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为夫》一山裳水

1、第 1 章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雁归村里，炊烟袅袅，几声狗吠声夹杂着不知哪家妇人唤孩子归家的声音。

　　苏清正在院子里抄书，从镇上书铺接来的活，一个月下来，能挣一百来文工钱。

　　“清儿，你在家吗？”此时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苏清高兴的放下笔，答应到：“婶，我在呢，这就来！”

　　门外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瑜安哥的母亲。

　　韩瑜安跟苏清是同村，两家父亲早年间一直结伴做商贩，不幸的是三年前两人驾车出城的时候遇上泥石流，都再也回不来了。苏母悲恸过度，跟着去了。此后，苏清也不再去上女私塾，还好家里有原先攒下来的百来两银子，生活勉强也过得下去。

　　苏清忙把韩婶请进屋里，边问：“婶，您今天怎么回来了？在镇上可住得惯？”

　　自两个月前瑜安哥考中了秀才后，就到镇上的青云书院读书了。韩婶子说在书院找到一份做饭的差事，把田地租给了同村的人打理，说是专心照顾瑜安哥读书，就没回来过了。

　　十六岁的秀才，虽不是案首，但名次也很靠前，在雁归村里，可以说是草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了。

　　韩母跟苏清唠了一会家常后，就拉着苏清的手说：“清儿，婶自小看着你长大，真当你是亲闺女似的。”

　　听得苏清一羞，两家自小订有口头亲事，苏清是知道的，瑜安哥年初时还悄悄跟她说，待她满十五岁，他们就订亲。

　　哪知韩母话头一转，又接着说：“你瑜安哥好不容易考上秀才，后面的路才是艰难呢，你们打小感情就好，亲兄妹似的，你也想你瑜安哥以后更进一步是不是？”

　　苏清终于听出了韩婶今天的话头有些不对，脸也正色起来：“那当然，婶，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吗？”

　　韩母终于还是咬咬牙，一狠心说道：“你瑜安哥准备跟柳山长的女儿订亲了。以前大人间的玩笑话，是当不得真的。以后，婶也还是你婶的，你有什么困难，还是可以来找我。只是你以后就少跟瑜安见面了吧，免得外人闲话。”

　　犹如晴天霹雳，苏清脑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才忍着泪，咬唇说道：“我知道了。”

　　韩母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但为了儿子的前程，还是硬着头皮说：“清儿，你别怪婶，这门亲事，瑜安也是同意了的。可是你也知道，瑜安这孩子心软，总是怕你难过，所以一直拖着不说，可是两家都已说好，眼看着就要下聘了，怎么能瞒着你呢，是吧？”

　　苏清收了收眼里的泪意，脑子也恢复了过来，轻轻地说：“婶，您放心，这么多年您对我们姐弟诸多照拂，我感激不尽。我和瑜安哥本来就没有什么，各自婚嫁很正常的。”

　　韩母原以为苏清要哭闹一会，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准备的一肚子的说辞，没有派上用场。当下也有些讪讪，勉强扯了几句别的，就离去了。

　　待韩母走后，苏清仰面躺在自己闺房的小床上，双手捂着眼睛，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
　　怪不得上一个休沐日见面时，瑜安哥格外的沉默，几次欲言又止。既已是事实，又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呢？

　　想想也是，一个是山长的女儿，一个是失怙失慈的孤女，该如何选择，其实很明了。只是过去，自己太相信他们之前的情谊了。

　　还记得两个月前，为庆祝瑜安哥中了秀才，韩婶摆了一天的流水席，当时苏清帮着忙前忙后，由衷地替瑜安哥高兴。

　　在众多贺客里，那个纨绔赢齐也来了。苏清自小就讨厌他，他最爱挑瑜安和苏清的刺，烦人的很，只要见上面，他都要跟苏清吵上几句。

　　当时赢齐看到帮忙迎客的苏清阴阳怪气地说：“傻乐个什么劲，当上秀才了，可说不准是谁家的夫君了呢！”当时苏清还怼道：“无论是谁家的夫君，都是人家姑娘的福气。只是不知以后哪家倒了八辈子霉的姑娘会摊上你这么一个惹事精！”

