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情集》胡碟乱步

2、雪落孤鸿过（一）

　　虞子洲第一次注意到广陵是在街边的某个摊位上。
　　这年头新政不稳，连带着百姓的生活也时常变化。在城里的还算好，多少能有个一瓦遮头，城外的便不行了，逃的逃死的死，大量流民涌入城内。正经的酒馆是进不去的，到底没那个钱，说不定还会被人赶出来。
　　但街边的小摊子就不一样了。谁来了都一般对待，故而路边摊里常常聚集了一堆人，衣衫褴褛，操着各地的口音，挤在同一桌上。
　　离虞子洲店不远处，就有一排的路边摊。那日他采买完毕从外回来，转过街角的时候顺手将剩下的干粮给了一对坐在墙下的母子，起身时目光落到街角最近的一小摊子上。干粮不大够，那小孩子瘦得可怕，他便将两人扶了起来，带过去摊子里吃东西。
　　摊子里人多得厉害，好在是路边，若是在室内，该是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虞子洲左右看看，总算是在角落里发现一桌只坐了一个人的。
　　“劳驾，能坐一起吗？”
　　那人闻言抬头，点了点头后又低了下去，继续捞自己的面。
　　虞子洲微微愣了一下。这人看起来不像是逃民。这人面上还算干净，看起来是洗了脸的。虽只是看了一眼，但是这人长得确实好看，剑眉星目的，和身上的破衣服颇为违和。
　　他也没多想，赶紧安顿好母子便守在一旁。这路边摊最怕的不是没钱，当然没钱也可怕，最怕的就是男人欺负女人。他得守着，守到他们吃完才行。
　　虞子洲在那发呆，时不时瞄一眼那人。那人吃得很快，连汤带水吃完一碗，却不狼狈。大概是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人放下碗后抹了一把嘴，主动说起话来了。
　　“劳驾，您晓得城里还有哪些地方缺人么？”那人还带了些口音，声音都是哑的。
　　这问题有些难住虞子洲了。据他所知，现在城里都恨不得把人赶走，哪还招人啊？他的古董店也不是不行，但是店里还有别的东西啊……
　　见他犯难，那人也不追问，笑了笑就开始说别的，也是问些城里的事。其实这人话不多，两人也只是不尴不尬的聊那么一两句，直到虞子洲点了一壶酒。
　　那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连带着声音也轻快了一些。一杯接一杯，这人的话反而多起来了。姓广名陵，从哪来，从南方来；来做什么，来讨生活；家人何在，已亡，全家只剩他一个，家里的田全被叛军烧了；家乡如何，倒了的城墙还在，方圆十里见不到一个人，能杀的都被杀了，他是跟着几个年轻人逃出来的；路上见了什么，尸横遍野，富人施粥，叛军搜财，卖儿鬻女，生食人肉……
　　虞子洲的心也跟着他的话一寸寸凉下去，将杯沿按在唇边，连将酒液倒入口中的欲望都没有。兄长的决定是对的，他在心里说。
　　等到那对母子吃完，广陵才起身付钱，虞子洲又给了些钱给那对母子，赶忙溜走。大概等这位广陵回头也找不到我了，他转过街角，心里想着，没事，他的钱我也付了。
　　后来过了几天，虞子洲倚在窗子旁听街上的人讲新帝发行的新币难以推行，正盘算这要怎样给店里的东西标价时，店里进来了个人。
　　“虞老板？我来你这当小二骗吃骗喝成吗？”人比前几天见面时还要瘦，脸颊都凹了下去。但这人依旧笑着，就这么站在不远处笑着。
　　成吧。虞子洲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