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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4、相逢 ...


  •   当那个穿着红狐大裘从斜刺里冲出来的人挡在跟前时,顾惜朝确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不过当胸那剑刺过来,他还是敏捷地往后一仰,因得没有内力为继,人差点从马上摔落。
      戚少商眼见得顾惜朝晃了晃,人却没有掉下来,姿势竟然还不算狼狈,非但不狼狈,还有几分飘飘然地好看,于是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刷刷刷”三剑连着刺过去。
      顾惜朝一举剑,逆水寒连着“当丁当”三下分别格开那柄“痴”,到底内力几乎没有,剑气袭来之时,胸口翻江倒海般难受,第四剑再过来,眼看就没有力气去挡。
      “住手!”一个尖利的嗓子大喊。
      戚少商果然就住手了,倒不是慑于这一喊的威力,从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嘴里喊出来的话能有多少威慑力?也不是自己武功退步了竟然没有在意身后的杀气与剑光,这几个月他凭着自己的悟性导着体内的寒气,内伤已几乎痊愈。而是,顾惜朝身侧的那个少年,他用的是一招毫无花式,最最朴素却最最直接的一剑封喉——自然,承自九现神龙的一字剑法。
      于是戚少商更气了,但是气归气,剑眼看要架在脖子上,他不得不停手。一来那少年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因为刚刚自己那三下也着实不是开玩笑的;二来一字剑法的精妙灵活并非人人能掌控得好,力量是要的,比力量更要紧的是内息的掌控,比内息更要紧的是使剑之人的悟性。这少年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却在临危之时可选择最准确最中要害的一招。他绝非等闲之辈!
      “你是什么人?”话音未落,戚少商一侧身避开那招“一剑封喉”,第二招“一笑倾城”紧跟着招呼上来,这下连戚少商都忍不住叫好,手上一个回转,“痴”剑翻挑回护,“当”地一声。那少年到底内力远远不及戚少商,整个人震飞出去,偏偏一脚勾在马凳子里,结果就在掉下马来的同时呈倒挂状态了。
      就在一应随从眼花缭乱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顾惜朝已经抽出逆水寒斜刺过来,准头直冲戚少商眉心。
      戚少商身后抗大旗的人和十几个跟出来的风雨楼弟子见他们打得甚是精彩,都一字儿排开了看起来。有人道:“这个就是顾惜朝啊,听说走火入魔了,我看这剑法也还成啊。”
      另一个道:“跟我们楼主比还是差一点,你看看,那剑上毫无内力,怕是武功废了吧,他这样子挡不过几招的。”
      “上回在王屋山以西的林子里,差点把京城里几个头头一起灭了呢,是个诡计多端,狡猾狠辣的主。”
      “这回楼主肯定要好好收拾他了。”
      “对了,听说上回联合六分半堂和有桥集团围捕他,那时候顾惜朝武功还很高强。”
      “我还听说楼主是怎么将他拿下的,嘻嘻……”
      “啊,我也听说了,嘿嘿……”
      笑声不免有点下流起来,几个人围在一起交头接耳。
      与此同时,白衣的魔教弟子们拥上前来将刚刚落马的少年抱扶起来,有人勒住受惊的马,有人架住少年,有人给解脚凳子,还有人大呼着,“教主受惊,属下护驾不力。”
      提着剑的少年狼狈不堪,气哼哼地甩开众人,大喝一声,“我说了住手!住手!住手!”
      白色的“痴”和青色的逆水寒舞得不亦乐乎,哪里肯听了一点半点去。戚少商胜在内力浑厚剑法精妙,顾惜朝凭借身法灵动剑招狠辣竟也看不出狼狈,至少他输内力也不甘心输阵仗,两个人瞬间已经拆了十几招。
      “莫非,你他奶奶的还不上毒!快!”
      马车旁的年轻大夫摊摊手,“他们咬得这么紧,下毒难免伤及自己人啊。”
      “笨死了,你不会用迷药么?”
