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一只金丝雀》西墙上的少爷

71、其乐融融

　　过得好不好，这其实是个有点主观的问题。
　　连林雀自己都没法判断离了家后，这几年在别人脚底下讨生活的日子，与活在那愚昧落后的小渔村，活在同学的指点里的日子相比，到底是更好还是更坏。

　　林雀微微出了一瞬神，后才略勾了下唇角，做出一个客气的笑来：“咱们还有机会这样见到，大概，是好的吧。”
　　毕竟对于很大一部分人来说，即使是活着便已经足够艰难了。

　　听到他这么说，齐素秀略垂了垂视线，两条仔细描画过的眉毛微微皱在一起。
　　她似乎不太相信林雀的说辞，毕竟一个高中就没了爹妈，家里又没几个余钱的孩子，过得好能有多好？
　　她虽这么想，却怯于问出口，只是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

　　两人又静了一会儿，齐素秀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问道：“你工作、工作忙不忙？在清市要呆多长时间？”
　　刚刚盛致和跟林雀的聊天时齐素秀已经知道林雀是在燕市工作生活，没打算在清市长住。
　　她似乎怕林雀以为自己在赶他，赶忙又补上一句：“望望暑假还没开学，清市这边有几个景点，你来这儿人生地不熟，咱们一起——带你四处转转。”

　　林雀抿了下唇，简单答道：“不忙。”
　　他能感觉出来齐素秀在尽力向他表达善意，虽然同盛致和一样都显得有点笨拙。
　　这同他妈妈以前的样子很不一样。

　　以前齐素秀虽然也不看林雀，但并不是现在这种躲闪着不敢跟他对视，而是视林雀于无物。
　　很多时候林雀觉得他妈妈应该是在看他，可恍惚间又觉得那目光跟看一张桌子一只凳子没有区别。

　　这么多年过去，今天他们有机会重新面对面，林雀在齐素秀眼中好像第一次变成了一个“人”。

　　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可以细致聊下去不显尴尬的话题，齐素秀打开了话匣子，语速微快地介绍清市的景点：“离这儿十几公里有座小峰山，景色挺不错的，燕市附近没山，你应该没机会爬……”
　　林雀静静听着，偶尔给他妈妈递几句话。
　　一个有心讨好，一个善于迎合，气氛一时之间好似相当不错。

　　与最熟悉的陌生人说些客套的话，这其实是一种很奇妙、又很讽刺的体验。
　　林雀想着，他妈妈一定也感受到了。
　　只是两个人都不敢停下来，就好像一只什么怪兽从两人的话语中滋生出来，就藏在沉默的间隙里，只要他们不再说话，那怪物就会“嗷呜”一声跳出来将他们拆吞入腹。

　　等了二十多分钟，那台电脑终于调试好了。
　　现在台式机机箱越做越小，七七八八的零部件装在一个箱子里，一个成年人抱起来也丝毫不费力。
　　盛致和谢绝了送货上门，直接抱着箱子离开了店。
　　在知道了林雀是出门忘记带笔记本电脑，才想买个新的后，盛致和便不停劝他别费这个钱，反正盛望要上学，不能天天打电脑，林雀就先住在他们家用这台新台式，没必要再买一台，俨然已经不把林雀当个外人。
　　听他这么说，林雀下意识地又看了眼盛望。

　　比起现在其他要上初中的小男孩来说，盛望其实看起来要更小一些。
　　他不知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一个本该处在叛逆期的男孩子，正是无法无天的年纪，自己父亲在旁边竟还怕生到连零星说上几句话，那语气都是期期艾艾的。
　　听到自己亲爹要把给自己买的新电脑让别人先用，盛望也没什么不情愿的表情，好像这就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视线不经意与林雀对上，又怯怯地挪走了。

　　看着有点可怜。

　　林雀自己身为父母婚姻的失败品，不想再让另一个明明有爹的孩子过得那么憋屈，笑了笑拒绝道：“本来就打算买个新的，以前的旧电脑被我用的破破烂烂的，我没想着带它也是怕路上给颠坏了。”
　　林雀这么说，盛致和反而不是那么好劝了，又说了几句，便由着林雀去买。
　　他买电脑更快，牌子型号就选以前的，成品机都是配好的，几乎是拎着就能走。

　　盛致和一家的住所果然就在这附近，走路十分钟就到了。
　　小区中的房子看起来已经建了有一定年头，打顶七层，连电梯都没有，楼底下栽的树也不知长了几年，比楼房还要高，走在树和楼房的夹道中像是走过一条高阔的绿色穹顶走廊。

　　“别看我们这儿房子老，可都是学区房，”盛致和单手抱着纸箱子，给林雀比了个手势，“要是往外租，每月租金得有这个数。”
　　齐素秀瞥他：“穷显摆，你还能跟人家燕市淮市比啊？”
　　盛致和嘿嘿笑了两声，领着林雀往里走。

