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凤与雀 ...

  •   这几天来,两人每天都准时准点出现在健身房里。
      他们打了一整周,或者说林雀单方面挨了一整周的打。

      即使章裕年并没有特地往他脸上招呼,但林雀的脸颊也不可避免有些青紫淤痕,身上更是没法看。
      班是没法再上了,林雀也不敢回家,索性请了假在章裕年家直接住下。

      拳套虽然厚实柔软,但架不住拳头重挨得又多,再加上……也不可能只用拳头。
      实打实一拳一脚揍出来的伤,与床上冲突时那点小疼小痛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在每次林雀倒地的时候章裕年都要问他:“还来吗?”
      林雀只是咬牙起身,于是这么来来回回,直至力竭晕过去。
      后三天他几乎是靠毅力来撑,章裕年冷静睥睨着他,并没有因此留手。

      林雀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他孑然一身无所畏惧,只要那人不能真的狠心把他揍到低头,那最后妥协的一定会是章裕年。

      某种程度上来讲,确实是“恃宠而骄”。

      最后一天时,林雀已是摇摇欲坠,连站直身子都成了问题。
      已经不用章裕年再抬手,两人刚一摆好架势,林雀就扑倒在地晕了过去。
      当天夜里他就发起了烧,第二天早上依旧在昏迷。

      被找来给林雀看病的家庭医生姓刘,要不是早已给章裕年干了十来年的医生,了解他的脾性,看了林雀那身伤甚至要以为章裕年有什么隐秘的暴力倾向。
      发烧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就是疲劳脱力,身体太虚了,休息几天就能好。
      留下几副活血化瘀的药物后,刘医生又叮嘱章裕年替林雀热敷,最后欲言又止地看他几眼,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走了。

      沈旭将刘医生送下楼,再进来时章裕年已经坐在客厅沙发上抽烟。

      沈旭看他那副油盐不进样子,忍不住磨了磨牙:“你这一天天的,跟雀仔又在闹什么?”

      章裕年细长眼尾一挑:“是他在跟我闹。”
      林雀为什么不能哪怕像前几周那样稍微顺一顺他的意?

      沈旭:“既然你烦了,你俩分开不是更好?”
      章裕年吐出口烟,斜睨了他一眼,带着点看智障的意思。

      沈旭额头青筋直跳,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你们现在像什么吗?”
      章裕年:“?”
      沈旭笃定道:“像一对正在吵架的恋人。”

      恋人?
      这个词对于章裕年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他皱了下眉,眉宇间颇有点荒唐的神色。
      沈旭暗示道:“你要知道并不是天下所有的情侣都要像叔叔阿姨那样,一辈子没磕没碰的。你的要求太高。”
      话里话外的,就差没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了。

      一提到自己父母,章裕年显然觉得有些牙疼:“你觉得我想跟他结婚?”
      沈旭简直不能理解章裕年那跳跃性的脑回路,一不懂爱的老狗比竟然还信什么“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的名句。
      沈旭冷漠“呸”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打击他:“咱们国家通过同性婚姻法之前,你想得美。”
      章裕年:“……”

      他最终还是懒得再听沈旭那张狗嘴里吐出来的象牙,挥挥手将他打发走之后,自己一个人眯着眼睛坐在客厅中静静抽烟。

      经沈旭这么一打岔,章裕年不自觉地想到家里那老两口。
      大半辈子都腻在一起,几十年了也不嫌烦。他爸也是一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了,整天还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给他妈捏捏肩,再在饭桌上喂一喂饭。
      怪腻歪人的。

      但有那么一瞬间,章裕年记忆里父母的脸换成了林雀跟他自己。
      两人并排坐在餐桌前,章裕年舀起一只小云吞,林雀微微垂首就着他的勺子吞进口中,翘起的发梢轻轻搔着他的脸颊。

