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元首的蓝宝石31 ...
-
那脚步声实在太好辨认。
虚浮,无力,听着响亮但仿佛只有前脚掌在使劲,根本踩不实地面。
就算没有听声辨人的技术,弗雷泽也能料到跟来的是哪位。
“等等、你们……站住!”
一串呼唤里三次变换语气,调整音量,最后果然恢复他听得最多,也是最无感的腔调。
仿佛是在对虫蚁尘埃说话,宣告自己低头时的恩慈与强大。
若是在首都家中,在生父与那些官僚的面前,一无是处的学者弗雷泽会很乐意陪对方演一下。
可惜,他如今是死而复生的弗雷泽,是斯卡蒂管辖区的领事,未来将代表本地政权与其余辖区或组织交涉。
这里面可不包括一个籍籍无名的小杂鱼。
但出于对愚蠢血亲的最后一丝怜悯,九成是恶意的那种,他仍放缓脚步,故意让人绕到他跟前,好看清他的模样。
银发于灯下闪耀光泽,紫眸因不再低头而向所有看客大方展示,炫美如同宝石。
他今时的形象颠覆了一直以来的灰暗面貌,昂扬且瞩目。
气质虽天壤之别,可人的脸无法突然改变。
所以哪怕一年到头鲜少见面,碰上了也从不正眼相看,伊诺克也瞬间认了出来。
“果然是你,弗雷泽,你——”
“如果你是想说‘你怎么会在这’的老掉牙台词,那我可真的要为你的滞后扼腕了,大我一个月的弟弟,伊诺克·普莱德阁下。”弗雷泽右手按住前襟,不疾不徐截下话头。
“住嘴、我——”
“‘我才没认你是我家的一员’、‘我没有你这种贱种哥哥’,还是‘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今天的你想选里面的哪一句呢?”弗雷泽笑语盈盈,继续拦话。
他语调散漫却不容插嘴,如一盆冷却剂冻结了红发男人的出声念头。
这场口舌之争,其实一开始就没有公平可言。
因为辩手弗雷泽对伊诺克的了解程度是碾压级别的超越。
常年蛰伏,善于伪装,能够抽离虚假身份旁观,他连草包的一片皮屑构成都知根知底。
而对方被斩断外界联系,甚至还不知道他在首都已因爆炸‘死亡’。
这个可怜的小草包更想不到,凶手就是他一直视为榜样的父母。
“你这叛徒!原来是你一早就跟他们里外勾结,不识好歹的家伙!”
愤怒的普莱德家次子终于又找回声音。
像杠杆找到支点出言叱责,伊诺克的腰杆也挺直几分,他都不畏惧旁边带笑看戏的苏罗了。
作为长子,弗雷泽给足风度,他对狂吠的弟弟摆动食指,啧啧反问道。
“这话你就说得不对了,弟弟。首先,你与我什么时候成了一家人?你的母亲何时把我认作亲人,你的父亲他——有将我视为儿子吗?”
满腹恶言的伊诺克顿时哑火。
父亲怎么对待弗雷泽,他当然知道,并且从小就理所当然地看着。
这其中还有他母亲的功劳。
母亲莫娜日复一日笃定地向他解释,只有他才是普莱德名正言顺的唯一继承人,只有他是父亲唯一认可的子嗣,是家族新一代的骄傲。
可是,他被踢下这个位置了。
非常随便,被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踢开了。
“其次,弟弟啊。”
念着故意恶心人的称呼,弗雷泽上前两步,他过于深邃的紫罗兰色眼瞳让此时的伊诺克动弹不得,心一阵剧烈收缩。
“趁今天正好遇到你,我就专门解释清楚吧,我这次来呢,才不是为了正义、荣耀或是自尊心这么陈腔滥调的虚无东西。”
大概是为提前打补丁,他拍手歪头一笑。
“啊,不过有一件是跟你有关的。那就是——像你换掉我一样,我要来换掉你。”
红发枯萎的脑袋早已不堪思考的重负,伊诺克一脸愕然,就剩眼耳为他继续接收外界刺激。
对当下的他而言,刺激是弗雷泽搂住魔鬼苏罗的腰,没被拒绝的画面。
这人甚至露出心满意足笑容说道。
“现在,我终于换回来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个‘位置’……
伊诺克无言地瞪大双眼,被贱种兄长算计的屈辱变成被一对阴险璧人谋害的恼怒。
但他没有等到下一次爆发的时间。
被弗雷泽当成损人颜面的道具,苏罗狡狯地咧嘴一笑,双手反客为主。
他揽住胆敢利用他的人,右手强硬掰过对方的脸。
“换是可以,不过嘛——能否留下来就得看你的本事了。目前为止,你还只有这张脸让我看得顺眼。”
他直接捏红了弗雷泽·普莱德的两颊,看得另一名普莱德肉痛。
“死人不会说话,你想连舌头最后都不能跟你一起下葬吗?”
