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佻》殊明

4、第 4 章

　　“回公公的话，是民女。”乔灵起身，转过面去对着那位公公蹲身行了个礼。

　　“很好，很合规矩，人也俊秀，是个有福气的。”那公公点着头，一挥拂尘道，“跟着咱家走吧，皇上的船在前边等着呢。”

　　此话一出，原本望着乔灵的这些目光便都变了，有歆羡的，有期待的，也有惊讶妒忌的……

　　但这些都与乔灵无关，她只是对着公公微微颔首，便安安静静地走上前去。

　　那公公见她走过来的这几步，一步一动，骨骼轻盈，玉姿婀娜，光从身段中就能窥见淡烟疏柳的江南的文韵风流，不由也在心里感叹：“也合该是她，有这样天大的造化。”

　　不觉间，这公公对乔灵的态度就好了几分，还随手指了个随从侍女道：“你扶着姑娘上小舟，仔细着些，别磕碰了姑娘。”

　　乔灵道了声多谢公公照拂，就在侍女的搀扶下上了过来接人的小舟。

　　乔灵走后，船厅的门再次被关上，厅室中的空气就这样静默了一瞬，但很快就有人打破了片沉默。

　　“怎么会是她？”有人小声说着，“我可听说她可是瘦马的出身。”

　　随之便又有人说起了乔灵在杨城的那些事迹，以及她和四大总商之首的萧老板之间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就在大伙说得热闹的时候，一个女孩子却突然站了出来，冲着所有人道：“人家是什么出身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们被带进清漪园时，嬷嬷们没验过你们的身子吗？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在怀疑乔姑娘，还是怀疑验身的嬷嬷们？”

　　这姑娘说的大声，惊得厅中的人都纷纷看向厅门的方向，生怕把外头的嬷嬷们引进来。自然也没有人敢在继续说乔灵的闲话了。

　　“好了好了，大家也都是说个玩笑。”一个姑娘蹙眉走过去把说话的女孩子拉到一边，一脸无奈地说道，“你自己不说不就得了，又何必为了那个乔灵得罪她们？”

　　“我就是觉得那个乔姑娘不是坏人。”那女孩子笑嘻嘻地说道，她正是方才过去与乔灵搭话的那个姑娘。

　　“你啊，但凡长得美的，在你眼里都不是坏人。”身旁的姑娘点了点女孩小巧的鼻尖，“只是你也是个姑娘家，什么验不验身的，也不害臊。况且这话要是传回去，叫姑父知道了，看有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说话的姑娘叫薛明秀，而她身边的帮乔灵女孩子这是现今扬州盐运方知为的女儿方灵玲，二人是表姐妹的关系。

　　“我才不管呢。”方灵玲冲着表姐薛明秀皱了皱鼻子，小声念叨道，“那都是我爹自己想攀龙附凤，我可不愿意离开我阿娘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薛明秀只能无奈地摇头。

　　乔灵随舟登上前面的龙船后，便由另一位姓周的公公接了手。

　　这位周公公先将她带到了船尾的一间小厢房内，让人取出一张焦尾古琴交给乔灵，目光在她的这张脸上逡巡了一瞬，才对身边的小黄门道：“带她去吧。”

　　乔灵知道这是萧世荣打点了关系，才把她用惯的这架焦尾琴想法子送了进来，为的就是要确保她今日在圣驾之前没有半分差错。

　　可萧世荣哪里知道，即便她今日什么也不做，皇帝也会留下她，仅仅只因为她有着这样的一张脸。

　　而且皇帝他也并不爱听她弹古琴，那位出身将门的皇贵妃擅长的是琵琶，那首曾振奋过北疆无数军民的军乐《长漠月行》便是出自这位皇贵妃之手。

　　乔灵抱着琴，跟着引路的小黄门穿过船廊。前世那些相似的记忆，又在这一刻与眼前的景致相重合。想到之后即将面对的，她抱着古琴的手臂，下意识地就紧了一些。

　　小黄门们将她带进了一间布局十分雅致的船厅，船厅的中间由一张芙蓉纱檀香木屏风隔断，里厢上首月洞船窗下，放着一张锦榻，左右两边，一边是红檀的书案几，另一边则是一架放满珍宝书卷的多宝阁。

　　在乔灵进厅时，小黄门们已经在屏风的这边放好了一张琴桌，乔灵将琴架好，在一旁的公公的指示下在琴桌前落座，慢慢地抚起琴弦。

　　琴音响起，伺立在厅中的太监婢女都静默地退了出去，随着屏风那边多宝阁侧边的一扇隔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明黄身影，便走进了船厅之内。