      白烟袅袅中,章裕年不禁有些出神地想着。
      如果是林雀的话,他大概、也许、可能……

      并不排斥这样过一辈子。

      至于是不是恋人,章裕年对这些名义上的东西向来并不在意。

      章裕年终究是心软了。
      一辈子有那么长,他不是不可以再退让几天。

      临近中午,林雀终于悠悠转醒。
      他昏迷了十八个小时,醒来时虽然全身酸软无力,但已经退了烧。

      地暖将卧室熏得暖烘烘的,林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觉得身边似乎有人。

      这明明是一个工作日的中午,章裕年竟然还在床上。
      两人身上盖着条小山一样的轻软鸭绒被,那人坐起来倚靠在床头,一只手虚虚揽着他,另一只手中拿着季末的报表,他们似是一副非常亲密的样子。

      “想去就去。”
      章裕年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铅字纸面上,声音听起来不辩喜怒。

      “我让沈旭定了最早一班的返程航班,结束了就回来。”

      -

      与三年前相同,林雀飞走后,章裕年也飞去了淮市。
      但与三年前不同的是,他没有等他歌会结束后再去找他,而是几乎与林雀前后脚落地。

      章裕年瞒着林雀,甚至也没有回位于淮市的老宅,只是自己一个人住进了酒店。
      他没有给林雀打电话,林雀也没有打电话来。

      31号那天晚上零点,地平线处升起耀眼烟花。
      章裕年侧倚在露台栏杆上,抽着烟遥遥看着,他的脑海中忽地蹦出三年前那个晚上,林雀对他的轻柔笑容,如昼花火铺满整个屏幕。

      如今他真的站在这里,所看到的其实并没有那晚那样惊艳。
      也许并不是烟火的问题,而是没有对着他笑的那个人。

      章裕年握着口袋里的手机,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将手上这根烟抽完便进了屋子。
      窗外烟花依旧映满天。

      沈旭这次依旧没有跟来,元旦这种阖家欢乐的节假日里,boss一般并不剥削他。
      他只是提前帮章裕年买了一张歌会特等席的票。

      事实上,章裕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来淮市,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想去现场看一看林雀非要登上的那个舞台一样。

      三年后的复刻歌会比第一次更加盛大,座位票卖出了近十万张,场内座无虚席,某张特等席的椅子却从头到尾都没迎来主人。

      章裕年确实到了场,但他总不可能真的拉下脸来跟一群小姑娘小伙子闹哄哄地举着荧光棒挤在一起。
      他站在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里,在数不清的蓝色荧光海中,那人挺拔站立的身姿和颊侧明明灭灭的红光很不显眼。

      上一名歌手在渐暗的舞台灯光中鸣金收兵,伴舞也悉数退场,直到场中响起一声高亢长鸣,章裕年知道这是林雀上场了。
      这声音由体育场中无限宽广的空间做加持,听起来空灵又悠远,似鸟嘶,又似凤啼,总而言之并不像是能有人类的嗓子发出的声音。可体育场中的观众却以这声鸣唱而沸腾起来。

      章裕年似乎依稀能听见嘈杂叫喊中有名女生尖细的嗓子在喊:“啊啊啊啊小百灵!”
      跟着便是一句气吞山河的:“妈——妈——爱——你——!”

      章裕年:“……”
      令慈不介意?

      耳边长鸣渐消渐隐,舞台却依旧空空荡荡,三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显得也是郁郁葱葱的山林背景。
      观众的肆意的热情逐渐冷却,开始顾盼寻找声音到底从何处来。
      直到一盏雪亮聚光灯打在舞台侧面的一棵高大景观树上,众人才发现绿意葱茏间竟有一个人。

      林雀正坐在树的枝杈上,一身不知哪个朝代的长袍,周身通红似火,其上还披着黑色的纱制罩衫。
      屏幕将他的后背也显示出来,只见闪着光的金色绣线在林雀背后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双翅蔓延至宽大袖摆。
      林雀的身后如凤尾长曳,跟着他垂下的双腿一起从树杈上迤逦下来。