　　想不到，一语成谶。

　　哭了一个时辰，苏清慢慢收了泪，打一盆清水洗了脸，就开始收拾院子，准备做晚饭，等在乡里私塾上学的苏醒回来一起吃。

　　以后，就真的只有姐弟俩了，再没有别人可以依靠，十三岁的小姑娘第一次体会到了人心的善变。

　　苏清还在生火的时候，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弟弟回来了，边走去开门边用尽量正常的声音说：“来啦！”

　　待门打开，站在面前的是穿着灰色圆领衣衫，长身玉立的少年，只是那俊秀的五官，没有了往昔的温文儒雅，显得有点急促，看到苏清出来，忙上前两步说：“清儿，你听我说，”可是对上苏清那静静看过来的眼睛，一下又不知该如何往下说去。

　　苏清平静地开口：“瑜安哥，我都知道了，你不用觉得负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也有兄妹之情，祝你和柳姑娘百年好合，早日金榜题名。”说着，就准备关门了。

　　韩瑜安下意识地想去抓那双小手，苏清退两步闪开了，抬头看向面前这个陪自己度过最快乐的时光，也走过最艰难岁月，并且以为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少年，平静地说：“瑜安哥，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到我这来了。”

　　韩瑜安红着眼睛说“清儿，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人，现在只是权宜之计，待我......”

　　“瑜安哥慎言！”苏清怒斥打断了他，缓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我尊重，也理解你的选择，但请你也顾及我的闺誉和名声，不该说的就不要再说了。别再纠緾，给彼此都留些最后的体面吧。”

　　说完也不管门前失魂落魄的人，把门关上了，只是转身时，不断汹涌而出的泪珠，泄漏了她平静表面下的心情。

　　等到天黑，苏醒还没有回来。苏清有些担心弟弟，就想出去找。

　　刚准备打开门，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哎唷，韩秀才怎么在这蹲着，不用到公主府尽心哪？醒儿，过来，知道你为什么考不上秀才不？因为你脑子不灵活呀，读书要学而至用，比如，这陈世美，韩秀才就学得好，马上就当驸马喽！”

　　这就是赢员外家的儿子，赢齐，今年十四岁了。本来住镇上的，但他有个小姨嫁在雁归村，所以大家都是自小认识。赢员外家财丰厚，把这独子宠得简直没边，平时遛猫逗狗，不学无术，典型的纨绔子弟。

　　苏清打开门，面无表情地扫过去，本来吊儿郎当倚在墙上的赢齐马上站直了起来，吐了嘴里的狗尾巴草，整整并不凌乱的白长衫，迎风而立。

　　他五官已长开，轮廓分明，鼻梁英挺，剑眉下的丹凤眼此时带着戏虐的笑意：“你看你这丫头，啥都好，就是眼光不行。我早就说了，你这瑜安哥长着反骨相，你偏不听，白浪费你叫他哥这么多年。”

　　原本站他旁边的苏醒快步走到跟苏清跟前来，叫了声：“姐”就有点担心地看着她。
　　苏清回了弟弟一个安抚的微笑：“怎么这么晚回来，我都做好晚饭了。”没有看另外两人，就准备带着弟弟进屋。

　　赢齐忙单手撑着门跟进来：“哎哎，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人情，我大老远送你弟弟回来，也不请我进屋坐坐。”

　　苏清此时实在没有心情跟他浪费口舌，只皱皮喝道：“出去！”

　　韩瑜安也快步走过来想拉赢齐出去，只是还没近身就被一脚踹开了，赢齐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杀气：“滚！”

　　两人正准备打起来，苏清不知什么时候端了一盆水对着两人就照头泼过去：“再不走，我泼粪！”

　　韩瑜安还在呆呆地看着苏清，赢齐就已抖着满头的水跳起来：“苏醒，你忘恩负义！”被点名的苏醒忙拉住还准备赶人的苏清说：“姐姐，你先让赢大哥进来说话。”

　　趁苏清一愣神的功夫，赢齐就跨了门槛进来，顺道把门关好，上了门栓。嘴上嚷嚷道：“快拿布给我擦擦，这一身的水，我马上就要着凉了！”