　　盛致和是家小餐馆的主厨，手下带着徒弟的那种。
　　齐素秀在那家餐馆当服务员的时候跟盛致和认识的，只不过两人怕同事说闲话，再婚前齐素秀便又辞职去了别的地方。
　　几人进了家门就没打算再出来，像是在外面吃饭就是下盛大厨的面子一样，给林雀接风洗尘的饭直接摆在了家里。

　　盛致和让林雀别拘谨，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后便一头钻进厨房里。
　　盛望虽然一早就没了母亲，但能看得出盛致和并没有把他宠坏。
　　做饭虽然不用盛望插手，但他一早就将餐具都摆了出来，又托着下巴坐在餐桌边眼巴巴等着，盛致和每炒好一道菜，他就屁颠屁颠去厨房将菜盘子端出来摆在餐桌上。
　　相比之下，林雀竟是最无所事事的那个，坐在沙发上略有些局促地看电视。
　　毕竟他其实是个外人，厨房中其乐融融的三个人好像自带一个结界，让林雀丝毫也没办法融进去。

　　好在这种令人尴尬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多久，菜盘很快就摆了一桌子。

　　盛致和身上还穿着围裙，举着两小瓶白的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林雀：“囝囝能喝点不？”
　　还没等林雀发话，正在洗水果的齐素秀就先抬手拍了丈夫一下，嗔怪道：“小孩子喝什么酒，别把你外的臭毛病往家里带。”
　　盛致和悻悻笑了笑，将瓶子放回抽屉里，又问：“橙汁行不行？望望正长身体，家里没买那些个可乐雪碧之类的。”
　　林雀：“行的。”

　　盛致和把一大桶橙汁提出来，这边盛望已经把四只亮闪闪的玻璃杯在桌边摆了一排，等着橙汁往里倒。

　　四菜一汤并一盘切好的时令水果，每道菜分量都很足，卖相也好看极了。
　　他们在餐桌边落座，盛致和招呼林雀尝尝他的手艺。

　　在饭桌上，盛望反而可以说是最拘谨的那个。
　　盛致和招呼林雀吃，他就不动筷子，等林雀将几道菜吃完一圈后才自己夹菜吃。
　　就好像林雀才是这俩爹妈亲生的，他是从垃圾桶里抱来的一样。

　　饭桌上齐素秀又提起要带林雀在清市附近转一转，盛致和果然没有反对，几人边吃饭边聊可以去哪儿玩，那模样看起来恨不得把饭碗一放就要驱车千里之外。
　　但其实他来清市本身也不是真的是来旅游的。
　　林雀有些哭笑不得：“我可以自己转转，你们还有工作要忙吧，不需要管我。”

　　盛致和眉毛一竖，态度少有地带上点强硬：“我手底下五个徒弟，师父离开几天他们就不会自己吃奶了吗？”
　　齐素秀又在一旁拍他。
　　盛致和看了眼妻子，又臊眉耷眼地缩回碗后面，气焰不再敢那么嚣张了：“那个，你妈妈正巧前一段辞了，想寻个门面自己开早餐店，这几天正找铺子呢，我俩都没事，你不用顾虑这个。”

　　“早餐店？”

　　“哎，可不是，以前素秀是推着小车去卖鸡蛋灌饼的，一天能赚不少钱呢，后来城管不让在路上干，只能找个门面在店里面卖。”盛致和说道，“你说都有个门店了，还卖什么鸡蛋灌饼？我俩一商量，干脆加几样开早餐店得了。素秀的小包子、小云吞包得可好了！等明天早上——”
　　盛致和一顿，似是才想起来林雀并不是真的外人，他是齐素秀的儿子，而他们父子才算是后来者。

　　无论他此时是炫耀似的给林雀说“明天让你尝尝你妈的手艺”，还是安慰他“好久没吃过了吧，明天再让你吃一次”，似乎都非常不合适。
　　盛致和说出来不合适，齐素秀自己说似乎更加不合适。

　　这些腐朽的往事最好还是用遮羞布严严实实地封起来，埋进地底下沤成酸臭的泥。

　　“嗯我知道。”林雀轻巧地接话，“我包云吞的手法还是跟我妈学的呢，章——”
　　他结实地顿了一下，恍了个神后才继续说道：“……我朋友说味道很好。”

　　说完连林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章裕年当年不会是真的被他的一碗云吞收买了吧？
　　他这样笑完，神色又重新变得有些落寞。

　　老房子面积小房间多，每个房间便也小，三室两厅也仅有新房子两室一厅那么大。
　　主卧是盛致和跟齐素秀住，盛望有自己的卧室，还有一间最小的次卧给盛望当书房。
　　角落里有张小行军床，平时立起来，待客时就放下来给客人睡。

　　晚上，林雀就睡在这里。

　　他们已经说定明天一早去爬小峰山，今天晚上林雀打算先将夏鸢韵的作业赶一赶。
　　装软件的间隙，林雀登上以前小麻雀那个wb账号，无视堆积了几个月，已经爆满的消息提示，发了一篇新的博文。

　　明明已经打了无数遍腹稿，可真正下笔要写的时候却还是踌躇不定。
　　他删删改改，最后只留下一行话。

　　“因为一些身体上的原因，我以后不会再唱歌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鼓励和关心，有缘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