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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星夜 ...

  •   第三章:星夜
      夜渐深了,云山也陷入了一片寂静当中,灯火一一熄灭。
      夜空如磐,残月似钩,漫天的星斗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
      白袍的祭司们仰望天空,低声地议论着什么。
      旭歌仰头望天,微微蹙起清秀的眉,一道可怕的伤疤从他额头一直劈向下巴,使得他的五官都扭曲了。
      坦直高大健壮的身躯挺立在他的身边,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来自山涧的寒风。
      作为云山的祭司,有两门功课是必修的:医术和占星术。所以在三十、初一晚上观星是全体祭司都必须参加的,且需做记录,作为考核的依据。
      蓝带祭司们议论了一阵,推举恭冠走到了旭歌和坦直面前,恭冠抚胸为礼,笑道:“师伯,我们修习占星术也很久了,就是不开窍,还请师伯指点一二。”
      坦直笑道:“这要问你们小师叔了,我对占星术也是一窍不通。你们师祖说过,占星术要靠天分。你们小师叔虽然只入门半年,已尽得真传。”
      旭歌淡淡一笑:“大师兄谬赞了。不敢当。说不上指教,你们看今晚星象如何?”
      恭冠道:“最近紫微星黯淡不明,破军星忽明忽暗动荡不安,贪狼星越来越盛,不知主何吉凶?”
      旭歌道:“你觉得呢?”
      “紫薇帝星黯淡是因为主少国疑,而破军和贪狼的异动是主刀兵,应该是霸国要来攻打我国。”
      旭歌微笑:“你注意到了破军、贪狼很好,但如果是刀兵的话,还应注意七杀星。七杀星兀自晦暗,恐怕刀兵未必立刻就起,至于说霸国来攻打我国,恐怕言之过早。”
      坦直道:“星象之术,不单是星象,还和对时局的认识大有关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就的,你们慢慢来。”
      旭歌道:“大师兄说得对,观星之后对比时局变化,久而久之,自然明白其中奥妙。师父前几日给我出了一道题,大家也一起参详一下。”
      恭冠道:“谁做皇后?”
      坦直点了点头。
      恭冠仰头望天:“皇后的话应该属天府星,天府星移位了。恩……还可以参考太阴星,太阴星光亮柔和……”
      旭歌和坦直相识一望,旭歌微笑:“举一反三,领会得很快。那么谁做皇后?”
      恭冠搔头,答不上来。
      旭歌道:“殷夕霏命主太阳,柳晚楚命主天府。”
      恭冠忙看太阳星:“太阳星明亮。殷夕霏会当皇后?”
      旭歌点了点头。
      恭冠喜形于色,其他弟子也大有斩获,纷纷告辞回屋写下心得。
      旭歌依旧望着星空没有动,坦直见他深有忧色,道:“你还担心什么?”
      旭歌蹙眉:“太阳星光芒太盛,皇上命主天相星,柔弱不争,恐非良配。一个月前,七杀星已经暗极而明,破军、贪狼阴有移位之态,到时候七杀、破军、贪狼三星聚首,只怕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坦直皱眉:“前几日,师父观星,夜不能寐,似乎忧心忡忡,难道是为了这个?”
      旭歌不语,眼中却流露出凄然之意,轻轻摇了摇头,却什么也不说。
      坦直凝视着他:若不是他脸上的这道疤,他也算是个俊俏的人物。他眉头常常遗落的孤寂和凄然总让人心生怜惜,他柔声道:“算了,天下事自有云尊庇佑,我们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回去休息吧。”
      旭歌默默地摇头。

