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树心（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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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旅行者犀利地指出。“相比于刚才你说的一些比较吓人的事实，‘你们一共有几个’这种问题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吧。”
“确实没有什么值得避而不谈的。”炼金术师附和着点点头。“只是我得想一个合适的形容来表述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难道不是一个数字就能说明的问题吗？”旅行者皱起眉。“难道不止你们两个？”
“啊，也是。”炼金术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认识彼此的第一步是自我介绍，我确实应该向你介绍一下你所看见的‘我们两个’是怎样的存在了。”
“——就算我现在说并没有这个必要，你也要坚持吗。”
脚步声响，另一位阿贝多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抱着双臂，在旅行者的旁边站定，垂下眼睛看着少女的发顶。
“你真的这样想吗？”炼金术师不答反问。“或者说——我想不出‘没有这个必要’的理由，我很好奇你这样坚持的意义。所以，你比较想由你来说明吗？”
“啊，对，就是这样。”另一个毫不掩饰地说道。“旅行者，如果他刚才说的那些你能够理解，那么你也应该能够察觉的到，在那个所谓完美的阿贝多诞生之前有很多，很多个‘失败’的存在。创造我们所有人的那个人，阿贝多的师傅，经历了很多次千奇百怪难以理解的失败之后，最终创造出来的第一个‘完美’，其实并不是现在的那个阿贝多。”
“……啊……”旅行者的眼皮跳动。“所以那个是……”
“啊，对。”炼金术师在旁边微笑着说道。“那个成功的黎明之前的最接近成功的失败，本来被认为是最完美的不完美，结果最后被惨遭抛弃的个体就是我。”
虽然他毫不吝啬地用了‘惨遭’这种自怨自艾的词汇形容自己，但是旅行者并没有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的黯然和难过。在他说这句轻描淡写的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似乎只是基于‘应该这样描述’的理由而陈述事实，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就好像在事不关己地评价别人一样完全不在意。
“啊，你并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另一个阿贝多耸耸肩。“这只是单纯的，详实的自我介绍而已。”
“那你呢？”旅行者艰难地开口。“你是哪一个？”
“用一个来形容其实并不准确。”另一个阿贝多似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他。”他戳了一下炼金术师的肩膀。“他，是‘我’。而我嘛……是‘我们’。”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还颠三倒四，可旅行者就那么莫名地理解了他这句话的含义，顿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不是所有失败品都是像我一样成功的。”炼金术师在旁边很贴心地解释道。“就用学做一道菜来打个比方吧。撇去那些天资过于卓越的异类，正常人在做的时候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差错。盐少放了一些，水多加了一些，火稍大了一些，就算是使用的材料和标准的做法完全相同，也会产生奇妙的，由于某些差异而出现一个半生不熟或者寡淡无味的成品。嗯，做一道简单的菜尚且会这样，在进行一项前所未有的，没有前人可鉴的‘创生’的时候，即使是那位天赋冠绝的师傅，也必将经历数不清的失败，从而创造出无数稀奇古怪的残次品。”
“你在讽刺我？”另一个阿贝多拧着眉头说道。“我做的菜明明没有任何问题，你连你自己都要嘲讽吗？”
“啊，对，就是这样。”炼金术师若无其事地无视了另一个自己，他微笑地着向已经被震撼到失语的旅行者。“那些包括什么缺胳膊少腿千奇百怪的异形个体，甚至夹杂着一些魔物和植物动物的残渣……啊，这都是那位聪明绝顶的师傅的尝试。”说到这里他忽然咦了一声，轻轻一拍手掌。“其实如果按照本质来说的话你们其实并不算是‘我’，或许是某种更为极端的存在吧？哎呀，真是太可怕了。混杂着思想邪恶的魔物和未知的不知道是什么也被放在里面的奇怪东西，说不定会做出一些非常危险的事情呢。”
