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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5、落花 ...


  •   “你说金人封的异姓皇帝叫什么来着?”戚少商忍不住掏了掏耳朵。
      “张邦昌,就是那天顾惜朝送回京来的太宰。”未等杨无邪回答,外头院子里孙鱼横在躺椅上先“哼”了一声,小郎中莫非正给他重接手上的伤骨,他还要继续说,一阵剧痛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乖乖闭上了嘴。
      “他一定是和金人勾结了!”戚少商气不打一处来。
      杨无邪道:“有没有与金人勾结倒是不清楚,张邦昌如今也没有以皇帝自居,日日里面北朝拜,旗上更不敢竖上“楚”字国号。其实顾惜朝送他入京继承大统倒是其次,满朝的降官,拉哪一号人不是一样?这楚国撑不得几时。怕是要跟孟太后请旨封个他选中的皇帝才是真的。”
      “东边的九王爷,不像是很听话的样子么?”莫非将孙鱼腕上长歪的碎骨剔干净,裹了药上去,黑糊糊的膏一阵沁凉,孙鱼立时觉得这手腕子痊愈的可能性似乎就有了,忍不住抬眼打量这来历不明的大夫。但见这少年相貌英俊,说是在西北长大,性格却是温暾的,一点也不似北地的荆楚侠士。那日里方乘风与莫非竟然没有跟着顾惜朝一道入相府,而是找了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要和戚少商一起到义军队伍里来。
      “康王赵构倒是宗室中还愿与金人一战的热血男儿,与京里的两位皇帝不同。”杨无邪看了看戚少商,后者一副欲从椅子上起身的样子,“顾惜朝若想勤王立功,此举可谓投了明主。”
      戚少商却不同意,摇摇头道:“顾惜朝心高气傲,到哪儿都易得罪人,何况伴君如伴虎,即便是处事圆滑之人也不见会得善终。康王之前在宫廷里因得毫不起眼,只怕更擅长宫闱之斗,顾惜朝于这方面的心计是有的,就看他愿不愿意买这王爷的面子了。只怕到最后终不免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一旁的莫非已经“扑哧”一声笑出来,“得了,你不用为他担心了,因为他早就把康王得罪光啦!听说他当街就将那小王爷讽刺挖苦了一番,完了还威胁吓唬,搞得人家口头上尊他一声顾先生,掉头就在屋里摔东西骂人,我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戚少商翻了个白眼,作了个“我就知道”的表情。
      莫非将两块木板固定在孙鱼腕处,道:“七日内不动伤口不碰水,再养个把月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要恢复到以前的功力……”
      “不行了么?”
      “要勤加练习才是,你这手腕子怕是半年没使力了。”
      孙鱼听了松一口气,笑道:“不知如何谢过莫兄弟了。”
      戚少商不怀好意地笑,“他们家顾左使伤的你,现在派人来救,用不着客气。”
      莫非吞吞吐吐间,终于道:“我并非魔教弟子,只是半道上偶遇小风。”
      孙鱼奇道:“这么说,你和那小屁孩并非一伙的?”
      “小屁孩说谁!”一把什么东西噼里啪啦从房顶上丢下来,孙鱼跳了起来,痛得哇哇直叫,仔细看才发现地上落的的都是糖葫芦里吃剩的山楂籽。身旁的莫非一步之遥,却丝毫未遭及到。
      孙鱼抄起身旁一条板凳就想丢过去,一边咆哮,“小屁孩说的就是你!”
      方乘风翻身跃下,轻巧地落在地当中,嘻嘻笑道:“小屁孩说我什么?”
