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捕一只金丝雀》西墙上的少爷

4、合同

　　章裕年倒是没想到他还能跟林雀见第二次面。
　　他与林雀顶多算萍水相逢惊鸿一瞥，过路人一向不会被章裕年放在心上。但很奇异的，当宋博桥在电话里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章裕年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双盈着水光的眼睛，紧接着，林雀那张漂亮的脸像一团轻雾般渐次浮了起来。
　　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就算听了宋博桥絮絮叨叨地解释来龙去脉，也不该被一个小小的酒吧驻唱歌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章裕年就这样平平淡淡应下了。
　　早年打拼的时候他也随手提起过一些下属，对知恩图报的人有一定好感。能因为朋友落难就抛弃原则“舍身屈尊”，让章裕年觉得挺有意思。
　　况且林雀足够漂亮，美人总是该有一些优待。
　　即使从头到尾，章裕年给林雀的优待已经足够多了。

　　深秋的燕市，午后阳光只有些余温度。
　　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林雀被侍者带到章裕年面前。
　　他今天穿着件牛仔外套，里面衬着浅色高领毛衣，小半张脸都埋在雪绒绒的短毛里。他没有化妆，那种眼线和眼影带来的妖异完全褪去，整张脸干干静静，只剩下唇红齿白，双眸乌黑，柔软蓬松的发丝在窗外日光的照射下是一种甜蜜的焦糖色，整个人透出一种易折的脆弱感。
　　林雀从容落座，对章裕年笑了笑，嗓音清脆：“不好意思来晚了。您好，章先生。”
　　章裕年已经在这里呆了一阵子，笔记本电脑开着，文件散得满桌都是，饮用过半的咖啡就大喇喇地放在A4纸上，不可避免地滴上污渍，但显然章裕年并不在意。
　　咖啡店里开了暖气，房间里温度宜人仿若盛春，章裕年像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只着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腕骨，整个人有一种美酒沉淀后的醇厚气质。
　　他抬眸看了看林雀，目光似是两把刀子，将林雀整个人从里到外刮了一遍，简单道：“不晚。”
　　第二次见面，气氛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林雀这回没有于一片暧昧中跪在章裕年腿边，两人平等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阳光姣好，玻璃窗外是来往的行人，他们看似一对普通朋友，实际上林雀却已经将自己全权交到章裕年手里。
　　林雀将牛仔外套脱了，只剩里面一件雪白的毛衣，坐在大红色的皮质沙发上，整个人就是毛茸茸的一团，一副乖仔高中生的模样，看起来相当柔弱可欺，与酒吧包厢中穿着背心露出漂亮肌肉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仔细看了一遍侍者送上的菜单，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毛，最终道：“一杯柠檬水，谢谢。”
　　章裕年向后靠坐在沙发上，动作闲散随意，宛如一头午后晒懒的雄狮，本来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看起来有一些时候没有打理，额前发梢微乱，压在眉毛上方，把那种成熟稳重的气质打散不少。
　　他微微抬手，侍者停住听从吩咐。
　　章裕年似笑非笑地望向林雀：“不抽烟、不喝酒，不喝咖啡？”
　　林雀礼貌地解释：“干我们这行的日夜颠倒，胃不太好。”
　　章裕年示意侍者：“给他来杯牛奶。”
　　林雀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形状柔和的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终于显出一些与年龄相符的稚气表情。
　　章裕年挑眉：“你还有乳糖不耐？”
　　林雀连忙摇头，又变回那副处事圆滑的样子：“没有，可以喝，谢谢章先生。”
　　立在一旁的侍者领单离开了，林雀顿了顿，问：“您的酒吧开业了吗？”
　　章裕年笑容揶揄，缓慢地说：“我没有酒吧，也不需要一个驻唱。”
　　林雀一眨不眨地回望着他，眼神干净清澈。他学着章裕年的语调亦是缓慢地回答：“您只是有一只空笼子，需要一只金丝雀？”