下巴被捏住固定,眼睛亦只能望向一处,感受着挤压皮肉的强横力道,弗雷泽很快由惊愕转为欢喜。
他以弱于反抗的程度蹭动,讨好地去依偎青年的手心。
“一个吻换取一个死亡的灵魂,若交易的一方是您,鄙人甘之如饴。”他低喃着微顿,脸上又添了一层狂热神采,“您若想让谁跟我一起下葬,我也会不负隆恩,使命必达。哪怕……要我毁灭这个世界。”
疯子。
轮到自己旁观,脑中空空的伊诺克对兄长的真面目只有这一个形容。
他曾断言爱|欲是火。
危险却摄魄的火引诱着人类靠近,施舍温暖又残酷地将他们灼伤。
但那仅限于团在壁炉里的一簇火丛,加点柴便旺盛发亮,洒上水就冒烟熄灭。
弗雷泽心中燃烧的,是会满遍山林,焚尽湖泊的失序野火。
寻常人根本没有与之共舞,将其驯服的可能,光是远望就让人触目惊心,哪还敢伸手——
“啪。”
伸手一拍脑门,不轻不重地制造响声,如同某种宽宏警告。
对弗雷泽做出此举,苏罗没撤掉捏握人家下颚的手。
“我确实可以咬掉你的舌头。”
他靠近,近到再抬头就能接吻或撞断男人的鼻梁,平稳鼻息轻拂对方唇角,如缠绵般私密。
然而他口中淌出的话语,只有统摄其余声音,否定一切妄言的韵调。
“但你说,要为我毁掉世界?真是痴心妄想,你以为你是什么狗血桥段里的主人公吗?一句话论断除你以外的蠢货生死,终结整个故事。”
如此振振有词,差点让人误以为他是为小人物的公义发声,反对‘故事’的狭隘了。
果然,他的意图从来都清楚地写在面上。
就怕别人蠢到读不懂,还要他大发慈悲再额外加一句——
“你们给我记住了,无论终结的世界还是故事,这个的决定权,在我。”
死寂空间内,唯有两道同时停滞,好似向后瑟缩一步的呼吸声接应。
看见火,无论人还是动物都会下意识地怯退。
或许,第一个出现在他们祖先眼前的焰光,就已埋下了畏惧的种子。
诞自雷电劈向巨石的火星,生于地壳深处爆发的岩浆,不同级别的炽热在根源上就与他们能控制把玩的火苗相异。
它当然也可以为人所用,也乐意借此多一条分路扩张领域,延长存在时间。
前提是,妄图取得它的人得做好心理准备。
做好终将被其反噬,变为它诸多燃料之一,被灼烧殆尽的准备。
差点沦为‘烧伤’的一员,弗雷泽最先缓神。
他收回抚在对方腰间的手,五指摩挲,悄悄地留恋。
随后,他压制着有些变调的声音,狂喜又本分地回道。
“遵命。您的教诲,在下……没齿难忘。”
同时松开男人的脸,苏罗又翘起脑袋,双手搭在背后。
“跟上吧,弗雷泽领事,今天以后有你忙的呢。”
遵循说词的起承转合,他转身阔步走开,语气也变得友善起来。
“还有莫奇,带上你的新搭档去收拾一下,凌晨两点你这组要送重要物资出境。”
“记住了,是重要物资,不是能允许你悄悄偷拿的馅饼。要是中途出了差池,我拿你试问。”
重要的事强调两遍,偷摸跟来的莫奇从伊诺克身后闪出,立正敬礼。
他腮帮子鼓起,夸张得像塞了两个榴弹。
这小子果然溜进后厨连吃带拿够了才来凑热闹。
“唔唔唔、收到!师父!”