　　苏清刚想骂大热天你着凉个屁，却发现苏醒的手上和耳背上有血痕，眼角也有淤青，当下也顾不得赢齐，着急问弟弟：“你又跟人打架了？”苏醒抿唇不说话。

　　“怎么回事说！”苏清虽然只比弟弟大两岁，但长姐当家，平时苏醒虽然也会调皮，却很听她话。此时这熊孩子却只是倔强地说：“我没事。”就不说缘由。

　　赢齐满不在乎地插话道：“多大个事，不就是揍了几个嘴巴不干净的嘛，那些人都是欠收拾，我帮他揍回去了。”说着还邀功的似的挺了挺胸堂。

　　怎知这句话像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压制了整个下午的苏清爆发了，随手拿把扫帚就往赢齐身上招呼，边打边骂：“叫你这二流子带坏我弟，我招你惹你了嘛，你就要这么隔三差五的来找我麻烦，你自己家财万贯，前程万里，就不能远远地走开吗，我碍着你升官发财了？要晃到我这孤儿姐弟家来添堵，你就看我好欺负是不是！”苏清失去理智一通全没章法地乱打。

　　赢齐完全被打蒙了，看她那边骂边哭的样子，竟忘了躲闪。

　　苏醒费了好大劲才抱住姐姐，抢下她的扫帚，忙说：“姐，姐，你听我说，是书院的那些人说你坏话，我气不过，跟他们打起来的，但他们人多，我被他们按到地上，还手不得，是赢大哥把我救下的，不关赢大哥的事，你别打他了！”

　　苏清终于停了下来，脸上还挂着泪珠。赢齐的发髻被打散了，脸上也挂了彩，好不狼狈！清醒过来的苏清，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赢齐用那修长的手指撩开几缕遮住了眼睛的湿头发，委屈巴拉地说：“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以让我洗个澡，换身衣裳不？”

　　苏清嚅了嚅嘴唇，最后什么也不说去了厨房。苏醒有眼色地带赢齐去后屋换洗，还好现在天气热，直接用井水就可以了。

　　一阵兵荒马乱的，三人终于坐上了饭桌。一盘煎蛋，一盘青菜，还有一罐卤肉。
　　赢齐换了苏醒的衣裳，因为身高差异，短了一大截。裤子只到膝盖，袖子更是露出大半个手腕，看起来很活稽，跟他平时那风流倜傥的形象大相庭径，苏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赢齐穿上这不合身的衣裤本来就有点不自在，此时被她突然一笑，有点窘迫！苏醒看了他那样子也是有点忍俊不禁。

　　赢齐自己找台阶，瞟了苏清一眼，扯了扯嘴角说：“这卤肉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吧？不用这么客气！”

　　苏清忍不住翻个白眼：“你真是脸大！这是特意留给苏醒的！”因为错打了他，所以赢齐死赖着要吃了晚饭再走，就也随他了。

　　苏醒知道姐姐要面子，忙打圆场，把肉分出来说：“大家吃，齐大哥尝尝，这是我姐自己卤的，可好吃了！”

　　赢齐觉得这肉真的是人间美味，一时又没管住嘴：“你们姐弟俩，就是名字没取好，输清输剩，多背；应该跟我姓赢，多响亮！”

　　苏清停下筷子，幽幽说道：“我父亲都已去世多年，你是要做我哪一代的祖宗？要不要去地下问问他们？”

　　赢齐看到她盯过的平静无波的杏眼一哆嗦，马上就想起片刻前狂风暴雨的那顿乱打，觉得脊背一紧，求生欲极强地给苏清夹菜，打马虎道：“我说笑哪，你做饭辛苦，多吃菜。”只是又嘴欠地加了一句：“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应该温柔贤淑些才好找婆家。”

　　苏清啪的一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冷着脸道：“我吃你家米了？”

　　赢齐也反应过来说错话了，还想找补，苏清已气得回房了。

　　饭桌上两人面面相觑，苏醒扶额道：“赢大哥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赢齐也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一顿饭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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