      杨无邪见孙鱼已经被绕进去,摇摇头看了看戚少商。戚少商眼看得外面院中鸡飞狗跳地,只好出去将两人拉开,“你看你,何必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方乘风于是甩甩袖子坐下来,道:“也是,犯不着。”
      戚少商嘘一口气,回头无奈地绷了两个酒窝,道:“这个……方教主,敢问你非要跟着我,所为何事?风雨楼与贵教似乎井水不犯河水,若是因得顾左使的缘故,我们好象还有点过节。”
      方乘风嘿嘿一笑,“我没有‘跟’着你啊,我是来同你谈结盟的事。”他左右看了看院里院外的几人,杨无邪会意,拱手一揖,拉了孙鱼到偏厅而去。莫非则挠挠头,道:“那个……教中圣女有事相请,在下告辞。”
      方乘风在孙鱼刚刚躺过的椅子上横倒,抬头看看院中正新绿昂然的柿树,以前这地方看过去还能见到白楼,如今一片瓦砾还未修整,里里外外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个打扫的伙计,与当年热闹气派的风雨楼已不可同日而语。那日跟着顾惜朝一道入的京城,人家去了太宰府,戚少商只得回风雨楼,两路人马行来一直剑拔弩张,好在到临分别的时候也没打起来。无他,街上到处驻扎着金人的军队,平日里繁华的街道两边所有门窗紧紧关闭,一派萧瑟,若是起了争执冲突,怕是立刻要泄露身份。
      方乘风笑盈盈道:“如今徽、钦二帝被金人俘获,据说不日便要押送至北地,而顾左使准备助康王成中兴大业。谁都知道你与他素有过节不便相商,我怕你们三句话没说完又开打了,是以牵线搭桥这种事只好勉为其难由本教主亲自出马了。我想知道戚楼主是想率义军救回二帝,还是助康王获取天下,或是……拥兵自重?”
      戚少商的瞳孔缩了一缩,道:“血河万里,你们想的便只是争权夺利么?”
      方乘风也不恼,答道:“没有权力,何谈领兵抗金?你堂堂九现神龙不正是靠的江湖威名幻化为权力,从而一呼百应,瞬息之间聚拢数万义军跟着你?身为男儿大丈夫,你不享受这一手遮天的感觉?若非如此,你何必在这碍手碍脚的京城里呆着?我凭个虚名也可以招揽众多追随者,顾左使本来也能做到,只是时机不成熟而已。待逼宫造反一事的余波平息,勤王中兴的威名远扬,他便再也不是过去的败寇。”
      戚少商眉头一蹙,颇玩味地看着这个少年,“顾惜朝天生反骨,你不怕他羽翼丰满后便夺了你的权,要了你的命?”
      “那……戚大侠怕不怕他?”
      戚少商冷冷一笑,突然觉得或许小看了这少年,怕自然是怕的,但是怕也要留他一命,这乱世飘摇之际,若是少了顾惜朝三个字,天地也要为之失色三分吧。
      方乘风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我年纪尚小,人人当我是毛孩子,我说出来的话怎可服众?顾左使为我教披肝沥胆,忠心可鉴,且才华横溢,雄才大略为众人所叹服。”
      “只可惜他名声欠佳,他日功成便可身退,是不是?”
      “或者……”方乘风一挑眉毛,“戚大侠可愿助他成为一教之主?”清越的笑声爽朗至极,少年挥动雪白的衣袖,道:“顾左使拿到孟太后的诏书便要赶回相州府,待二帝上路,哎呀呀,我真是指望他们此番上的是黄泉路,可惜亡国之君颜面扫地,尚且贪恋凡尘不甘自尽以谢天下。总之待二帝到得金国地界,康王便挥师入京,收复河山,戚大侠若能出兵勤王,我们便是盟友,若是另立山头,我教定然遇魔杀魔,遇佛弑佛,阵前相遇,你道顾左使可还会留情?”翻身重新跃上墙头,回头道:“听闻二帝今夜便要启程,戚大侠可要随我一起去送行?”
      见戚少商不为所动,他又道:“素闻戚楼主武功了得,我年纪小,练武也不过是这几年上头的事,加之生性贪玩怠惰,实在不好与高手们相拼。不过这轻功奇妙有趣,我很是入迷,倒想与你切磋切磋,如何?”