莫奇大口咽下食物接话。
他声音清亮,脆生生的富有感染力,却让搭档身子一抖,出窍的心神摔回体内。
无形一摔带给伊诺克的打击惨重,他晚饭几乎没碰,全进了莫奇肚子。
午后躺床里提前补觉,他也合不上眼。
见到弗雷泽的那一刻起,他世界的裂缝翻倍增加。
看谁都像是骗子,看什么都是虚假,短短四天糟糕的边境下等兵生活像一群看不见的食肉虫,将他啃噬得体无完肤。
“喂,诺克!诺克你在吗?”
他眼里的牢门被人敲响,保持两下一次的节奏,但他闭着眼装睡,不愿理会。
反正对方又看不见里面,也没有读心术。
“我知道你还没睡啦,我闻得出来的!你现在味道又酸又臭还苦苦的!你是快哭了吗?还是尿裤子了?”
伊诺克:“……”
心中暗骂一声,伊诺克翻身用力踩下地,到门口只拉开一条缝。
“还没到集合时间,你找我干吗。”
话刚出口,他自己就先吓了一跳。
在全是卑贱庶民的哨站呆久了,哪怕实际没接触多少人,他的说话方式竟然也被他们篡改。
不,这只是因为他没必要跟厌恶的人虚情假意罢了。
“嘿嘿。”
门缝外,莫奇窃笑两声,两颗眼珠左右扫动着,神情活似一只偷吃的浣熊。
而他把一块油布包着的东西塞进搭档手里。
“这本来是明天早上的点心,他们今晚提前做好,我就先去给我们领来啦。”
这么说着的他嘴里呼出浓郁的奶酪味,想必他‘提前领取’时又吃了不少,连牙齿都被染成了淡黄色。
手捧暖烘烘的柔软方块,伊诺克一时无措,但不解更甚。
“你为什么要给我。”他脱口而出问。
现在的他既不是中央一军的少校,也不是光鲜亮丽的伊诺克阁下。
白天他被异母胞兄取笑的场景,估计早已传遍整座哨站,传进全北军人的耳朵里了。
“哎?”莫奇眨着大眼,“你晚餐不是没吃吗?现在肚子肯定饿了吧。”
门后的人张了张嘴,不知在跟什么置气,拧眉又追问道。
“就因为这个?”
能辨析人的气味体征,却读不懂刨根问底的用意,莫奇搔搔后脑勺,试探性地说。
“呃——还有上次我不是早餐把你的一份吃了嘛,喏,我还给你。你别生我气哈,咱俩以后是搭档呢,这次是我们第一次出任务,请多多关照啦!”
闻言伊诺克神色微微一松。
是了。
因为凌晨他们要一起出行,这个傻憨无知的家伙想他帮忙,免得出错后担责,所以才用自己觉得很稀罕的食物收买他。
一文不值,粗制滥造,甚至还是从后厨借来的贿|赂物。
他往大衣口袋一塞,收下了。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门刚要合上,他又猛地敞开两倍宽度,恶声恶气地教训起来。
“还有我刚才不是想哭也不是尿床,拜托你说话前先自己想一遍,谁会愿意听你讲这个!都已经参军入伍了,你文明点!”
数天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一口气说出情感如此丰富的话。
十分自然的,他把罪过算在可恨的苏罗,还有今天刺激到他的弗雷泽头上。
是这两人毁了他的生活,撕裂他的世界,将他变得如此可笑。
可笑到他居然误判了小小莫奇的意图。
深夜两点,他跟莫奇准时登上一辆小型的重甲雪行车。
车子能根据路况自动行驶,但仍需要人把控方向,莫奇二话没说挤进驾驶座,也在他狐疑的注视下娴熟操作起来。
自此,没有他插手的事了。
他像个闲人无所事事地赏景,就和过去一样。
从一段密林驶入稍显荒芜雪地,他后知后觉对着车窗眨眼。
不,差别还是有的。
在此之前,他就没注意过雪从天飘落的样子,原来竟似蝴蝶群舞那般恣意。
如今雪山刚步入回暖期,夜里的风量正好,不会在空旷处奏响阴森呼啸,而是柔和地随雨夹雪敲打车身,轻晃树影。
那声音虽不悦耳,却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
为不让自己睡着从而错失逃跑机会,伊诺克退而求其次,有一搭没一搭跟莫奇聊起天来。
幸好,在这脑筋笔直的野人身上,他那些欺哄伎俩依然奏效,一下就问出‘物资’是什么,又将送往哪里。
不出意外的,他又被震惊到了。
“索拉兵团前二把手的遗体?这种东西,你们居然只让两个小兵送到外面化验?”