      话音未落,一阵银粉扬过,缠斗的两个人皆是身型一滞,然后“啪啪”两下,手中两把名剑先后落到地上,摔在尘土里,又几乎在同一时刻软软地跌倒了。
      莫非慌忙将手中的瓶子一并丢出去,“我正有此意啊,可是我今天只带了这个迷药,话说这个药呢,实在太过凶狠了一点,我还在想要不要……”
      未等他唠叨完,方乘风已经收剑回鞘,正欲奔上前去,却被莫非一把拉住。“他们要躺好久呢,而且我们不能近身,这药粉散得慢,一上去就中招,还没有解药。”然后他挥挥手,大声提醒,“都散开都散开,粉飘开来了,一沾上就要软上一整天的。”
      人群闻言脸色皆是一变,包括风雨楼那边的人,纷纷以这两人为圆心退开来,果然戚顾二人骑的那两匹马因的还傻站着,也跟着一下子软倒在地,不住地期期艾艾哼哼唧唧喷着响鼻。
      坡上的孙鱼一见这阵仗,也是一惊,但是他还是扬起一手挡住了想要疾跃而出的手下。“没听人怎么讲么,是厉害的迷药,冲上去只会中招,先看看再说。”
      所有人马直退到两百步外,莫非才吁了一口气,道:“这个范围应该是安全的了。”
      方乘风先是蹙了眉,一把拧在莫非肩膀上,骂道:“你个白痴啊,用这种迷药?”随即想了想,“噗嗤”一声大笑起来,“嘿嘿,不过着实好玩得紧,哈哈,有趣有趣!你这迷药再配一些给我,打仗的时候用这三步倒的玩意,还一倒一大片,可不是厉害东西。”
      莫非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没啦,十年才开一次的迷情花所制,只撒这一次。”他一副肉痛不已的样子,随即又冲方乘风道,“我说教主大人,我可不是你手下的弟子,你最好对我客气一点。”
      “莫兄,莫要生气,我这不是一时情急嘛,嘻嘻。”
      方乘风作了个手势,后面立刻有人趴下来给他做了条人肉板凳,他跷了个二朗腿坐了,哼一声:“那就等呗。我说,那个谁啊,上回说的《杨太贞醉酒戏太监》说到哪儿了?”
      赵德芳从队伍里抓了人出来,一个五十多模样的老头颠颠地跑上来,拱手道:“回教主,不是戏太监,是戏五郎。”
      “成,随便戏什么吧,反正就解个闷,你继续说下去。”
      除了几个魔教子弟见惯不怪,其他人都傻了眼,看着说书的老头当下就在前面拿了柄折扇,啪地一拍开始绘声绘色讲起来。那一头风雨楼的人更是急得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有人不信邪冲过去,却是未走出十步就向前软倒在地上,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只能哼哼唧唧叫着,“哎呀哎呀,真的动不了啦!”
      那边厢戚顾二人和两匹马一起倒在地上,皆是气得吹胡子瞪眼了。
      戚少商道:“我当日赠你逆水寒,是希望你在韩将军营中一心助他抗金,这会子跑回京城又是要兴什么风作什么浪?”
      “大当家的好兴致,当日你说只要我敢离开韩将军大营便来杀了我,在下左等右等,不见你来杀我。今日里出门办事,你倒来了,你这是出门前看了皇历专程挑了日子的吗?”顾惜朝白了一眼远处正听说书的罪魁祸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当他试图挥开戚少商压在胸口的手时,才发现根本就是徒劳。如果自己稍有点内力能抵得了那银粉一时,就不至于先行倒下,不先行倒下,就不至于让戚少商半个身子都压着自己了。
      戚少商更气,嘴几乎就挨着顾惜朝的耳朵,有那么一刻他真想一口咬下去得了,偏偏不是属狗的,一时拉不下那个脸来。“这个就叫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吧。”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因为他几乎是叹了一口气说这句话。
      顾惜朝耳旁是他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在全身的绵软无力之下,他的额角却还是跳动着明显的青筋。
      “现在京城内外都是金人,你去干什么?”
      顾惜朝费了很大的力,也不能把脸稍稍侧过去一点,他无奈地苦笑,“前面马车里,是皇帝新封的宰相张邦昌大人,我奉命护送他回京。”顿了顿,不知是自嘲还是什么,“哧”地一声,“看来你又要来坏我的大事了。”
      戚少商也笑,笑得恶狠狠,“又是宰相,若我有一天也拜了相,是不是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做梦!”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
      “是拜相做梦,还是命你去办事做梦?”
      顾惜朝要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止住自己的怒意不喷薄而出,“皆是做梦!”
      戚少商长出一口气,恰好吹在顾惜朝耳朵里,半晌,他幽幽地道:“至少,我不会让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
      顾惜朝的表情一僵,还想拿点什么话来激他,终于只是张了张嘴,又抿紧了。
      “此去京城,护送宰相怕是假,布置眼线倒是真吧?你在相州扶了个‘中兴之主’,又坏了议和的大事,究竟还有多少鬼主意要打?”
