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一生》源远无长

110、第 110 章

　　半月拉他坐下，“我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你偏偏眼尖又戳破，你碰到何事，为何心思重重？”

　　周君宴靠在半月身上，“成王谋反了。”

　　半月吓得一惊，“可否会处置大小姐？”

　　周君宴摇头，“父亲将锦儿接回府了。”

　　半月轻轻拍着周君宴的后背，只接了大小姐，只怕成王妃和成郡王两人凶多吉少。成郡王，对她坏，可是对少爷多好。半月一边摸着周君宴后背，一边慢慢道：“成郡王极好玩的，半夜穿了一件中衣，提了壶酒便来找少爷，宫宴后他广袖长袍，意气风发，一出宫便来寻少爷放烟花炮竹，小时还跟少爷打架。”

　　她说了许多，到后背沁湿，她摸了摸周君宴的头，道：“少爷还未做父亲，如今也是个孩子，若是伤心了，难道不能哭出来？”

　　等周君宴哭出声，她便不说话，静心陪着。

　　天色不早，她肚中饿得厉害，轻声问道：“少爷吃饭吗？”

　　“吃吧。”周君宴吐了口气。半月打水替他擦脸，周君宴将帕子拿过来，“我自己来。”

　　“少爷长大了，可以自己洗脸。”半月笑道。

　　周君宴瞪她一眼，“没大没小。”

　　“少爷是大孩子，可以自己吃饭吗？”

　　“不会，要姨娘来喂。”周君宴回她。

　　当然吃饭的时候，他并未让半月喂他，只是他脑中一团乱，心中压抑，忍不住一直跟着半月，她练字他便握着她手写字，跟她说话，心里才好受些。今日一天在府衙，他感觉自己像个行尸走肉，除了办公事，脑子中什么都不敢想，更不敢表露出伤心。

　　他觉得自己就像两个人，跟同差安心做事，跟夫人商量家事，公事公办，干脆利落，他是人人夸奖的知府大人。跟半月的时候，他便是个凡夫俗子，说下流话，做下流事，喜哭，喜笑，甚至使性子。天塌下来，他也会存着泪，只在她面前哭一场。

　　“时候不早，歇息吧。”半月道。她将纸笔收起来，将写得满意的字放在一旁，小心收好。

　　“果然天道酬勤，看你狗爬一般的字，如今也有模有样。”周君宴道。

　　“天道酬勤不假，可是练字还得趁年少，都是王家人，猴儿不过练了两年，便抵得上我十多年的功夫。”半月一边洗了笔，一边回他。

　　周君宴叹气：“自古英雄出少年，出名也得趁早，最好谋逆也要趁早，年纪越大，连累的人越多。”

　　半月道：“少爷说得什么话，好端端的，为何要谋逆，安生过日子不成？成王啊，真是吃多了撑的。”

　　“想来贵太妃死前被挪到檀香寺，他心中十分不满，先皇躺在床上不能理事，朝中乱斗，诸位皇子各有心思，到让他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老而不死是为贼。”

　　后面那句，骂得便是晋元帝，如今这幅局面，都是他造成的。既然开了口，周君宴忍不住多说几句，“贵妃若是早几年将他闷死，说不得史书上还记她一功。”

　　半月道：“史书上功过是非，有何用处？那些个遗臭万年的奸臣，难道还能收到别人唾骂的口水？”

　　总不过七扯八扯，两人又说到死后到底是身心俱亡，还是能投胎转世。

　　“若是能投胎，下辈子我也去捞个皇上当当，看到那宝座到底如何好，勾得皇家父子失心，亲戚反目，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周君宴道。

　　“春秋大梦，不如在被窝里做。”半月铺好床，让他上来睡觉。心绪不宁的时候，周君宴话特别多，半月陪着说到半夜，实在忍不住困才睡了过去，她心中担忧，第二日醒得十分早，周君宴正好在穿官服。

　　“再睡个回笼觉。”周君宴看她笑道。

　　半月歪着脑袋，左右看了看，便躺回被窝中。

　　“看什么？”周君宴问她。

　　“看你脸上长了东西。”

　　“什么？”周君宴回过头，惊讶道。

　　“长了英俊潇洒，气度翩翩。”半月笑道。

　　周君宴揉揉她脑袋，将她头发糊在脸上，“调戏你家少爷，胆大包天。”

　　他有心思说笑，说明闷在心底的那股气，怨气不甘难受，诸多情绪搅合在一起，总算散了。

　　京中，已出了圣旨，谋逆之人，都就地论处，不祸及家人。

　　大夫人听了，送了口气，“贬为庶人也罢，锦儿也不会年纪轻轻，便做寡妇。”

　　大老爷摇头，“旁人暂且能逃，他不成。他是宗室，三服之内，还有望继承大统，谁放心留他，难道等着日后算账不成？”

　　大夫人忍不住叹息，“万般都是命，算了，以后别在锦儿面前提他。老三说替周云儿也求了情，你可派人去接了？”

