨烟阁的花魁不仅仅是比相貌和歌喉，她们主要掌握着一些常人不怎么擅长的绝艺，以此来勾起人们的猎奇心理，从而提升身价。

　　而这位柳歌姑娘，自从年幼被卖入墨烟阁，她便展露出一些颇为新奇的独特手段。

　　她不似那些千娇百媚的女子，反之与生俱来便平添一份飒爽英姿，这种独特的气质完全不似烟花之地的女子。

　　柳歌会剑舞，她的剑舞不是那种绵软无力的舞姿，反之夹杂着一股绝厉和孤寂，这也是她最拿的出手的东西。

　　而眼下，柳歌正撑着下巴呆呆的望着铜镜，直到窗扉处传来一阵轻响，柳歌这才回过神脱口说道：“你怎么才来？”

　　“就迟了几刻钟而已，你就这么急着见我？”
　　伴随着女子的低笑和调侃，有人掀开面前层层纱幔，出现在了柳歌面前。

　　女子皮肤白皙凤眸微挑，哪怕不施粉黛，微微上扬的嘴唇也不画自朱，一头及腰青丝则用一条红色丝带半系在脑后。

　　“柳姑娘。”
　　女子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你马上就要自由了。”

　　“是吗？”
　　柳歌轻笑一声：“倒是可以好好庆祝一番，对了，你真要赎我？我那些银子可够？”

　　“够不够都一样，我定会将你带出墨烟阁。”
　　女子抿了一口茶，她微微蹙眉说道：“你还是把要带走的东西收拾好，等过了今晚……我们就即刻离开这里。”

　　“我没什么需要带的东西。”
　　柳歌叹了口气，她转过身，从一旁的帷幕后取出一物：“只有这个，是一定要带在身上的。”

　　女子抬眸望向她，目光在触及对方手中的东西后，女子不由得攥紧了手指问道：“你，这葫芦是……”

　　“是祖传的物什，也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所制，很是坚固。”
　　柳歌晃了晃手中的葫芦，她低低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我是中了什么邪，总是把它一直带在身边……总感觉，好像是旁人把它抵押在我这里一般。”

　　女子垂眸没再说话，她盯着手中微晃的茶杯，半晌才低声说道：“或许吧，说不定……真的是某一世，有人寄存在你这里的。”

　　柳歌轻笑一声，她低头把葫芦系在腰间，看了一眼窗外，柳歌轻叹道：“你我相识也有几年了，小漠，等我离开墨烟阁，你打算去哪？”

　　“天下之大，哪都能去。”
　　胡小漠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哼笑一声：“很久之前，便有人告诉过我，说这天下有许多山川美景，等有空了，便带我看看。”

　　“……还有这事？”
　　柳歌挑眉问道：“然后呢？那个人，带你去看了吗？”

　　“一个骗子而已，骗子说的话，不可信。”
　　胡小漠摇了摇头，一脸索然无味。

　　而柳歌则是抿着嘴唇，她的目光落在对方半披的发上，继而转移到了那系着的丝带上。

　　略微思忖了一瞬，柳歌还是开口问道：“小漠系发的丝带，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由鲛纱所制，鲛纱价值不菲，也不知小漠是花了多少重金…才购得这条鲛纱？”

　　胡小漠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她抬起头望着柳歌说道：“你猜猜看。”

　　“三百两白银？”

　　胡小漠摇了摇头。

　　“那……五百两？”

　　“不对。”
　　胡小漠食指交叉，比出个‘十’字出来：“这个数。”

　　柳歌吸了口凉气：“一千……一千两？”

　　“是十枚铜板。”
　　胡小漠端起面前的茶杯，摇了摇头说道：“本来当时买的时候，老板只收五枚铜板的……但是，某人说要十全十美，便凑了个整。”

　　“你可少拿我消遣，十枚铜板，能买个什么？”
　　柳歌斜睨了她一眼：“顶多就是一串糖葫芦。”

　　“是真的。”
　　胡小漠抬眸静静的望向柳歌，她轻声说道：“的确是十枚铜板。”

　　相识了一段时日，柳歌自是知晓此刻胡小漠并没有开玩笑，但她但是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为何，柳歌觉得此刻胡小漠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她听见自己轻声问道：“那……送你发带的那个人呢？”

　　胡小漠垂下眼眸，她望着手中的热茶，在氤氲的雾气中神情淡漠道：“那个混蛋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一个骗子而已，丢下我自己走了。”

　　柳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和他有仇，但是直到我游遍了万水千山，都没能找到他。”
　　胡小漠冷笑一声：“或许他也根本不想见我，也是，毕竟第一次见面，那混蛋就朝我射了一箭。”

　　柳歌捂着嘴轻呼一声，她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他这么坏啊？”

　　“你也觉得他此举过分是吧？”
　　胡小漠像是想极力证明什么，又或者是想自欺欺人，她望着柳歌说道：“我是不是该报仇？我找他这么久，其实也理所应当对不对？”

　　“这……”
　　柳歌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斟酌了一番，才试探的说道：“其实……如果这个人伤害你是有苦衷，或是里面有什么隐情，你们有没有可能握手言和？”

　　这下轮到胡小漠傻眼了，她总不能告诉柳歌，那一箭其实是误伤，蓝溪生当时或许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所以，胡小漠闻言便扭过了头，她连忙岔开话题说道：“一会儿那老东西怕是就要找上你了，不过说实话，你的赎身钱最多也就三百两银子，那老东西竟然敢向你一开口便是六百两？”