      与此同时,左坪。
      还没到半夜,殷晟的肚子已经开始饿了。修行的祭司们都吃素,而且主张少食,晚饭少得可怜。望着天花板,殷晟估计今晚是睡不好了。
      “晟弟,睡了没?”有人敲了敲门,听声音是范衡。
      “没有。”殷晟从床上跳起来,打开门。
      范衡嘻嘻一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两坛子酒和一只鸡。
      殷晟不由得直咽口水。
      范衡用脚关上门,笑道:“亏得我下手快,不然那帮兔崽子都要给我偷光了。”
      殷晟哈哈一笑,接过酒坛,撕开封口,大大地喝了一口,顿时浑身上下都舒坦了,大概是因为不许喝,所以才别有滋味。
      范衡也打开酒坛,喝了一口,漫声吟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
      殷晟笑道:“好潇洒。衡哥,你做这个统领可是大大的屈才,大战在即,不如和我去边关,金戈铁马、英雄凯歌,岂不痛快?”
      范衡嘻嘻一笑:“我倒是想去,可这酒虫不让我去啊。”
      殷晟皱眉,每次范衡都是嘻嘻哈哈地拒绝他的邀请,可背后决不是这么简单,他沉声道:“难道衡哥眼睁睁看着我被霸帝砍于马下吗?”
      他语气如此之重,范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伸出手按在殷晟的肩膀上,他努力想笑,却没有笑出来,他看着殷晟,许久才道:“晟弟,对不起,我做不到。”
      “为什么!”
      “为什么?”范衡哗地从腰间拔出刀来,掉转刀柄,塞到殷晟手中:“父帅从战场上拣回我,待我如同几出,你我虽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我这条命,你若要便给你,只是我不能跟你去边关。”
      殷晟握着刀手足无措:“衡哥,你何出此言?”
      范衡苦笑:“晟弟,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
      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都沉默不语,一阵悠悠的琴声传了进来。
      琴声婉转低回,缠绵悱恻,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两人对视一眼,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
      琴声渐转悲凉,隐隐透出金戈之声,混合着山间的风声,份外凄然。
      范衡不由得想起过去的事:“当年若不是先皇特许我们一家去刀芒关团聚,只怕我们一家……”
      殷晟惨然:“如果我在郓城,一定能救出太子……前些日子,有人从霸国带来消息,当年怀英太子把皇上隐匿在草丛之中,孤身引开追兵,才被霸帝生擒,吊死在城楼上,直到剩下一堆白骨都没有人敢收尸。”
      范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怀英太子若知道这许多年你都如此惦念着他,一定也会劝你放下这一切的。”
      殷晟吸了口气,勉强笑了笑,道:“弹琴的人不知道是谁?如此动人心魄。”
      范衡听了听道:“应该是旭歌吧,他的琴艺一流。”
      殷晟道:“说起旭歌,他也算是个一流的人才了。”
      范衡笑:“他虽然体弱多病,但管理起云山来还是大材小用了。”
      殷晟道:“他的脸上这么长的一道疤,手上的指甲都被拔了,不知道受了多少酷刑。他到底是什么人?”
      “半年前,他独自来到云山,饥寒交迫又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国师似乎从前就认识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救活了他,而且还委以重任。关于他的过去,既入云山做了祭司,就是再世为人,他不说,国师也不提,大家也不会问。估计他应该是个世家子,平康之难,东荆、西诏世家破落无数,有一两个劫后余生也不稀奇。”
      他们说着,那琴声却转高亢,直冲云霄,范衡皱眉:“曲高和寡,必不能久。”他话音未落,叮地一声,琴音顿寂,想必是琴弦断了。

      选后大典的前一晚,云山的左坪上已经住满了文武百官,连国事繁重的柳丞相文景也终于到达了。
      柳文景身材略胖,留着三缕清须,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容貌,只是亡国之痛和多年来的宰相生涯让他平添了皱纹和白发,他的目光深沉如一潭古井,一眼望不到头。
      何墨翰早早地把他引入休息的驿馆,一切安排妥当,恭敬地道:“东西已经送到旭歌的手里,这些日子我们已经送了很多东西了,他似乎并不放在眼里,只怕很难让他站在我们这边。”
      柳文景淡淡一笑:“旭歌不是普通人,自然不能用普通的手段来收买。”
      何墨翰道:“那么选后大典我们似乎就……”
      柳文景喝了口茶,道:“国师清楚地很,以东荆现在的国力,断不能与北霸再启战端。穷兵黩武、竭泽而渔,国将不国。更何况殷烈廉颇老矣,殷晟虽然英勇,但远不是霸帝的对手。让殷家得势,只会让东荆自取灭亡。”
      何墨翰笑道:“皇上口不能言,晚楚表妹做了皇后,皇上就等于捏在我们的手里。国师出家前是东荆贵族,他会坐视吗?”
      柳文景冷冷道:“他不坐视又能如何?难道要看东荆子民血流成河吗?”
      何墨翰点头:“舅父说的是。”
      柳文景道:“你安排一下,我要见旭歌。”
      何墨翰道:“恐怕有些难,他又病了,坦直上师说他是积劳成疾。本来殷烈约好要见他,也没有见到。”
      柳文景皱眉:“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居然能左右国师,一定不寻常。我有种感觉,旭歌身上藏着惊天大秘密,掌握了他就能控制整个云山。”

