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忠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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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内。
嬴政握着手中的竹简，面沉如水地睨着阶下的赵高。
“下落不明？”
他缓而重地重复了赵高方才的话，捏着竹简的手用了几分力，发出轻微的骨节嘎吱声：“桑海遍布罗网眼线，阿苑身边更有影密卫贴身保护，你却告诉我，她不见了？”
“陛下息怒。”赵高跪伏在地，再次以额贴地行过一礼，“据罗网的探子来报，有人看见在蒙将军剿灭墨家叛逆当日，苑姑娘曾与盖聂、端木蓉及高渐离，在同一时间内先后出入同一家客栈，而当晚剿灭叛逆的行动又遭到了阻碍——奴才不敢妄自揣测，但既然桑海城内没有苑姑娘的踪迹，而苑姑娘又与墨家叛逆尚有往来……”
“你是想说阿苑和那群叛逆在一起？”嬴政眼中有嘲讽一闪而过，若放在从前，赵高的“情报”尚有八分可信，但经过兰池宫一事之后，他上报的消息，嬴政便要再经三重查对。
此人好用、可用，他便一直用着。现在他不好用了，嬴政也不打算留他太久。过去不曾注意到的细节在此刻被反复推敲，他终于回味出赵高每一次禀报时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暗存导向的话术。
他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结论，但他会把情报精心排布之后再上告于他人，将人引向他意定的推测。
就如同现在，他字字句句，都在催促他相信阿苑投靠了叛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恪尽本职，将所闻所见如实禀报陛下。陛下圣明，心中必定已有决断，奴才微末之言，若能为陛下分忧一二，便是无限欢喜了。”阶下人将头伏得很低，跪拜的姿势一丝不苟，看起来再卑微顺从不过。
“退下吧。”嬴政冷眼看着他行礼告退，片刻，他身后的密道打开，一名现在本该留在桑海的影密卫在他身后单膝跪下。
“查得怎么样？”
“禀报陛下，剿灭叛逆当日，苑姑娘确实曾与墨家三人同进出过一家客栈，但当晚她便回到了将军府，与公子殿下一同用了膳，在府内歇下，不曾出门。属下观姑娘神情，并无忧虑紧张之意，对蒙将军的行踪也不甚了解，更不曾追问。第二日她带了公子殿下所赠的糕点回到小圣贤庄，最后见到她的是小圣贤庄的二当家颜路。
颜路先生说，早上苑姑娘与他分享糕点，却发现糕点内藏有剧毒——而后苑姑娘便下山打算将此事告知公子。”影密卫显然对清河失踪一事查得更加仔细，嬴政听后，神情比起方才又冷了三分。
他拧眉：“扶苏给她的糕点里有毒？”
“是。属下循着下山的路一路追查，在一处陡坡发现崖边有两道被刻意掩盖过的车辙印。坡下有人挣扎碾过的痕迹，还有一些血迹。”
嬴政心中一紧。他问：“还有呢？”
“血痕到断崖边打止，属下下海搜过，找到了此物。”影密卫从怀中取出用帕巾包着的珊瑚发冠碎块。
嬴政一言不发，伸手取过碎块，攥进掌心。
“人呢？”分明是很平静的语气，影密卫却觉得背后慢慢生出了冷汗。
他将头埋得更低，答道：“属下派人秘密搜寻过附近十里的海域，未曾打捞到……”
顿了顿，他还是选择换一种说法：“未曾找到苑姑娘的踪迹。”
“继续找。”嬴政眼睑微垂，握着珊瑚碎块的手陡然收紧，“还有，去查罗网。”
影密卫领命告退。
偌大的咸阳宫再次安静下来。他忽而觉得有些目眩，一只手撑在桌案上，揉了揉眉心。
帝国的暗流日益汹涌，就连阿苑也被牵连其中。
她明明可以轻松自在地活在他的保护之下，却依旧义无反顾地选择去蹚这趟浑水。阿苑信他、赞同他，那么他便不会怀疑她。所有会伤害她的刺，他都会替她拔掉。
罗网是他手中的利剑。但如果这把剑失去了控制，那么由他亲手废去也无不可。
……
蜃楼。
位于蜃楼最高之地的蟾宫，仿幻音宝盒而建，共有五层，平日外有曾曾禁制，内有机关阵法，未经许可，寻常人绝无可能轻易入内。
不过好在萧恨水不是寻常人。
清河眼睁睁看着他扔出一个小纸人变作他自己的模样，引着她七弯八绕地走进蟾宫，而他本人则一面掸了掸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走向大司命陪她去为星魂“调理身体”。
“去吧，把她的名字还给她。”附在纸人上的萧恨水将她领到第五层，指着这里唯一的一扇门道。
清河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推那扇厚重的青铜门。
密室幽静，只有中央端坐的女孩身边的数圈烛火光晕摇晃。
她华丽的裙摆逶迤铺开，像一朵柔软鲜丽的花。
“月儿……”