      场中摄像机对焦在林雀的脸上,金红色的眼线将他偏圆的眼睛描摹出一个细长妖冶的形态,仿佛眼角眉梢都蕴着勾人的媚态。

      章裕年一向知道他很漂亮。
      不然在日夜的阁楼上,自己也不会一眼就瞧中了抱着麦克风唱歌的他。

      但比起此时在众人目光中漂亮的让人几乎没法错眼的绮美凤凰,酒吧昏暗灯光下那个穿着半露肩宽外套的少年人顶多算是一只灰头土脸的小麻雀。

      林雀在枝杈掩映间轻轻晃着腿,身后火红凤羽也跟着他的动作摇晃着。他启开唇缝,喉咙中便流出一串轻快的调子。

      会场中实在是太嘈杂了,章裕年不太能听清歌词,却也能感觉出这是首欢快地曲子。
      谁知曲子越唱越急,歌词一句追赶一句,直至中途所有声音猛地一息。

      场中有一瞬绝对的寂静。
      紧接着金鼓轰然齐鸣,林雀的歌声中也加了些愤慨的怒意。

      音响中的节奏鼓点震耳欲聋,仿佛每一击都“咚、咚、咚”地敲在他心脏上。
      舞台离章裕年非常遥远,他只能从那张巨大的液晶屏幕上看着林雀被拉得有些失真的脸。

      他唱得几乎可以说声嘶力竭。
      像是地平线边奋力赤红的夕阳,又像是凋谢前怒放的昙花。
      他是一只在烈火中啼血的凤凰,仿佛要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歌唱,因为下一秒他就会死去。

      林雀的眼睛是那么亮,章裕年只在快要死的人回光返照时看见过这样亮的眼睛。

      而那双漂亮的眼睛仿佛正透过镜头与章裕年一人遥遥对视,恍惚间,又似乎只是神佛垂眸着怜爱世人。

      他万众瞩目。
      而章裕年亦是淹没在数万名观众中的一员。

      歌声、音乐声、欢呼声,场内气氛太过热烈。
      在某一瞬间,章裕年甚至觉得自己几近失聪,只能听见身体内血液滚动的声音,越来越快的心脏跳动声仿佛重合在一起,就像数以万计的观众公用一颗心脏。

      “咚咚咚、咚咚咚。”

      章裕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除了自己以外,林雀对于他人有怎样的吸引力。
      他与在场的数万名受害者一起,落入了某种吊桥效应的陷阱中,呼吸急促、心跳过速,又与林雀高亢的声音产生某种共鸣。

      “咚咚咚、咚咚咚。”
      是鼓点,亦是心动。

      章裕年眯着眼睛,在如浪潮般的欢呼声中,与所有人的视线一起向舞台中心汇聚。
      他用一种贪婪的目光直白窥望着焦点中的林雀。

      这就是他的小鸟啊,多么耀眼。
      他不应该被一只金丝笼子收纳,而应该是一座漂亮绮丽的玫瑰花园。

      在一句似啼鸣的高音中,林雀双手撑在身下,从枝杈上纵身一跃。

      那根枝杈离地面起码有两三层楼那么高,林雀伸开双臂,宽大袖摆如一双通红翅羽伸展开来,凤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

      “啊——!”

      场中数万名观众发出一声整齐得惊人的惊呼,章裕年的心也跟着猛地跳去喉咙口。
      只见林雀将要落地的位置凭空升起一团巨大火焰。
      他正落入那团火里。

      数秒后,火光消失,本该出现在那里的林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张陌生面孔。
      原来这只是被安排好的转场,此时已经换了歌曲。

      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舞台效果,章裕年的心依旧久久不能平静。

      章裕年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林雀这天唱的这首歌名字叫《涅槃》。

      他声声哀恸字字泣血,皆因情绪发由内心,唱完后他便头也不回地举身投入烈火之中,正如他毅然决然地投向章裕年的怀抱里。
      《涅槃》便是林雀用这样的嗓音在舞台上唱的最后一首歌曲。

      林雀知道自己是浴火的麻雀,骨子里却依旧渴求一次凤凰的涅槃。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