　　“毕竟，今夜我最高的身价……恐怕就是这个数。”
　　柳歌苦笑道：“若是再早几日，我便能自己赎了身去，可惜……被她捏着把柄。”

　　“更可惜的是，你那把柄……一直都拿你当枪使。”
　　胡小漠冷笑一声，眸中一片清冷：“你因为文琪，顾念感情一直不愿离开墨烟阁，可是她为了所谓的花魁之位，可是狠狠的摆了你一道。”

　　“是我识人不清，文琪毕竟是和我一同被卖入墨烟阁的，我一直以来…都与她算是相依为命。”
　　柳歌低声喃喃道：“现在看来，的确是我自作多情。”

　　胡小漠闻言便没有再多说什么，她算了算时间，站起身走向窗扉的方向，回头看了一眼柳歌，胡小漠说道：“你放心，今晚我会替你赎身的。”

　　柳歌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感激之情。

　　“走了。”
　　胡小漠转过身，动作轻盈的从窗扉跳下，须臾间便不见了踪迹。

　　而另一边，墨烟阁的大堂里则是一片人声鼎沸，除了四周的敞着窗户的包厢，就连一些看热闹的人也纷纷涌入了墨烟阁。

　　小厮们端着茶水跑前跑后，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也挑逗着客人，一时间整个墨烟阁好不热闹。

　　而蓝溪生，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白子苏拽进墨烟阁的。

　　他虽然戴着面具，但还是脸色难看的停住了脚步，望着身旁的好友，蓝溪生再一次确认道：“你，就一定要喝到那酒？”

　　白子苏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这个酒，喝的代价还挺大。”
　　蓝溪生挥手止住了想要攀上来的女子，神情不悦的说道：“这种烟花之地以后莫要再来，虽说寻常……但还是莫要，落人口舌。”

　　“知道了知道了，就这一次。”
　　白子苏竖起食指，朝他保证：“喝到了那酒，我就再也不来烟柳街了，你且宽心。”

　　蓝溪生冷哼一声，朝他扬了扬下巴问道：“走吧，去你先前定的包厢。”

　　白子苏连连点头，两人便被小厮领着，去了墨烟阁二楼的一处房间。

　　在蓝溪生推开房门的时候，他不经意的抬起头，似是看到窗外有一抹赤色迅速划过。

　　眨了眨眼睛，蓝溪生走到窗口，在白子苏疑惑的目光中，伸手推开了面前的窗扉。

　　“怎么了？”
　　白子苏不明所以的走上前，他望着探出半个脑袋的蓝溪生，挠了挠面颊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是我眼花了。”
　　蓝溪生站直身体，伸手揉了揉眼睛：“方才，我似乎看到有人影从这里晃了过去。”

　　“啊？！”
　　白子苏闻言立马趴在了窗台上，他震惊道：“真要是有人，那肯定是仙女了，谁还能从这种地方下去？”

　　蓝溪生懒得理他，白子苏便扒着窗台四处乱看，最后他抬起头，朝着楼上望了过去，结果正好，和打算关窗的柳歌对上了眼。

　　柳歌：“……”

　　白子苏：“……我了个乖乖。”

　　柳歌用力关上了窗户，白子苏连忙转过身，对身后的蓝溪生说道：“阿生，我……我看到了一个姑娘！”

　　“还真有人？”
　　蓝溪生好奇道：“我方才怎么没看见？”

　　“不是那个，是，是咱们楼上的姑娘。”
　　白子苏指着头顶上方的天花板，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刚才一抬头，和她对上眼了，她可真好看呀……”

　　蓝溪生斜睨了他一眼，并不是很想说话。

　　“就是惊鸿一瞥的这一眼，我觉得……此生，非她莫属。”
　　白子苏搓着双手，喃喃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阿生……我明明就看了她一眼，连模样都还没瞅清，怎么就觉得自己……好像之前就见过她？”

　　“或许先前，你们真见过也说不定。”
　　蓝溪生敷衍道：“如果是墨烟阁的姑娘，你实话实说，是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

　　“不不不，你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说。”
　　白子苏连忙摆手：“算上这一次，我也仅仅是第二次进墨烟阁，之前那次还是被人连骗带拽的拖进来的，我们当时就喝了点小酒听了会小曲，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敢碰呢。”

　　蓝溪生放下手中的蜜桔，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等一会儿拿到酒，我要上楼去打听打听。”
　　白子苏一拍大腿，下了决心：“大不了我给那姑娘赎身。”

　　“你还来真的？”
　　蓝溪生本以为他只是嘴上这么一说，此时倒是真的有些吃惊了：“你就看了她一眼，这么快就陷进去了？”

　　“你不懂，我有一种感觉……这辈子就她了，错不了。”
　　白子苏摆了摆手，难得神情严肃道：“她和一般女子给我的感觉不一样，反正现在和你说也说不清……等见到她，你就知道了。”

　　蓝溪生不以为然，他对这种事本就兴致不大，若不是白子苏是他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他这辈子……都不会踏进墨烟阁。

　　伸手又摸了一个蜜桔，蓝溪生一边剥着手中的橘子一边说道：“似乎要开始了，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借钱给你。”

　　“去去去，我还能差你那一点钱不成？”
　　白子苏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拍在了蓝溪生面前的桌子上，他扬了扬下巴说道：“看到没有，一千五百两银子，我就不信，还拍不下一个花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