      忙了一天的坦直终还是担心小师弟,临睡前,悄悄去看他,谁知走到旭歌的房间门口,听到屋内传出了谈话声。
      “旭歌……”声音极富磁性,且带着好听的鼻音,是国师。
      师父怎么来了?师父已经很多年没有下山了。
      “师父!我满手血腥,满身污秽,不该活在这个世上!”旭歌的声音充满着痛苦。
      坦直心一惊,何出此言?
      “我可怜的孩子……”国师包含着慈爱和疼惜道,“云尊垂怜,生你到这世上,怎可轻言放弃?”
      “云尊生我到这世上,让我拥有了一切:亲情、友情、健康、财富、地位、美貌、智慧,可他为什么又把这一切全部夺走?!我到底犯了什么罪!”旭歌的声音嘶哑,几乎是嘶喊出声。
      “不……这不是你的错……”国师低语,用他优美好听的鼻音念起了《云经》:“人生长相欢愉,歌笑无极,何意俄尔无常,倏忽而势。适有今无。向在今灭。号天扣地。肝心寸断。又不能知生所从来,死所趣向,衔悲相送,直至穷山,执手长离,一辞万劫,诸如此者。其苦无量,众生迷见。谓其是乐。”他的声调抑扬顿挫,慈悲怜悯,旭歌的声音也渐渐平息了。
      国师柔声道:“旭歌,我可以用药去除你脸上的疤痕,恢复你旧日的容貌,我还可以把国师之位传给你,亲情、友情、财富、地位、美貌,我都可以给你,可是这样你的心就能平静了吗?”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
      国师叹了口气,低声道:“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未来种种宛若今日生,别让这一切再折磨你了。”
      此时,坦直的心头渐渐浮现起了一个疑团:师父对小师弟的关心未免太多,小师弟究竟是什么人?

      云山之巅高低错落着几栋建筑,包括供奉着东荆国历代皇帝、皇后牌位的祖庙,云尊庙和祭司们住的房子。与山下辉煌的云尊庙相比,云山山巅的要小得多,也破旧得多。
      隆重的选后大典让这里人满为患,明天就是选后大典了,有很多人夜不能寐,而两位主角此时却提前见了面。
      国师的屋子很是简朴,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只在屋子正中挂着一幅云尊的刺绣品,这幅刺绣针法细腻,活灵活现,灵光闪动,可见刺绣的人用心之深。
      夕霏和晚楚初次见面,心里都升起了同一种感觉:真是我见尤怜。
      国师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个妙龄女子,一个活泼可爱,如同娇艳欲滴的玫瑰,另一个文静内敛,如同月夜绽放的荷花。
      国师淡淡一笑:“你们都是第一次来云山吧,住得习惯么?”
      夕霏笑了,脸上显出一个甜甜的酒窝:“住倒还可以,”她用手指抵着下巴道:“就是没肉吃,馋死我了。”
      国师莞尔,连晚楚也掩口轻笑。
      国师道:“我上次看到夕霏还是个小姑娘,不是躲在殷晟身后就是和范衡说笑,转眼间就长这么大了。”他随即看着晚楚,意味深长地道:“晚楚也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晚楚一愣:“小女似乎没有这个荣幸见过国师吧。”
      国师微笑:“复国大典上,晚楚的反弹琵琶和殷晟兄弟的剑舞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知为何,晚楚的脸色一白,居然没有答话。
      国师温和地笑着,取出一红一蓝两个锦囊:“今晚有事要交给你们两个做。出门以后打开锦囊,完成以后再回到这里。记住!一定要一个人完成。”
      “好。”夕霏雀跃着上前,拿了红色的锦囊。
      晚楚默默地接过锦囊,行礼后离开。
      国师目送她们离开,转头望着墙上的云尊刺绣,低声道:“请保佑我能选出东荆的新后。”