      顾惜朝刚刚柔软的表情,又变得凌厉,话到嘴边,一派讥嘲和蛊惑,“你猜。”
      戚少商咬着他的耳朵,用几乎只是耳语的声量道:“我宁愿相信,你是放不下一城百姓。你盼着京畿城破宋廷倒台,你选中的皇帝做了你的傀儡,只是那里毕竟生灵无数,假使金人屠城灭寨,比你过去造的孽重上何止百倍千倍了。”
      “我有你想得那么慈悲么?真当我是立地成佛?”
      “顾惜朝,我知道你做得到,所以,假使有可能到那一步,尽量去挽回,救下京畿的数万活口抵得过你一世罪孽了。”
      漆黑的眸子望着青天白日,两道剑眉已轻轻舒展,“戚少商,我入京哪怕真是为了止戈救人,也不是想造什么七级浮屠来抵偿罪孽。杀过的人已经死了,再救回多少条人命,你的兄弟也活不过来。我只知道战场上的杀伐谋断可一展男儿雄才大略,建不世之功;宫廷里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一样必不可少。不像你,羽翼未丰便想着揭竿而起,怎么,谋反的帽子你果然扣着很舒心么?我不想跟你一样到头来又混成一个山寨土匪!”说着不由瞟了一眼戚少商的穿着打扮,那毛茸茸的狐裘毛正扎着他下巴,痒得很,又不好抓。“你不是爱穿白衣么,风雅得紧,今日出门又作兴这副打扮?”
      戚少商笑得好不促狭,“你们魔教个个白衣,我要是跟他们穿成一个色儿,岂不是像你手底下的小喽罗?”
      顾惜朝先是一脸愕然,随即嘴角一抽,忍不住微微上扬。“我看你从此不穿白?”
      戚少商不置可否:“你们教主对你格外开恩,怎么准你不穿白衣?这全教上下,倒显得你独树一帜,像个头头了。你说你成日里给别人跑腿办事,为谁辛苦为谁忙,有没有想过自己捞个教主当当呢?”
      顾惜朝头转不过来,只感到耳根子上的热气,不由斜着眼睛看他,“当教主有何难,连云寨大寨主之位不也易如反掌手到擒来?只不过山大王从来不是我想做的,又不是猢狲泼猴子。”
      “是,顾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敢问赵家天下完了,你想这天下姓顾不成?”
      “或者你希望姓戚?”
      两个人一起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运功推血,加速迷药的消散,但是看样子毫无起色。
      戚少商不由笑了起来,哈哈大笑。
      顾惜朝多做了一番挣扎,终于也不得不放弃,脸上有着淡淡的不高兴,“你笑什么?”
      “我笑我们两个,居然躺在这里谈论将来谁做皇帝。”
      “那你想做皇帝吗?”
      “不想,一来我不是做皇帝的料,二来做捕头已经觉得不痛快,做楼主更加不痛快,要是做了皇帝大概是这两种不痛快加起来还要不痛快吧。是以我还是喜欢做土匪。”戚少商似乎叹息了一声,又道,“我知道你的心是很大的。”
      顾惜朝没有立刻回答他,山坡后孙鱼他们都跃跃欲试要奔上前来,很多人探头探脑,终于慑于于那迷药的威力,不敢乱来。他们两个能这样安静地躺在一起说说话,倒也是难得。半晌,他看着苍青色的天空,口气难得诚恳,“做不做皇帝倒不是最紧要的,我只是不想寂寂无名,老死山林。”
      戚少商胸口一紧,似有不忍,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不会的,这天下的局已经摆开了阵仗,我知道顾惜朝棋艺精湛,雄才大略,定能绝境逢生,力定乾坤。”明显地感觉到身下之人胸口的起伏,戚少商加重了语气里的恶狠狠,“不过小心着点落子。因为我不是什么观棋不语的君子,论搅局,尤其是搅你顾公子的局,没有人比我戚少商更在行了。”
      顾惜朝咬着牙,终于恶狠狠地出口,“卫州府出来的金人那夜恁得没把你搞死!”
      “你不是一直很执着于亲手杀我么,我怕我让金人的马蹄踩个稀烂,你会比较郁闷。”
      绷着的脸上不由一滞,终于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用一种半似挑衅半似劝慰的语调道:“留着你的命,我的神哭小斧随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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