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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5、诤言 ...


  •   若要赶路,轻装简行,一人一骑最是快捷,这个戚少商自然是知道的。然而策马狂奔极耗体力,对于伤重之人来说,选择马车走长路才是明智之选。否则一如强弩,初时迅捷,后继无力,至末时便毫无杀伤力了。
      比方那天他眼看着顾惜朝奔至后院,大喝一声:“赵德芳,走!”然后那个当日装死逃过一劫的魔教鼠辈“噌”地跳起来,去马房给他牵马。——他身边跟着的似乎老是这种人,以前是冷鲜二人,后来有忠心耿耿的连云三乱,让他亲手给杀了,如今的赵德芳,贪生怕死,武功平常,也不知在他手底下能撑到几时。
      顾惜朝翻身上马,一抽马鞭就冲出了风雨楼芜州分舵,气得在二楼书房的戚少商破口大骂。他能不气,能不骂么?严加看管的重犯就这样气势汹汹从他鼻子底下跑了,他们风雨楼又不是吃斋念佛的寺庙,今天收容来,明天欢送去,这事传出去保准名声扫地,让江湖上的人笑掉大牙。
      偏偏那个时候方小侯爷还在对面二楼的窗前冲他挥了挥衣袖。
      于是戚少商那个气啊,想到杨无邪正在外追查岁币下落,孙鱼张炭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其余人也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的都忙各自的事去了,而自己内伤未愈,体内始终有几股寒气流窜翻涌,现在连提气从二楼跃下都很勉强。就这个节骨眼上,让顾惜朝轻易跑了。
      负责看守的几个分舵弟子也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道:“楼主,是您吩咐放顾惜朝出来的不是吗?”
      戚少商直翻白眼,风雨楼这些人都没亲历当年的腥风血雨,也难怪他们,一个看上去武功尽废,拿着一竹筒盐在院子里刷牙的青衣书生能有多可怕?问题是他们这一拨人全身的伤都拜顾惜朝一人所赐,孙鱼的那条手臂很可能就此废掉,难道这两个蠢出境界的看守就浑忘了?难道人长得好看就有特权么?
      于是他也顾不得方应看还在二楼窗口朝他挤眉弄眼,赶紧奔下楼吩咐备马去追。翻身上马的时候他胸口一紧,旧伤发作疼得他哆嗦了一下,转念一想,他让小厮去换了辆马车再出发。
      “楼主,你一人前往?”风雨楼弟子看见戚少商只带了车夫,不由暗自心焦,换在平时他们自然不用担心楼主的安危,可这会子戚少商内伤未愈,万一有什么闪失可不得了。
      戚少商看看绝尘而去的顾惜朝,咬牙道:“带上你们去送给魔教做人质吗?通知杨总管暗中接应既可,没有我的命令切不可轻举妄动。”
      戚少商行出芜州府一路北上,前面三天还没追上顾惜朝,只从沿途暗哨打探到顾惜朝一直在前面狂奔,想是赶得甚为急切,竟然取官道不闪不避。第四天上看见倒在路边枯草丛里的青衣公子时,他终于佩服自己的高瞻远瞩,英明决策。
      顾惜朝已经累得连盘腿而坐,运功调息的力气都没有了,豆大的冷汗自他面上汩汩流下,有那么一刻戚少商想,或许把他提起来使劲一拧,就跟绞湿衣服一样能挤出水来。
      他走上前搭住脉门探了探,道:“我先前若不是受了你两掌,这会儿倒可以输一些内力给你。”
      顾惜朝瑟瑟发抖,斜睨着他,冷笑道:“你若不揭了我蒙眼的布致我走火入魔,要治好你的内伤简直易如反掌。”
      戚少商真恨不得上前踹他一脚,见他那副痛苦的样子,心中又有些不忍,话到嘴边只化成了叹息,“你这样反唇相讥,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处境,好歹我还能站得住,你呢?”
      “你就幸灾乐祸吧。”
      “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幸灾乐祸,真的。”戚少商说着望了望头顶的太阳,冬日暖阳晒下来,本是很惬意舒适的,但是他发觉顾惜朝躺在那里还是眯起了眼睛。他怕冷,却畏光,真是有点讽刺。
      一旁的赵德芳急得团团转,拿衣袖给顾惜朝擦了擦额角的汗,顾惜朝很嫌恶,却连挥手阻挡的力气也没有了。
      戚少商招呼车夫过来,把顾惜朝扶上了他的马车,又吩咐赵德芳骑了马暂回魔教分舵。赵德芳不放心他们顾左使,惹得戚少商心里一乐,道:“或者我先把你捏死,落个清净。”吓得赵德芳滚下马车,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
      “你这么急跑出去干什么?”
      车子一颠一颠地上路了,顾惜朝头歪在一边,露出半截脖子,卷曲的碎发被汗水濡湿,乱糟糟粘在皮肤上,竟有些旖旎的味道。戚少商盯着他颈间,在两种情绪间游移不定,到底是双手扣上去“喀嚓”一声拧断这好看的脖子一了百了,还是跟这脖子上的脑袋继续费神伤筋地斗下去。
      “你不想告诉我就算了,不过我猜也能猜到七八分。”戚少商看见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投过来怨毒凶狠的光芒,大概那时候的很多个夜晚,对于想杀却杀不成的一次次失败,他也是这般懊恼愤恨吧。
      “你我不是一条道上的,无论你猜不猜得中,猜得中多少,我都没有告诉你的打算。”他说话显是有点吃力,捂着胸口强压着反噬的寒气,不时还咳嗽两下。
      戚少商忍不住蹙紧眉头,“你的身体经此重创,恐怕以后都要受内力反噬之痛,明明自诩为读书人,何苦来的练那样阴损的武功?”
