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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美人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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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天赐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从记事起发生的点点滴滴在脑中回旋,仿佛听到一段古朴悠远的旋律,一回头便有一个银袍少年在看他,眼神坚定澄澈,偶尔笑着,脸颊凹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天赐天赐的叫着,总问:你饿不饿?疼不疼?累不累?
时常安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别怕、我们回家、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头好疼,想睁眼,身体疼痛感明显,丝毫不受自己支配。
直到头顶一阵刺疼,似乎有什么东西刺入头皮直达头骨,一连几下的戳刺,一次比一次深。
也不知被扎了多少下,便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行了。”
话刚落音,便觉头顶一热,浑身血液立时活络起来,在体内肆意冲撞蔓延。
他猛然睁眼,腾地坐起了身,捂着胸口急速喘息着。
“哎,你怎么起来了?”那女声又说,
周围一片雪白,连搭在身上的薄被也是白色的,那说话的是个二十四五模样的姑娘,精致小巧,穿着浅蓝色的裙子,头发挽的松散飘逸,衬托出白皙精致的脸蛋,那双晶亮干净的大眼睛眨巴眨巴,观察着方天赐的反应。
“我这是在哪儿?”
方天赐嗓子干哑,脑子一片迷糊,他记得他跟丁长舒一起掉下了神仙崖,悬崖很高,他记得掉了好一阵,最后……
啊,他们好像掉进了冰冷的水中,才感受到冰冷刺骨便没了意识。
如此看来,似乎被人救了。
他们竟然没有死!
可是,丁长舒呢。
“丁策!丁策呢?他在哪里!”方天赐不管不顾抓住那蓝衣姑娘的双臂。
他什么都没办法思考,满脑子都是掉下悬崖时,丁长舒抱着他一遍遍在他耳畔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公子你冷静点……”蓝衣姑娘急忙将他按回床上。
“自己的小命刚捡回来,还有心思关心别人的死活。”
说话的是个冰冷的女声,她语调刺骨,方天赐捡回了了两分神志。
朝门口处看去,原来那里一直坐着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她头发高高束着,毫无点缀,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很容易叫人忽视。
蓝衣姑娘见他稳定才道:“你先冷静,你刚醒过来,好好休息,你说的那个丁策,是跟你一起掉下来的公子吧,他很好,刚替他施了针,还没醒,另一位姑娘也没事,谷主亲自给她医治,你放心吧。”
“真……真的?”方天赐头疼,也分不清是真是假。“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又是什么人?”
蓝衣姑娘笑了笑,“这里啊是美人谷,你们从上面掉下来,落到仙女涧,我们可花了好些力气才把你们救上来,我叫墨薇,是美人谷的医女,她叫河葭,是……”
“行了,别跟他说那么多。”那名叫河葭的黑衣女子打断她,脸上各种不悦。
蓝衣女子腼腆一笑,冲天赐道:“对了,你饿不饿?你一睡就是两天,三个人当中,就你伤得最轻、醒得最早,我去给你弄些粥来。”
摸了摸肚皮,是挺饿的……
见她要走,方天赐下意识抓住她的衣角,待她回眸疑惑的看他,才道了声谢谢。
墨薇走后,河葭却逼拢过来,面色不善,目露凶光。
“你们是到底什么人?为何会和新娘子一起掉下来?”
方天赐脑子还是迷糊,他只记得掉下来的时候,丁长舒把他牢牢护在怀中,大概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导致他受伤最轻。
“我们……ε=(??ο`*)))唉……”
他还是尽量详细的把掉下来的原因叙述了一遍,河葭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但可以看出脸上的戾气消除了不少。
“这样说来,你们是因为想救新娘子,所以才被人推了下来?”
“是。”
河葭冷哼了一声,“这世上哪有什么山神,娶亲更是无稽之谈,一些愚蠢的百姓加上愚蠢的不可救药的父母,把无辜的女孩活生生扔下悬崖,简直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方天赐惊大了嘴,忽然间有个大胆的猜测。
“既然从神仙崖掉下来会落入仙女涧,那以前掉下来的新娘子……你们,是不是……?”他惊恐地指着河葭,“你你你不会也是?”
河葭又哼一声,抄着胳膊扯了扯嘴,露出一丝嘲讽:“你运气不错,没摔傻。”
方天赐试着活动了下关节,有些酸疼,并没有什么太大毛病。
“谢谢你们,真没想到还能活着。”
“怎么?失望了?”她阴阳怪气道:“还记得从悬崖上掉下来腾空等死的感觉么?冰冷,无助,绝望,连哭都忘了。”
方天赐一时浑身冰凉,那失重的感觉似乎还在身上蔓延一般,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既然还活着,就好好活下去,真是不可思议。”她冷笑道:“竟然会有男人掉下来,还一来就是两个,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个……”方天赐弱弱道,“我们不是坏人。”
“我暂且信你,不过,别怪我没有警告你,既然来了美人谷,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去的地方别去,不该碰的人别碰。”
“那什么不该问?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人不能碰?”