“首先我要说明一点。”另一个阿贝多冷笑一声，也一屁股坐在了旅行者的床边上，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拥挤起来。他微微俯身，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几乎缩到了墙角的旅行者。“我们都清楚的很，无论是那部分的‘我’或者是‘我们’，都是一样的。这就意味着你说的每一句话，心里在想着什么，或者有某种这句话引导着想要达成的目的，我全都知道，所以你就算说也是没有用的。”
“等一下，等一下，别绕了，我脑子要炸了。”旅行者感觉周围的空气由于拥挤而变得稀薄起来，面对着眼前俩人两张脸上带给人毛骨悚然感觉的双倍压力，感到不堪重负。“阿贝多们，你们能不能直接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你真的完全不害怕吗。”成分比较复杂的混合型阿贝多的情绪明显更外放一些，他朝着旅行者张开手掌。“就算你是大名鼎鼎的旅行者，在面对危机的时候不会像其他吵死人的蚊子一样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但是像你这种完全没有一点恐惧的状态也是异常的吧。”
“我……嗯……”旅行者苦恼地摸了摸头。“怎么说呢，该说是对着这张脸没法产生敌意还是怎么……总感觉你们并没有伤害我的意思呢。”
两个阿贝多均是一呆，下一秒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然后两张脸上露出了一模一样的好笑表情。
“唉，你太自信了。旅行者。”炼金术师语重心长地说道。“就算你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乐于助人的鼎鼎大名的旅行者’，也会有少部分人完全不买你这个信任的账啊。”
“…………”旅行者沉默了。她又往角落里缩了一点，试图避开这两个人死盯着她的冰凉眼神。
“你看看你们着什么急。”她勉强地笑了一下。“有什么事情我不是都说了可以帮忙吗？到底是什么事啊？你们从头到尾也没说清楚……别这么盯着我了，大不了那个报酬我可以少要一点……”
“唔，报酬的事情我也说过了，这个不是问题。”炼金术师摊开手掌。“不就是晶核吗？你想要多少我有多少。”
“虽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个忙你就算不想帮也得帮了。”另一个阿贝多毫无感情地说道。他伸出手拽住旅行者的胳膊，把她从床上拉了下来。“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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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身影行走在雪坡上，一前一后的两个走的四平八稳，中间的那个摇摇晃晃东倒西歪。由于之前的两次不明不白的昏迷，旅行者并不能准确地知道从自己进入雪山算起过了几天。从那个营地走来的那一小段路上，她并没有看见常见的一些活动的生物，周围本来就已经足够寒冷的气温也随着海拔的升高逐渐降低，头顶的阳光很亮，却无法给她带来哪怕一丝暖意。
“你别再想着假装失足从哪个缺口摔下去了。”跟在旅行者身后的那个阿贝多再次在后面精准地接住她歪歪扭扭马上要倒向右侧悬崖的身体，用威胁的口吻说道。“我并不想再从雪里把你捞上来一次。”
“哪有啊？”旅行者脸上打着哈哈，暗自挣扎了一下，攥着自己胳膊的手纹丝不动，不禁暗暗叫苦。“这个雪这么滑确实挺容易摔下去的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旅行者。”炼金术师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教诲道。“如果真的摔进了某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非常危险的……啊，不过至少在这片雪山上不会存在这个可能罢了。”
“你们一直在回避我的问题。”旅行者愤愤地把自己的胳膊抽回来。“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啊？”
“唉。”炼金术师轻轻地叹了口气。“真的只是非常简单的事情。虽然说你戒备一些是没有错，但是这确实不会有什么危险……大概。”
“如果是叫我从雪山顶上跳下去那种‘你认为的不危险’，我看还是算了吧。”旅行者干脆呼地一下坐到了地上，愤怒地瞪着两个复制人。“就是说啊，我自认没有得罪过阿贝多，更没有得罪过你们，你们如果有什么计划的话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存在任何妨碍到你们的理由啊。”