就像萧恨水说的那样，高月被下了移魂咒，她的眼睛虽然清澈，却没有神韵——就像他人手中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清河有些难过。
听到声音，女孩慢慢地偏头，轻轻地重复了她念过的那个名字：“月……儿？”
“是，月儿，你还认识我么？”清河对她扬起笑容，一步一步试图走近她，“我姓苑，名清河，河清海晏之清河，我们曾经是朋友，还记得吗？”
高月犹疑道：“他们说，我的名字是姬如千泷。”
“可是对我来说，你只是高月。”清河在最外围的烛火前停步，静静地看着她，“月儿，停下来。他们在利用你——强行破解幻音宝盒，极耗损心力，即便成功，只怕那时你便要迷失心智变为痴呆！”
高月收起了指尖的火焰，空茫的眼神有一瞬间恢复了神采，但很快又归于荒芜。
“你走吧。”
出乎意料地，高月拒绝了她。
“我有我的使命。”
清河一怔：“月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高月的眼中依旧混沌一片，但她平直的声音里又似乎含着几分固执，“天命有变，违逆者死。”
……！
天命有变，是指她与萧恨水试图让秦朝延递吗？
违逆者死，是指违逆天命者，还是违逆变数者？
萧恨水确实曾经说过，逆天改命者，从来不得好死。
但只要能够保住秦朝的稳固，那么便可以避免楚汉之争带来的消耗，至少不至于使中原大地在汉初穷困到需要对匈奴结亲求和。若是蒙恬在，必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弯弓而射箭。
如果能够避免这一场动乱，就算她一人不得好死又有何妨？
思索片刻后，她对高月的话倒是也不再忧心，只道：“月儿，无论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不要沦为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的工具。就算……是为了你的母亲，你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们总有一天会用她来威胁你——”
“母亲……？”高月面上浮现出挣扎，她眉头微蹙，似乎在与什么抗争，说话也异常艰难，“我母……后还……活着？”
“是，你母亲是阴阳家的焱妃，不世出的天才。她为你父亲背叛了阴阳家，因此被秘密关押，不见天日。不过月儿你不必担心，他们暂时不会对她下手。只是若将来你不可控，他们只怕会以她为把柄来要挟你。到那时，无论你愿不愿意，你都必须和阴阳家绑在一起了……”
“我该……怎么做？”那一瞬间，高月眼中的迷雾终于散开，澄如秋水的眸子直直望向清河。
“你该走了。”附在纸人上的萧恨水突然推门而入，见到高月的模样，便了然地笑了一声：“月神要用你，势必还会再教你许多阴阳术。你且跟着她学，待时机成熟，我会带你去见焱妃。”
“月神不会放弃操控你的神志，你只要记得，除了姬如，你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高月便好。”
“河伯？”清醒的高月显然认得他，对于这位平素没有什么交集的“前辈”，她到底无法信任。
清河解释道：“他……是我兄长。月儿，你一个人不要害怕，我会再来看你的。”
高月虽诧异，却仍点头应下，还催促道：“我与月神的联系切断，她很快就会回来，你们快走！”
“萧恨水”再次领着清河越过重重禁制走出蟾宫，一路敛息屏气，刚回到太微垣，青年的身形便如烟而散，只剩一张纸人悠悠飘落在地。
清河捡起纸人，放进随身的梨绒落绢包里，打算等萧恨水回来再给他，因此也就没有注意到太微垣门外有一颗嵌在廊檐上明珠光泽一闪，一个小小的阵法突兀亮起后又随之湮没。
而此时，星魂把玩着手中与太微垣外那颗一模一样的明珠，唇角轻勾：“看来河伯大人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小秘密呢。”
大司命推开窗，目送萧恨水尚未走远的身影，也笑道：“星魂大人深谋远虑，远非常人能及。”
这颗珍珠上附有他的神念，能够将所见之景原原本本传送给他。幸好他因觉出萧恨水找月神借物有些不对，这才多留了个心眼，在他府邸前藏了这样一颗珠子。
他支开月神，就是为了引这个女孩去见姬如千泷？
他难道不知道嬴政找人找得满城都是影密卫了吗？
本该秘密失踪的蓬莱小姑娘竟藏在嬴政为她而建的蜃楼之上，这可真是有趣。
如果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嬴政，那位速来积威深重的皇帝陛下会作何反应？
少年恶劣地想着。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忠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