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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7、雨夜 ...


  •   春夜喜雨,外面淅淅沥沥还在下个不住,幽静的惜晴小居里却是从来没有这么多人。外间方乘风正对着几个魔教子弟耳提面命大发主子的威风,里间方无波关着门不知道在干什么,偏厅里顾惜朝在请谢寒江喝茶,不一会儿里面居然有琴声传出来,于是戚少商站在廊下看着针尖样的雨丝,就跟扎在心里似的觉得不舒服。
      他以为顾惜朝孤家寡人,没有一个朋友,到头来才发现,原来他除了杀他,一样可以有别的事忙,而他们现在不再有交集,突然之间就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但是这感觉让他空落落的茫然无措。既然被晾在一边了,怎么还死赖着不走呢,难道要等人家下逐客令?
      “顾惜朝!”他扯着嗓子在外面大吼一声,琴声立止,不一会儿青衣公子推窗,没好气地道:“干什么?”
      从半开的窗子里,可以看见谢寒江斜倚在塌上正喝着茶,刚才的怒气倒是没有了,只一脸疲惫。戚少商立时觉得自己的气势不够,语气刹时放软,道:“我尚有要事在身,告辞。”
      “好走不送。”窗子“咯”一声又给关上,戚少商气结,掉头扎入雨里。里面方乘风已经咋咋呼呼地跑出来说要跟他一起走。
      顾惜朝回过身来,正对上谢寒江探询的目光。
      “我在想,戚少商为什么会放过你。”
      顾惜朝一怔,他们自进了房中开始,谈茶,谈曲,谈江南飞花,谈塞北风雪,却只字未提方无波。他以为谢寒江终于忍不住要说起方无波来,结果他一开口,竟是问这个。也是,想明白为何戚少商能放过自己,那么方无波的可恨至少比他顾惜朝低几个段位吧,毕竟风雨楼那一百多无辜的人命,是姓谢的自己欠下的,怪谁?
      炉子上的水开了,“咕嘟”作响,顾惜朝换上新茶,滚热的山泉盈满茶盏,白气氤氲,芬芳四溢。窗外雨声淅沥,衬得窗内更静了,顾惜朝答非所问,只幽幽地说,“当日我不过要戚少商一颗人头,一柄剑,原本犯不着跑去连云山的地界屠城灭寨,不过我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又未曾料到那些个为了侠义的傻子们竟可以傻到如此地步。若说后悔,顾某委实没有那个功夫去后悔。谢将军,你枉杀那么多人时,心中可曾歉疚?”
      谢寒江抿着嘴,答不上来。
      顾惜朝轻笑,这一次难得没有讥嘲之意,“你现在歉疚,也是因为方无波还活着,人错杀了,又活不过来。但是如果方无波那次真的死了,你怕是不愿悔过吧?自己难过得要死了,哪里还管得了那许多,巴不得眼前的活物都可以拉来陪葬。”
      谢寒江的脸色有点难看,似乎被他戳到痛处,半晌方颓然道:“经年边关征战,见过的生死多了,难免视人命为草芥。只是京城里的人有家有口,谢某也并非冷血之人。”
      “那么……”青衣的公子抬眼盯住他,企图捕捉一丝一毫的尴尬,“你要自杀谢罪么?”
      未等谢寒江开口,他已经朗声大笑,“所以,收起你的歉疚吧,你死了,他们也活不过来,不如想想下一步要做什么。”
      谢寒江眯起眼睛看着他,“或许我明白为什么戚少商不杀你了。”
      “我活着,不是为了赎罪。”
      “我也没说你是为了赎罪。”
      静默了一阵,顾惜朝起身复又推开窗户,从这个方向望出去,只有前方一片茂密的林子,在黑夜里影影绰绰,但是他望的的确是皇城的方向。“二帝已经被押往北地了吧,听说前几日宫里有金人放火,一群粗莽汉子,只认得金银珠宝,倒把太上皇几十年间网罗的珍奇字画付之一炬。某些人眼中的宝,在他人眼中不过一堆废纸,可笑可叹。”
      “楚霸王当年不也将阿房宫付之一炬?你觉得可惜?”
      “乱世,人命尚且如草芥,何况几幅字画。”
      谢寒江点点头,走过来靠着另一边的窗沿,一起抬头望着外面,“你何日回相州?”
      “诏书不日送回元帅府,只是在那之前,需得挥师京城,一扬军威,以状声势,而后方可招贤纳才,广罗精兵强将。”
      “看来你一早盘算好了。”谢寒江深吸一口气,春夜的雨丝还带着凉意,但是空气里已经到处透出勃勃生机,“这皇城未倾之时,没有你顾惜朝出头之日,现在这个机会你自己给自己准备好了。戚少商四处领了义军抗金,却不知既无中兴之主,何来勤王之师,师出无名,要么做皇帝,要么做反贼,无论哪一样,他日怕是要挡在你的前头成为绊脚之石。”
      “既不能用,必除之而后快。”顿了顿,又道,“这话也是对谢将军说的。”
      谢寒江轻笑:“可惜谢某不信鬼神,不敬天地,不可能拜入妖教。”
      顾惜朝扯扯嘴角,“摩尼教自西域而来,几经周折,各教分异,彼此间也明争暗斗,传到方腊老教主这一代,除了朝拜的光明大神还是原来的本尊,教义早已变化很多。这些年更被传成妖教魔教,我早已有意更改教名,重订教义,只是时机尚不成熟,眼下也无心无力。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本教决非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妖教魔教,教中长老皆希冀在这乱世之间能止灾祸,解烦忧,化哀愁。”
      “那么,顾左使可信你们的光明大神?”
      顾惜朝那双眼睛在灯下显得更深,闪着幽幽的光芒,他应当说他信,但是他又不想违心地说些让自己都感觉呕吐的话,于是他选择沉默。
      谢寒江先笑了,“但是……他们竟然让你做到护教使者这个职位,怕是那位小教主自己也不信吧。戚少商没有杀你,也是一样的原因。好一个顾惜朝!乱世,什么教义都是空的,以杀方能止伐,教中少不得你,只不过你也是他们手里的一柄利剑而已。”
      “我明白。”
      与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谢寒江站起身来,“我试着去东边找韩良臣,毕竟与他多年同僚,如今潦倒至此,只如蜉蝣草芥,便是做一名小卒也是好的,也算为我背负的那一些做个交代。”说着便要出门而去。
      “你……不找她再说点什么?”
      谢寒江叹息,“两情相悦尚可争取一二,如今这样,谢某不如趁早离去,她若有心,当是她来找我说点什么。至于我……我未曾负她,无愧于心,也不想和她再说什么。她当日随我在军营大帐里朝夕相处,出谋划策,我便知道她也并非甘心归隐山林之人,我便是答应了她,她心中欢喜,日子一长终不免留恋这凡尘的喧嚣。既然两个人都不愿把对方放在第一位,也许,只得各奔东西。”他最后朝着方无波所在的厢房望了一眼,终于转头对顾惜朝一拱手,“顾公子,依然要多谢你此番开解,告辞!”
      顾惜朝从门口的墙上摘下一顶斗笠递过去,“外面雨大。”
      谢寒江道了谢,顺手接过,想了一想,又问:“只这一顶斗笠,方才戚少商要走,你怎么不先给他?”
      顾惜朝面色一沉,“他身强体壮的,不怕淋雨,便是下雪珠子,也最喜傻头傻脑地立着,落个满头满肩的还自以为潇洒得紧。”
      谢寒江倒是笑了,“戚少商是个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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