      戚少商本不想与这个少年比高下,觉得以大欺小实不光彩,然而前后几次见他身法灵动,倒也不敢小看了,顿时一拧身也跃上墙头。
      方乘风不待戚少商落定,便又是一跃,向着隔壁另一处院落的房顶飞身上前,若说顾惜朝轻功了得如行云流水,那方乘风则轻飘跳脱得如同雀鸟。
      “好轻功!”戚少商赞道,已经提气跟了上去。

      看似死寂的皇城暗流疾涌,看似清闲的公子其实思虑繁多吧。纵是千头万绪,却仍是抽出时间在宰相府走了一圈,当日傅宗书的宅子被皇帝收回另赐他人,几经周转,如今又给挂上了新匾。张邦昌约莫也知道这金人赐封的皇帝做不长久,死活不愿意住进宫中,只以太宰自居,命人将这里收拾了一番,一切从俭,草草搬了进去。
      顾惜朝踏过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几径门庭之后,原本萧瑟的院子更加冷落,直到最西头的厢房那里方止了步。又是春日暖阳当头,架上的紫藤不过短短十来天的花期,正当盛花之时,满架子开得如梦似烟。
      花香依旧,厮人已逝,特意赶来看上一眼又如何呢?不该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竟然是死在别人的怀里,竟然最后一刻也不得亲见。
      她是死得其所了罢,留下他,何其狠心?何其绝情?都道她温柔似水,一心为得他,其实她那一刀是扎在了他的胸口,比起穆鸠平那两下,才真真是痛彻心扉。
      眉头轻蹙,却是连叹息都不敢,生怕惊扰了一缕芳魂,明明站在这里,心里一阵顿痛,偏偏又忍不住要来看上一眼。仿佛哪一年的春日里,她正站在一串串倒垂的花下,那紫色轻得像雾,笼着氤氲的水气,一如那双结着轻愁的眼睛,朦胧又美丽。
      顾惜朝想得出神,是以当那柄剑架在他脖子上时,他竟然毫无察觉。
      “你们把她藏在哪里了?她不姓凌,姓方,是不是?”
      被打扰到的青衣公子脸上有丝蕴怒一闪即逝,回过头来看着谢寒江时,心里竟有一丝嫉妒,毕竟人活着总有个念想吧,恨也好,怨也好,总比念不到,触不到得好。
      “没有谁要将她藏起来,从头至尾,便是她自己想躲想藏。教中的规矩并非由我定,她也并非一定要守,她多半是想过让你入教,只是你当日血战沙场,有大好前程,有男儿割舍不下的。索性,她给你做个了断。”
      谢寒江手中的剑缓缓放下,却是笑了,直笑得拿手盖住了眼睛,笑得人都直不起腰来,靠在那紫藤架上慢慢滑坐到地上去。半晌,方止住了笑,抬头看住顾惜朝道:“你是不是想,此人真是贪心,既然心爱之人尚且活在人间,还有什么好难过的?”
      顾惜朝脸上不怒不惊,只冷冷道:“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凌无波已死,今生缘尽。”
      “那便是了,你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这么说,即便没有六皇子逼婚的事,她也准备离开我了?”
      顾惜朝叹息,“有些事,不是非要说清楚的,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我对她,全心全意,她竟如此愚弄我!”
      顾惜朝负手立在郎下,抬头去望那高高的天际,脸上微微一丝苦笑,“这世上,并非你对她越好,她就一样回报你。掏心掏肺又如何?她便是她,你若喜欢她,就做她要你做的事情,你若觉得不值偿,大可以离开她,或者你觉得她愚弄了你,惹得你枉杀一百多条人命,那便一刀劈死她以泄心头之恨好了。”
      谢寒江回味来去,终于还是摇摇头,“若是我每一样都做不到呢?”
      顾惜朝笑了,悠悠叹道:“那至少,还有纠结爱恨,未完待续的将来。”青衣的书生转过身去看着满架的紫藤花,对于身后那柄未还入鞘内的剑视若无睹,“她如今在哪里,你要去问教主,顾某委实不知情。你就是把我宰了剁了,剥皮切碎,我也说不出来。”说完拱手道,“在下另有要事,告辞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5、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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