　　“她亲兄弟去了有一会儿。”大老爷回道。

　　“云宴听说也有些能耐，给君儿搭把手也是好的。”大夫人道。

　　周云宴已经许多年没见自己的这个嫡妹，她在京中兴风作雨的时候，也从未来想着关照他这个同父的兄弟。今日被安排了这个任务，他也无甚触动。他驾了车，一路到广平侯府。府中被侍卫包围了，周云宴拿出伯爵府信物，又掏出新皇写的圣旨。

　　侍卫将他领到主管面前。主官看到信物，知道这便是那个传奇的伯爵府三子特意替侄女求的旨。他心中嗤笑，跟圣上相识于微末，这般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居然不好好吃，求这些个没用的。不管心中想什么，面上他却十分客气，让周云宴进去接人。

　　广平侯府乱成一团，周云宴抓了个丫鬟问到了扶正的侯夫人的住处。

　　周云儿身上穿了礼炮，头上还带着礼珠，左右手一手抓了一个孩子，端坐在正堂之上，目视前方。见了周云宴，惊讶了一下，“二哥，是你？”

　　兄妹两许多年未见，却还有从前的模样，她一眼便认出了。

　　周云宴将圣旨给她看，“你可愿归家？”

　　“我这两个孩子也能去伯爵府吗？”周云儿问道。

　　周云宴摇头，“只怕不能。”

　　周云儿恨声道：“圣上不是要大赦天下？不是祸不及家人？他二人还如此小，为何不能苟活？”

　　纵使她逼问，也无法逼出个好听的答案来，周云宴沉默着，奴仆们也沉默着，两个孩子被吓破了胆子，动都不敢动。

　　周云儿收敛了怒气，呼出一口气，“这些年多谢二哥去看我母亲，如今只怕也要你替她送终。还劳烦二哥替我谢谢三叔和大伯，不孝子孙，不去打扰了。”

　　“你决定了？”周云宴问道。

　　周云儿点头，周云宴对他拱拱手，转身走了，走得几步，听到周云儿在背后喊了一声：“二哥，保重。”

　　他眼眶不知为何有些发红，却未回头。

　　大夫人听到她不愿归家，叹气道：“也算贞洁烈女，这些年里回府几趟，送了不少布料衣裳来，也不枉君儿将她接回府出嫁。”

　　三夫人也叹气，“她被广平侯扶正，平日出门应酬都被奉承着，穿着时兴，引得京中贵妇争相效仿，风光了这些年，想必也知足了。”

　　大夫人忍不住唏嘘了一回，与三夫人说了些二房的事，“她母亲一贯要强，总是在人前要脸面，她只怕也不愿我等看她落魄。跟着孩子们，也是不错了。”

　　家中这些个女孩子，周云儿不谈，周锦儿也是命途多舛，如今倒些感谢怀的孩子落了，若不然也跟周云儿一般陪着孩子送死。倒是周悦儿，嫁到老太太娘家，族中无能人，都在乡下种田，但是生了许多个，丈夫也宠爱，算得圆满。

　　大夫人道：“老太太今日未用饭，只怕时日不多，让云宴去接悦姐儿回来，君儿那里也去封信。”

　　三夫人倒无大夫人那般多感触，这些个女孩子，她嫁来时便长大了。她笑道：“大嫂该让君儿抓紧，敏儿也无甚玩伴，倒要跟侄子们玩了。”

　　大夫人用帕子捂嘴，扭了扭身子，道：“你们难道不再生一个？”

　　三夫人摇头，“大嫂可别拿我打趣了，我这般年纪，还能生吗？”

　　“这府里，确实有些不热闹。”大夫人道。

　　正说着话，周锦儿找来了，“母亲，我要去见表哥一面。”

　　大夫人立刻否了，“何必再去寻不开心？”

　　三夫人也劝她好生休息，周云儿眼睛还红着，用帕子擦了擦泪，道：“当初家中困难，我被退亲，承蒙表哥不弃，娶我做世子妃，这么多年，他也未曾对不起我，如今大难临头，我得了他休书，全身而退，难道连谢谢都不去说一声？叫我余生何安？”

　　她如此坚决，大夫人劝不住，只能让周书宴送她去成王府。

　　周锦儿见了吴泽洲，眼泪再忍不住，哭湿了帕子。

　　吴泽洲看她，叹气道：“还来做什么？你身体本就不好，别太伤神，我在这里好吃好喝，放心便是。”

　　如何吃得好喝得好，府中都被被人占了？看他衣服头发，只怕好些时日未梳洗，嘴唇干裂，一脸菜色，不知受了多少苦。只是性命都不保，吃喝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周锦儿止了哭，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话，“我替哥哥来看你，他远在恭州，心中只怕十分遗憾，想要亲自送你一程。”

　　“多谢。”吴泽洲拱手，若说遗憾，只有这一桩，“等表弟回京，你替我转告他，我吴泽洲今生能认识周君宴，三生有幸，来世还与他做兄弟。”

　　他说得壮烈，周锦儿听了心里十分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