墨薇端了热粥进来,见俩人聊得火热,脸上的笑柔柔的。
“河葭,他刚醒过来,你别老吓他。”
方天赐接过粥,“没有,你误会了,她没有吓我,只是告诉我有关美人谷的事。”
粥很淡,里面加了些肉末和青菜,很是鲜香可口。
墨薇笑道:“别听她胡说,我们美人谷人虽少,但姑娘们都很善良,以后你慢慢就了解了。”
“哦。”
“对了,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我叫天赐,方天赐。”他将空碗递给她,“谢谢墨薇姐。”
吃过粥方天赐浑身算是恢复了些力气,身上的衣物早就被换掉,原本穿着的衣服也被清洗干净送了过来。
他耐不住穿了衣服就要去找丁长舒,等看到他脸上有明显的擦伤和淤青时便心疼得要命。
脑子里完全都是掉下来时丁长舒那极为不舍、小心翼翼的样子,为什么会这样?还是因为恐惧产生的幻觉?
方天赐难以分辨,丁长舒这个样子,同他解蛊后昏迷的样子重合了起来。
又一次,要守在他身边等他苏醒,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晚饭时分,方天赐见到了墨薇口中的谷主:公子翌。
是名看起来不过三十岁模样的俊美男人,嘴角时常挂着笑,眼含挑花,是个叫姑娘们倾心的模样。
只是一双腿似乎没了作用,坐在一张雪白的轮椅上,让一名穿着柳黄色衫裙的女子推着。
同时方天赐也第一次见到了与他们一起掉下来的那位新娘,她换了一身牙色衣衫,气色极好,难以想象是个刚经历过生死劫的人。
她看到方天赐第一眼便狂妄地大笑了几声,围着方天赐看了好几个来回,看得方天赐是一阵莫名其妙。
最后指着他笑道:“你就是跟我一块掉下来的倒霉蛋?看起来也不像个有种的人,还敢学着别人英雄救美?”
方天赐嘴角抽了抽,这姑娘昏迷的时候安安静静看起来倒还很是赏心悦目,这会儿清醒了,说话大大咧咧咋咋呼呼,叫人有些不爽呢。
要不是为了救她,他跟丁长舒怎么会掉下来,还好意思在这里笑话他?
方少爷心情不爽了,不等他回答又被那姑娘豪放地搭住肩。
“不过没关系,虽然没营救成功,好歹同生共死过,以后就算是兄弟了,我叫傅鸢儿,你叫啥来着,天赐是吧?那以后你就归我罩了。”
“那个……”方天赐满脸黑线地错开她的胳膊,“男女授受不亲。”
傅鸢儿夸张大笑两声,“谁男谁女?你还没我爷们呢,哎,大难不死,今晚咱俩一醉方休如何?谷主,您这美人谷里可有美酒?”
公子翌眉目温和笑道:“自然是有,谷中的酒,都是姑娘们采集露水百花和山果酿制,你们在外头可喝不上,浅菱,去地窖拿两坛今年新酿的酒。”
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穿着柳黄色衣衫的姑娘便乖巧的去了。
桌上的食物不算丰盛,但蔬菜肉类应有尽有,看起来叫人食指大动,可怜丁长舒现在还躺在床上,他也两天没吃东西了,要是能一起吃就更好了。
另外这个叫傅鸢儿的姑娘,是他想象之外的大大咧咧,言行举止,都是粗犷中的粗犷,豪放中的豪放。
酒上来之后,她抱着酒坛子猛灌了半坛子,方天赐眼睛都直了,公子翌却还是一脸温和的笑,似乎对傅鸢儿直爽的性子很是欣赏。
席间,公子翌详尽的讲述了一下美人谷的由来。
多年前,他无意掉落悬崖,却落入水中,虽丢了一双腿,但捡回了一条命。上岸后发现这里竟然有前人建造的庄苑,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他几经寻找出路想要离开美人谷,却发现这里除了庄苑,更有前人设立的机关玄道,他多番尝试,根本无从得出。
再后来就发现有人同样从悬崖处掉落山涧,这就是美人谷的第一个姑娘,现在的厨娘采月姐,也从那时得知,祝天镇有山神娶亲这么一说。
原本以为采月之后就没了山神娶亲一事,直到第二个,第三个新娘子从天而降,一直到今天,陆陆续续,美人谷从最初的公子翌一人,到如今的二十五人……
公子翌带领着姑娘们在此种菜养家禽和牲畜,还有大米都是每次祭山神时百姓所提供,除此之外还有大量布匹,陪嫁的首饰连胭脂水粉之类应有尽有。
末了公子翌还笑道:“这还是美人谷第一次捡到男人,可把姑娘们好奇坏了。”