      顾惜朝冷哼一声,“我这病是拜你那位好兄弟捅了两枪所赐,若不是这样,九幽的魔功早成,这会子出来办事也不用拖着一口棺材赶路。”
      戚少商心中有气,怒道:“你便是练成了绝世武功,也一样奈何不了我。”
      顾惜朝面色一沉,手上青筋立现,冰冷的五指团成爪状便要扣过来。这一下原本是朝着心脏去的,戚少商侧身避开,肩膀被勾了一爪,顿时吃痛闷哼一声,他惊怒异常,喝道:“我就知道你内力未散,顾惜朝,你真当我是傻子?”说完一掌当胸拍了过去。
      顾惜朝却是由于刚刚催动内力,胸口的疼痛似乎重了十倍,戚少商这一掌拍过来虽然只抵得平时一、二成的功力,但是结结实实打在身上要害之处,他顿时向后跌去,“哇”一口血喷了出来。
      戚少商看了看自己还未收回的手掌,一时也有点懵住了,下一刻他赶紧把人扶住,手心抵在他背上,勉力提住那胸腔里最后一口真气。“你走火入魔在先,强催内力在后,真真不要命了?”
      “戚少商,我就是要告诉你,哪怕我走火入魔,剩下这点功力要对付你也绰绰有余。”说完一阵狂咳,喉咙里的血喷溅出来,染得那马车帘子上一片猩红。
      戚少商哭笑不得,“你如今武功比我高,我承认,但是你先把身子养养好再说吧。你要是死了,绝世武功耍给谁去看?”
      顾惜朝挣脱开,拒绝了他输真气的好意,拿袖子捂了口鼻缩在马车一角。
      戚少商坐到他对面,这才发觉肩头被他抓的那一下也着实伤得不清,遂道:“现在能不能老实告诉我,当日一战走火入魔,你到底伤到何种程度?你可以不说,反正我们早晚还要交手,届时我再来领教领教你的魔功也是一样。”
      “领教?”顾惜朝一嘴的血,却还是笑得很得意,“那日你不是领教过了?滋味如何?”
      “唔,爽快!”
      顾惜朝笑意僵在脸上,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半晌,终于疲倦已极,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正当戚少商以为他昏睡过去时,一个虚弱的声音隐在青衫袖子后,说话的语气却无比笃定:“我不会疯,也不会武功尽废,戚少商,我不会再输给你。”
      那双眼睛倏地睁开,明亮得像两团火焰。
      戚少商叹了口气,起身自坐在屁股底下的小木箱里翻了翻,然后把东西递了上去。
      顾惜朝愣了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一个黄绢布包,三尺余长,里面明显是一把剑,什么剑?顾惜朝看见半露的剑柄,花纹古朴粗砺,泛着冷冷的青光——逆水寒!
      另一个布褡裢,是他魔功未废以前都不屑出手的神哭小斧。
      又惊而怒,顾惜朝没有接过他手上的一剑一斧,冷然道:“戚少商,你不用这样狂。我老实告诉你,我的魔功练至最后,已不像当年九幽那般畏光,即便那日大战之时走火入魔,假以时日调养生息,我的功利依然可以恢复至八成,届时你根本制不住我。”
      戚少商浅浅一笑,一脸傲然,“你对这剑还是有执念的罢?需知剑乃兵器中的君子,胸怀坦荡者才配使剑,我赠逆水寒给你,是希望你卸下心魔,将你的一身才学用到正道上。否则,这把剑便是送给你了,你也握不牢。”
      顾惜朝咬着牙,腮边的肌肉纠结着,明显地表达出怒意。但是最终,他还是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身体,下巴一抬,如接过小厮递上来的拜帖一般,接过逆水寒剑。
      “呛啷”一声,剑光扫过,银练如匹,利刃已经架在戚少商脖子上。
      “你不怕下一刻我就拿这把剑要了你的命?”
      戚少商皱眉,颈间传来冷冷的痛感,说实在的,他确实很不悦,尽管早就知道眼前这个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但他还是在心里将顾惜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骂归骂,剑还架在脖子上,他粲然一笑,两个酒窝一如当年在草亭下那般亲切,“我常想,那时在旗亭酒肆,如果你甫一开口就跟我要这把剑,大概后来的事就都省了。也许我死在你手里,也许不会,但至少不像今天这样,恨满腔,意难平。”
      顾惜朝收回剑,淡淡地哼了一声:“宝剑赠英雄,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英雄。”
      戚少商扯扯嘴角,一丝苦笑使他的酒窝浅淡,几乎都看不出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如今已经看得很透,我只是笑你还看不透。男儿大丈夫,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这本没有错,你错的是惘顾他人性命,错的是明知人心向背却不导以利之。你败了,却不是败在运气上,偏偏你还不知反省。今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无论你用阴谋还是阳谋,顾惜朝,我告诉你,如果你死不悔改,你一定一败再败,败无可败。等你最后连命都败掉,我便可以对自己说,我戚少商一生光明磊落,笑对苍生,无愧于天地,即使有眼无珠,误交蛇鼠,那又如何?我不会为蛇鼠之辈郁结终生,不值得,不必要,他日我死的时候,甚至想不起还有一个顾惜朝。”
      顾惜朝的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回复平静,或者说光平静是不准确的,那张脸上自是带着惯有的讥嘲,眉毛一挑,“大当家的指望这翻话能醍醐灌顶,点化我这块顽石么?”
      戚少商长出一口气,懒懒地靠坐着,道:“听不听是你的事,说不说是我的事,相识一场,我好心,你当驴肝肺,你道是谁吃亏?”
      顾惜朝拢了拢袖子,一脸疲态,索性把头一埋睡起觉来。
      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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