“嗯，你说得对。”炼金术师点点头。他转身环顾四周，向模糊不清的悬崖下面看了看。“好了，旅行者，到了。”
“什么到了？到哪了？”旅行者茫然地说。“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吗？”
炼金术师没有回答。他眼神晦暗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片刻，然后，低下头，缓缓地做了一个旅行者极其熟悉的动作——
阿贝多，拟造阳华的起手势。
片刻间，他们三人脚底下的雪地竟然缓缓耸动起来，积雪滑落，露出了雪山表面漆黑的岩石。那岩石在炼金术师的掌心闪烁着结晶和颗粒感的微光，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律动起来，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什么一般向上攀升——
“不可能。”旅行者几乎是脱口而出。“难道岩神也给你发了神之眼？这——”
“你在说什么，旅行者。”另一个阿贝多抱着胳膊站在她身后，颇为奇怪地问道。“这可不是岩元素控制，啊。”他恍然地拍了拍额头，转身看向正半跪在地上把掌心贴在地上的炼金术师。“你还有一些背景故事和前因后果没讲完呢。”
“你不是总是想都自己说完么。”炼金术师没有回头。“那就由你来讲吧。”
“好啊。”另一个阿贝多也不客气，迎着旅行者投来的‘你们两兄弟也忒爱讲故事了’的谴责目光淡定地说道。“旅行者，你应该知道失控的魔龙杜林被斩杀埋葬在这座雪山下面的故事吧。”
“杜林？”旅行者疑惑地说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啊……关系还挺多的。”另一个阿贝多的目光缓缓掠过脚下颤动着浮空移动起来的岩石，落到了下面被雪雾和寒风遮挡住的茫茫雪渊上。“毕竟本来……我们这些失败品可都是落进了杜林的肚子里了啊。”
“啊。”旅行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心里开始思量着从这么高的地方开风之翼飞下去会不会耗光体力。“那……那然后呢？你们这不是都出来了嘛，你看它也死了，这有什么仇怨咱就算了吧。”
“死了吗？”另一个阿贝多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啊，也是，在普遍的意义上理解，杜林的意识和思维确实消失了，那么应该可以算作死亡了吧。那么是否存在这种可能性呢，比如说……在杜林死亡之后，它的身体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座山。他的骨与血中蕴含的某些东西，给这座雪山赋予了和其他地方不同的特性。与众不同的生活环境和地形地貌，甚至在日积月累之后，给予了其中的生命异常活跃和容易产生意想不到的变异的特性……”
“多么神奇啊。”炼金术师站起身来，望着脚下的雪山喃喃地说道。“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这座雪山的存在就是一个巨大的奇迹。”
“你知道什么叫‘变异’吗？”另一个阿贝多好像突然来了兴致，笑着问旅行者。“就好像花的植株上无法生长出松鼠的脑袋一样，这是根本不可能，也是不会发生的事情。”他看见旅行者的表情变得惊恐，反而笑的更开心了。“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呢，旅行者。从一些无机质的魔药材料和矿石变成现在的我们，这就是一个在物质和生物变异的研究上做出巨大突破的成果啊。同样的，和杜林本质相同的我们，能够驱使由深层的地脉回应我们而活化的雪山，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那之前把我埋进去的雪崩也是你干的？”旅行者皱起眉头。“你们怎么那么厉害呢？怎么不直接操控着雪山去攻打阿贝多的大本营？”
“这个不是我啊，是他。”另一个阿贝多拍拍炼金术师的肩膀。“我嘛……刚才你也知道了，混杂了太多别的东西，虽然能够无师自通地使用某种元素力，但是对于感应雪山这种事情来说，还是他来比较容易。”
“实在是抱歉，旅行者。”炼金术师特别有礼貌地道歉，表情带着真切的愧疚。“平白让你受冻，真是对不住。我并不想的，如果不是你非要逃跑的话。……啊，到了。”
他们三人踩在一片薄的难以置信的岩石上悬浮在空中，脚下仍然是一片雪白的雪山，旅行者眯着眼睛抬头看看天上又往下看了看，并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你还要说吗？”炼金术师转头看向另一个阿贝多。“你还有多少东西没讲完？”