莫奇两眼直视前方,满不在乎地哈哈笑着。
“其实不是遗体啦,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他不醒来,我们也没法审问他啊。哦对了,嘘——我们其实送的是救灾物资,不是活死人!别告诉其他人哟!”
我一个人质还能告诉谁?
伊诺克嘴角狂抽,只觉得再也聊不下去。
恰好肚子发出了咕咕叫的提示,他手碰到口袋,也记起这里有一个储备粮。
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他仍旧瞧不上粗糙的奶制甜点。
捂着油布包,他想了又想,最后将东西掰成两半。
切分食物很轻松,抬手送向一旁的动作却像耗费了他全身的力气。
“刚好吃不完,拿去。”
他甚至连表达能力都彻底倒退,宛如才开始说话,只会牙牙学语、不懂你我他区别的幼童。
野人莫奇倒是不介意,当即转向他,眼里的小星星多到快飞洒出来,撞了他一脸。
“唔哇呜哇!你果然是点心天使!”
“是天才啊!”
“你是什么点心、点心国王吗!”
……
激动到极点,莫奇在座位上小幅度跳动着,胡言乱语一通后直接发出一串类似野生动物的叫声。
若不是他一边要按方向仪,一边要捧住神圣的食物,他估计要双手捶胸,兴奋得爬到树上倒吊。
感觉好像大猩猩。
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和眼前画面戳中笑点,伊诺克瞬间别过脸。
不过,他还是迟了一两秒。
“噗——”
一种笑声比打嗝难忍,擅自钻出他咽喉,冲出他紧闭的双唇。
短暂的嗝可以欺骗自己不存在,但映在玻璃上的虚影——他安静微笑的侧脸却不会说谎。
亲眼见证又亲自让它慢慢消失,他较劲地扭过头,再也不想搭理一旁的野人。
直到车子紧急刹车,差点让他摔到脑袋。
“嘶——该死的、你怎么回事?”
伊诺克捂着头向左看,话音未落就被差劲司机的表情吓得心一沉。
更准确的说,莫奇是面无表情。
“有人在这。”
一向欢脱的青年目光如炬,紧盯着车灯照亮的苍白前景。
那里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满打满算,四天的相处时间无法让伊诺克对莫奇产生信任,但足够让他认识到这人的‘特殊’。
这是装着野兽灵魂的人类。
而野兽最擅长追踪猎物包括人类。
车灯照亮的远方,铺开扇形的光路,边缘在明暗界线交替闪烁,营造着强烈的不安氛围。
等了不知多久,伊诺克忍不住悄声问道。
“要、我们要怎么做。”
但莫奇一动不动,专注凝望的姿态神似那天的普里泽兽。
蹲守,匍匐,蓄力,然后于某一刹那全数爆发。
车子动了。
引擎的臂轴因提速狂响,车身带着一阵轰鸣冲刺并急转,剧烈的颠簸下,伊诺克听到了人类的惨叫声。
来不及想这是压到还是撞到,他又在摇晃中眼冒金星。
他甚至怀疑莫奇压根不会开车,只是在乱转弯而已。
疑惑马上又被现实解答了。
主路两旁的雪地,那些在黑暗中不规则的凸起原来不止是积雪,竟然还有伏地伪装的人!
察觉他们要强行突破,这些人翻滚开来。
地上升起金属编织的尖刺网,哪怕拦不住他们也能缠住底盘,让车子在雪地里暴露行踪,变得容易追击。
刚想提醒这点,伊诺克又被侧面炸开的击打声一惊。
几颗破甲子弹射中他的车门,直接打出数个凹洞。
这会儿他是真的想痛骂谁一顿了。
没有武器,没有增派人手,就这样把一个兵团的高级头目送出境线。
送物资也不能这样低调啊!