方天赐一时有些尴尬,客套寒暄了几句,公子翌便问他和丁长舒的身份,方天赐深知不能实话实说,只道是京城来南方游玩,不想碰到不平之事,贸然出手,才导致坠谷。
“为你们的英雄救美失败干一杯!”傅鸢儿端起酒杯冲方天赐举起,然后不等方天赐动作便一饮而尽,接着低着头跟那个叫做浅菱的哑女交流去了。
浅菱是个十八、九岁的姑娘,是前年的新娘,从小不能说话,但能听到,很是乖巧,与公子翌最为亲近。
“你们既然来了美人谷,就安心住下,这里什么都不缺。我这里只有一个规定:就是不许欺负谷里的姑娘,若被我发现,决不轻饶。”
“那是自然,还未谢过谷主的救命之恩,天赐敬你一杯。”
公子翌心情很是不错,浅菱给他倒了一杯又一杯,喝得脸颊都有些泛红了。
方天赐喝得昏昏欲睡,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般,墨薇送他回房躺下没一会儿,便又摇摇晃晃的去了丁长舒房间。
俩人一房之隔,他扶着墙走了几步便到。
他还睡着。
方天赐伏在床侧,朦胧着眼看着他双眼紧闭的脸,心里难受自责。
眼眶一热,眼泪情不自禁淌了下来。
结合公子翌说的话,他们也许这辈子都出不去了。
丁长舒,如果不是为了救他,怎么会摔成这样,同他到这奇奇怪怪的美人谷来。
可幸运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方天赐一通胡思乱想,眼泪止了又莫名其妙的流,直到眼皮越来越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醒来头脑一片空白,不知身处何地,直到他偏过头,看到同样睁眼看着他的丁长舒,他脸色苍白,左脸一块明显的擦伤,嘴角淤青变得更深。
“醒了。”丁长舒道,声音很低,很沙哑。
方天赐脑子的空白瞬间被填满,难以抑制的喜悦涌上心头,他坐起身来,“丁策,你可算醒了。”
他摇头道,“我没事。”
等等,他如果没记错,昨晚自己应该是睡在地上啊,怎么会跑到床上来。
“那个……”他挠挠头,“昨晚是你把我弄上床的?你昨晚上就醒了?”
丁长舒未回答,只是朝他伸出手。
方天赐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想让自己拉他起来,他立刻翻下床,将人连撑带扶地弄了起来。
他连起个身都这么费劲,昨晚究竟是怎样把自己弄上床的啊,想到这儿,方少爷更是心疼了,他不问,是因为他知道就算问了,这个人也什么都不会说。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些吃的。”
丁长舒的肚子很配合叫了两声。
方天赐弄来吃的同时,还把墨薇也带来了,她检查一阵,告诉他们已经没事了,接下来自行恢复即可。
用饭之后,方天赐扶着他在美人谷里转悠起来,一面跟他说起美人谷的事。
谷中女子不过二十来人,一个个心灵手巧,在这空旷的谷底,当户裁衣,临溪浣纱,倚栏刺绣,到处是欢声笑语,一片温馨,见到俩人都热情的挥手打招呼。
美人谷庄苑古朴典雅,其中亭台楼阁,水榭清斋,静闻空山鸟语,水声潺潺,是个难得的隐居避世桃源。
一圈下来,方天赐竟然有一种不出去也好,跟丁长舒在这里住一辈子也不无不可的冲动。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在面对丁长舒的时候,这颗心总是悬着,随着他的喜怒哀乐摇摆不定。
丁长舒神色凝重,“若是当真出不去,那可真是麻烦了。”
方天赐安慰道:“我们能进来就一定出的去,谷主出不去,是因为周围前人设立的机关阵法,你自幼熟知这些,一定难不倒你。”
一路上方天赐一直扶着他,手早已不知不觉跟他十指紧扣了起来,见丁长舒一直没有取下自己给他带上去的指环,心头一阵窃喜。
“你笑什么?”丁长舒看他。
方天赐难得的心情好,“没什么,我们都还活着,高兴而已。”
丁长舒怔了怔,随即扯出一丝苍白的笑,紧了紧与他相扣的手,“转了一下午,累了,回去吧。”
方天赐脸上一热,却被那苍白温暖的笑迷的挪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