　　章裕年似乎打定主意不想听林雀旁敲侧击的暗示，只是冷酷回答：“不太巧，我只有一栋空房子。”
　　“我可以跟着您吗？”林雀这么问道。
　　他直视着章裕年，吐字清晰，表情也非常坦荡，仿佛不是要求与章裕年开始一段隐秘又上不了台面的关系，而是在公园长椅上询问能不能落座在章裕年旁边的空位上。
　　林雀好像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清高感，连恳求的话都说得克制、礼貌、疏离。
　　仿佛一丛顽强的竹子，明明风吹雨打被压弯了，叶子掉落一地，竹梢都触到了地面，却硬挺着死死不肯折断，连接着土壤的根部依旧是坚固且笔直，就像林雀在章裕年面前始终没有弯曲的背脊。
　　林雀发现章裕年的表情好像在他问出这话的一瞬间变了，那双锐利的眼睛眯了一下，气势变得迫人，仿佛一只嗜血的猛兽，下一秒就要扑过来将他拆吞入腹。
　　章裕年淡淡道：“你想好了？如果后悔，可不止砸砸东西这么简单。”
　　原来章裕年知道了他的事情。
　　林雀：“请让我跟着您。”
　　章裕年轻声笑了一下，声音很低，带着点长期抽烟的沙哑。他微抬下颚，简单命令道：“手机给我。”
　　林雀一愣，从口袋中掏出手机解锁递了过去，一向自如的神情中终于带了点不好意思。
　　手机是四五年前的旧款式，是国内小有名气以价钱便宜著称的品牌，包的壳已经很旧了，看得出用了很久，边角的花纹已经磨掉了色，屏幕倒是干干净净没有裂痕。
　　章裕年没说什么，拿到手机摆弄了几下，一阵嗡嗡声从章裕年口袋中响了起来。
　　他挂掉电话，把手机推还给林雀：“我的手机号，记好。”
　　林雀乖巧应是，低头把联系人姓名规规矩矩存成“章先生”。
　　再次抬头时他有些恍惚，还以为今天会被章裕年百般刁难，谁知大佬不仅相当随和，甚至两人此时的气氛还有点像……在相亲？
　　当然如果淮市原先那些曾经被章裕年整治过的人能听见林雀的评价，说不定会惊讶得连眼珠子都掉出来。
　　商场厮杀一言不合就能把人撸成穷光蛋的章裕年，什么时候能和“随和”两个字搭边了？
　　只有林雀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其中不免有点如释重负的成分。
　　“所以我在章先生这里也算是正式‘入职’了？”他冲章裕年眨了眨眼睛，半开玩笑地问道，“需要签一个入职合同吗？”
　　章裕年觉得有点好笑，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到底多少年没人敢在他头顶上拔毛了。
　　但林雀语调一派天真自然，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骄矜，倒让章裕年有那么点受用。要跟着自己的人，略微恃宠而骄也没什么问题。
　　于是章裕年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了，章裕年直接对话筒说：“帮林雀拟一份合同。”
　　电话那头的人很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问了什么，章裕年答：“可以。”
　　林雀从电话接通起就尴尬得不行，等章裕年收了线才立马道歉：“对不起章先生，我只是开个玩笑，您不用真的——”
　　章裕年：“这时候才知道害怕？”
　　“没有。”林雀暗暗定了定神，“您不可怕。”
　　章裕年懒洋洋地勾了勾唇角，没回答。
　　服务生为章裕年换了一杯新的咖啡，又将牛奶送到林雀手边，他捧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终于缓解了嗓子干渴的燥意。
　　咖啡店里没几个人，两人所在的角落相当安静。
　　章裕年的目光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林雀敏锐地觉察出两人的话题应该暂时告一段落，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里，没有发出声音。
　　这种氛围太奇怪了，令林雀有些不自在。
　　他从未想过能与要跟即将成为自己金主的人坐在一家咖啡厅里，像朋友一样安安稳稳地喝饮料聊天。设想中他们此时应该在一家随便什么宾馆里，只存在那种简单的、庸俗的金钱与肉/体的关系。

　　很快，一个拿着公文包的男人出现在两人的卡座边，他先是冲章裕年点了点头，随后从包中拿出一叠纸并一只笔放在林雀面前。
　　做完这一切，男人立在桌边对林雀道：“您好，我是章先生的助理沈旭，这份合同您看看是否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