无奈身处晃动的车内,他晕头转向眼前只有雪色,偶尔才看见莫奇操控车头撞飞几个埋伏在树上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等来一枚炮弹终结这场逃窜。
车身四十五度角倾斜,身处最底下的他本能地想抓住什么。
却不想,有一只手先抓住他并将他整个人提起。
手的主人最后对他说道。
“诺克你先出去,记得找安全屋给队长报信。”
随之而来的剧痛,麻木,上升又下落的失重感一一将他的防线击溃,只允许他在眩晕中摔落,狼狈地喘息。
他真想就这样昏死过去,然后回到最初的起点。
但是,他被更可怕的声音唤回意识,下意识地向前,也是车头即驾驶室滚下山坡的地方爬去。
趴在陡峭的边缘,入目只有一片漆黑。
这是能吞噬一切乃至光线的深渊,连重物坠地摔得四分五裂的巨响也被压缩到底,难以听清。
“不会吧……”
仅存的生还人员,时来运转的人质,同时扮演这两个角色,伊诺克·普莱德趴在雪地,被冻得思绪迟缓。
现在无疑是最佳的逃跑时机。
反正那群有所准备的劫匪图的就是车后箱的东西,拿走了就会离开。
只要他躲起来,或者沿着远方探照灯的光芒前进,他就能逃离困住他的冰雪之狱,然后重新回到他还是少校的正确人生中……
“去他的!”
怒骂的男人自暴自弃了。
自暴自弃的后果是他拖着伤腿,在根本不熟悉的雪林里疾跑,全凭直觉和记在脑中的作战图前进。
他要找到距离遇袭位置一百米,藏在三株冷杉树下的安全洞。
找到,然后发射信号枪。
这样那群混蛋说不定还来得及给疯狂野人收个全尸。
能在雪地绕哨站连跑六圈,不是疯狂是什么?
如今做着相同的事,红发散乱的伊诺克只感到肺部灼痛,嗓子充血,体内犹如寒冰和烈焰交替。
“呼……呼……”
他的喘息声简直像是往破布口袋里灌风,四面八方漏气。
跑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小时,也可能才过几分钟,总之当他感受不到脚趾时,他摔在结实绵软的雪堆里。
挣扎了两下,他扯掉碍事的头盔,透过发丝这唯一的暖色看见前方的模糊轮廓。
三棵并排伫立,两边矮中间高的冷杉,它们如同宁静圣像,在深紫色的夜幕下俯瞰着他。
尽管他不愿承认,但这一刻他确实产生了喜极而泣的冲动。
与‘得救了’的高兴还略有不同,混着点他也道不明的别扭成分。
但现在他顾不得这些,急切地爬起来找到安全洞入口,挪开遮掩的枯木堆。
接着他眼前一花,视野天旋地转。
压制他的手共有四双,他的腿脚脑袋全被摁进雪里,冷得他破口大骂。
事到如今,他多少有点猜中这群人的来历,于是立马改换策略。
“等下、投降!我是南哨站第一分队的新兵,暂无编号,我申请投降者保护!”
话音刚落,压在他头上的手果然松开了,同样离开的还有抵在他后颈的枪口。
目前为止,他还能看到一线生机。
只要这群人里面……
“哟,这可是出乎意料的惊喜啊。”
上方传来钢琴滑奏一般的声音,虽然充满刻意,旋律的不羁却透过花哨的技法奔涌。
埋在雪里的伊诺克脸色一紧。
有谁提起他的长发,让他被迫抬头看清那声音的主人。
个头很高,身披灰袍的男子,体格并不魁梧,他戴着跟哨站士兵相似的头盔,但头顶露出微卷的金发。
不过在深夜的雪林里,这抹金色也被同化成了银白。
对视几秒,男子脱去头盔。
那是一张和俘|虏同样年轻,却更神采飞扬的脸。
他蹲下,细细打量着面色如纸的俘虏,表情轻快得像在跟朋友玩闹。
“喂兄弟们。”他最后按捺不住地笑道,“我们今晚抓到一条大鱼了,这是伊诺克·普莱德,大元帅的次子,他们家族重点培养的接班人呢。”
尽管想要反驳掩饰,可这些人没给伊诺克开口的机会,马上又将他摁回雪中。
通过后来听到的谈话内容,他了解到两件事。
那名金发青年是曾经的北军基地士兵,现在的索拉兵团智囊。
尼克·哈里斯,代号雪狐,如今顶替了狮鹫坐上二把手的交椅,还在兵团内颇具声望。
其中最致命的是,这人不仅认得他,似乎还对他抱有莫大的兴趣。
和同伙用另一种方言交流完,尼克·哈里斯又蹲在他跟前,发出跟最初一样风趣动听,却将他打入真正地狱的声音说道。
“把他带回去吧,我们很快就要迎来一笔大买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