“……啊。”另一个阿贝多好像愣了一下，微微眯起了眼睛。“这么快啊。”
“所以。”炼金术师仍然微笑着。“你在犹豫什么？”
“只是有一点可惜。”另一个阿贝多耸了耸肩。“这位……旅行者，好像还是个不错的家伙。不过，算了。”
“什么叫不错的家伙？”旅行者的心里突地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遵从了这预感，一个打滚就从岩石片上站了起来，身子往石片边缘退去。“你——”
就在她把身体挪动的后一秒，眼前顿时一阵亮光闪过，旅行者只感觉肩膀一凉，一柄短剑形状的，纯粹由寒冰凝结而成的锋利武器从她肩膀一侧划过，几乎就是在瞬间斩进了她的肩头。
猝不及防地受到攻击，旅行者刷地后撤，脚跟已经踩出了这本就不大的地面。她刷地把单手剑立在身前，几乎是在心念电转之间，眼前人的下一剑已经劈了过来。她已经来不及做在空中使用武器是否能够成功地掌握平衡和方向这种心理准备，当机立断，旅行者咬着牙架住了袭来的攻击，身体向后一仰，就如同被射断了羽翼的鸟儿一样掉了下去。她清楚地看见炼金术师从头到尾温和地微笑着的眼神，和另一个阿贝多——
等等——
她的瞳孔缩小，连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在急剧放大的地面景物来测算降落高度的动作都迟滞了一秒。
——这家伙也跟着一起跳下来了。
“啊，这个位置好像不是很高呢。”旅行者瞪视着眼前这个阿贝多因为使用冰元素力而隐隐散发着蓝色光晕的双眼。这个家伙居然还轻描淡写地，有闲心地调整了一下自己在空中下坠的姿势。“嗯，旅行者啊……”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一下，在暴烈的狂风中张开手掌，冰刃如同纷纷的雪花一样在空中崩解。他在旅行者愤怒的目光中，蓝绿色的眼睛如同宝石一样漂亮澄澈。“旅行者，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旅行者这次是真的出离愤怒了。“哈，在知道别人的名字之前，不是应该报上自己的名字吗？你呢？你叫什么？”
“…………我？”
几乎是在半空中这很长又很短的时间，好像只过了一瞬，短到旅行者看不清眼前近在咫尺的人脸上一闪而过的怔忡，也短到让她根本躲不开这个阿贝多用碎裂的冰屑撕裂自己的风之翼，短到——连一根向上生长的，有点熟悉的，尖锐的红宝石一样的树枝，如同尖刀刺入豆腐一般穿过了她柔软的腹部，那几乎能将人劈成两半的痛觉才在几个茫然的呼吸之后才姗姗来迟。
“……你……”
“你看，我接住你了。”另一个阿贝多不知道何时已经踩在了一小块悬浮的石片上，他朝着旅行者高兴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是那么的真实和喜悦。“不然你就被彻底撕成两半了。”
旅行者已经无法再做什么挣扎了。再强健的身体素质也无法支撑这么一下骇人的创伤，她的手掌无力地开合了一下，剑柄从手指间掉落了下去。她握住穿透自己腹部的那赤红色的枝干，艰难的发出一点气音。
“这个啊，这个你应该认识吧，是忍冬古树。”那个阿贝多依然在兴致勃勃地说道。“从被杜林影响甚至同化的地脉深处艰难地生长出来，与我们相同的，渴求着来自天地间的力量……啊，这个生长的规模有些超出了我的预期啊，是有人给他采集了供奉吗？”他用手盖过旅行者握在枝干上沾满血迹的手指，抚摸着宝石一样光滑闪耀的赤红色枝干，由衷地赞叹了一声。“真的很不错啊。”
“你们……”旅行者艰难地，声音微弱地说道。“阿贝多……”
“你在说什么？”那个阿贝多对上旅行者愤怒中夹杂着不解和委屈的眼神，皱起了眉，表情一瞬间变得有点狰狞起来。“你在希望阿贝多来救你吗？哼，那个家伙……”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反而微微缓和了脸色，看着旅行者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是很想告诉你这个事实，但是我还是说了吧。”
在这一刻，这个最不像阿贝多的假货居然露出了几乎和本尊一模一样的，拥有那种睿智和知性的洞彻人心的眼神，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眼神也带着在注视万物时的无波无澜和一点莫名的悲悯和居高临下。
“你为什么会认为……他不知道呢？”他笑着用掌心温柔地抚过少女占了点血迹的鬓发。“不然那个总是跟在你身边，怎么丢也丢不掉的，很烦人的小精灵去哪了？应该在他的手里吧。啊。没关系，你放心虽然我们可能不一定，但是他应该不会对那个小东西做什么的……”
之后的语句，旅行者已经听不见了。就那么被树枝刺穿在半空，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树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