      门外,夕霏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锦囊:“取祖庙后柏树上的一片叶子。”她把细细长长的辫子在手中缠了缠:“这是什么奇怪的任务?”她抬头见柳晚楚皱眉看着手中的纸条,不由得探头:“柳姐姐,你要做什么?”
      柳晚楚却把纸条藏了起来,微笑:“殷妹妹,国师既然给我们锦囊,大概是不想别人知道吧。”
      夕霏侧了侧头:“好像是。”她随即笑,指了指山上:“那我先走了。”她挥了挥手,向山上跑去。
      柳晚楚再一次看着手中的纸条:“取玉泉水一壶。”微微蹙眉,向山下的玉泉走去。

      夕霏独自向山上的祖庙走去,此时夜色已深,云山顶上空无一人,连平日观星的祭司们也不知道去那儿了。
      祖庙位于云山最高的地方,距离祭司们住的屋子有很远一段距离。
      夕霏借着雪光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走着,山路边茂密的森林一片漆黑,不时传出不知名的夜行动物的叫声。“扑棱棱”夕霏的脚步惊动了一只夜枭,从她头顶擦过。
      “啊……”夕霏吓地叫了半声,差点滑倒在地。她捏紧锦囊,加快脚步,一边小声地安慰自己:“夕霏不怕!夕霏不怕!……”
      祖庙漆黑的影子高悬头顶,山路蜿蜒,似乎怎么也走不到似的。
      隐约从林间传来似有似无的哭声,夕霏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后背直窜头顶,几乎连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她想起了范衡昨晚吓唬她的故事:东荆国灭的时候,夜夜祖庙里都会传出哭声,连玉泉泉水也变成了血红色。
      夕霏手虽然在抖,却仍故作镇定:“夕霏不怕,殷家一门忠烈,有复国之功,列位先皇先皇后一定不会怪罪我的。”
      她又向上走了几步,哭声渐渐清晰,分明是个男孩子。
      夕霏突然有点明白了:“什么柏树叶子!国师是要试我的胆量!”她扬起了笑容,又露出了甜甜的酒窝:“谁……怕……谁?”她提起裙子,朝哭声传出的地方跑去。
      密林深处,一个穿着祭司白袍的十几岁男孩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哭,他的头发长长直至腿根,束着紫色的发带。
      “喂!找到你了!”夕霏猛跳到他面前。
      男孩吓了一大跳,几乎从石头上摔下来,这是个很单薄、秀气的男孩,秀气地几乎像个女孩,一双忧郁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泪珠,眼睛红红的,脸上兀自泪痕未干。
      夕霏上下打量他:“你装鬼吓唬我吗?还是真哭啊!”
      男孩有些惊慌,连连摇头。
      夕霏一笑,要在他身边坐上,男孩忙让开位置,却一屁股坐到地上。
      夕霏哈哈大笑,伸出手要拉他起来,她的手白皙柔嫩,肉嘟嘟的,手背上隐有酒窝。
      男孩却迟疑地看着她,夕霏探出身,不管他愿不愿意,一把把他拽到石头上,并肩坐好。
      夕霏取出手绢递给他:“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
      男孩目露凄然,摇头。
      夕霏笑:“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被师父骂了,所以在这里哭啊?”
      男孩缓缓摇头。
      夕霏侧头:“你怎么总是摇头啊!你叫什么名字?不会是摇头吧!”
      男孩还是摇头,然后俯身,在雪地上写了一个字:“宇”
      夕霏笑:“小宇啊,我是夕霏。”
      小宇听到这个名字,楞了楞。
      夕霏道:“咱们是朋友,你不要把我当成未来皇后什么的。我看你头发这么长,是不是刚到云山,想家里人了?”
      小宇低下头,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夕霏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难过。以前我爹和哥哥出征的时候,我也很想他们,我就把他们的剑拿出来,把想说的话都说给剑听,这样就好多了。”
      小宇看着他,纯净的眼睛清澈无瑕,用力地点了点头。
      夕霏笑着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道:“那就好,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快点回屋吧,外面冷。”不一会,她轻盈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
      小宇突然看见手中还捏着她的手帕,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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