　　他进入船厅之后，在上首的秀榻上坐下，隔着纱屏望向乔灵的方向。

　　待到乔灵一曲奏罢，她才抬头望了眼纱屏后人的反应，见他朦胧的身影依旧斜依在锦榻之上，没有多想他为何没有如前世那般唤她过去，便又拨弄起了琴弦，弹起了一曲柳岸春鸣。

　　“春江鸟鸣，风淡愁轻。这样的曲子放在眼下，倒是合情合景。只是你这焦尾琴音色太过空灵朴雅，叫这曲中平添了一分惆怅，倒不如用琵琶曲。”高大的带着龙涎香气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一步步走近，直到他的整个身影完全笼住了她面前的光。

　　“你的古琴弹得不错，可会弹琵琶？”清雅而威仪的声音从乔灵的头顶传来。

　　乔灵起身，在琴桌旁慢慢蹲身跪下，低垂着螓首答道：“略知一二，怕误了圣人清听。”

　　“无妨。”他道，“来人，拿琵琶来。”

　　于是外间便有人抱了琵琶进来，小太监们又给她搬了只锦杌放在，又在她对面的人身后放了一张两人多宽的垫着靠垫的椅子。

　　他就那样坐在她的面前，看着她抱起琵琶。

　　乔灵微微吸了口气，先试弹了一套开片，调好了琴轴，才开始弹起来……

　　说起来她前世原本是不会弹琵琶的，因为萧世荣虽薄情贪婪的商人，骨子里却有着为了家业被迫弃文从商的那点意难平，所以他更喜欢清雅的琴，而不是琵琶。她学琵琶，是在前世撞破梁瑾琰和皇贵妃之间的事之后，彻底放飞自我的梁瑾琰开始要求她从头到脚都要模仿皇贵妃的样子，自然也要她学会皇贵妃所擅长的琵琶。

　　而这一世，为了应对这一天，乔灵也一直在跟着琵琶师父练习。

　　年轻的帝王靠着椅背，望着乔灵微微低垂的面孔，眼前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样子，只是这样低徊婉转的神色很少会出现在那个人的脸上，那人从来都是张扬的，即便是恨，也是明露着十二分的怨，一丝一毫都不会遮掩。

　　“你过来。”他突然打断乔灵，“到朕的身边来。”

　　乔灵闻言，将琵琶放到一旁，微微捏了一下手掌，垂着眼眸慢慢地走过去，在距离他不到两尺处跪下，视线定在他衣摆下露出黑色舄履上。

　　“抬起头来。”他音色微黯。

　　乔灵垂眸抬首，直到她的目光恰好看到他线条分明的下颚，便不再往上。

　　“抬眼，看着朕。”连梁瑾琰的身体忽然前倾，带着龙涎香气的体温猛地向她逼近。他伸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抬起她的头，迫她看着他。

　　入眼是还是那张与她记忆里别无二致的面孔，同样的丰神俊秀，同样的养尊处优高高在上。

　　这样的一个人，总会叫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只要他稍稍低头，便已经是付出了很多。

　　但仔细想想他给过她的，对他而言又算的了什么，不过都和她一样都是些可有可无的玩意儿罢了。

　　想到这儿乔灵，微微扬起嘴角，对着面前的人绽出一个与她平素所学的轻佻娇媚的神态完全不同的笑容。

　　这是前世她撞破他与皇贵妃的争执之后，他逼着她学的。

　　在彻底撕下了那层虚假的情爱之后，他便再也不再克制他的欲望，逼着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要模仿皇贵妃的样子。却又在她屈服，将那人惟妙惟肖后，用一脸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嘲讽她为何如此没有自尊，根本就不像他的姣姣。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犯贱吧。”

　　想起纪青荷先前对此的评价，乔灵望着眼前显然有些愣怔住的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圣上？”乔灵唤了他一声。

　　“叫朕琰哥哥。”年轻的帝王眼中竟闪过一丝失而复得的欢喜。

　　“琰……哥哥？”乔灵装出一派未知一切的懵懂，配合道。

　　这一刻，他似乎更高兴了，他将她拉起，揽到自己的身边，柔下声来问她：“朕记得你叫乔灵，可有小字闺名？”

　　“回圣上……”

　　“嗯？”

　　“回琰哥哥，民女小名乔乔。”

　　“乔乔。乔乔！好一个乔乔。”梁瑾琰大小道，“以后在朕面前不必再自称民女了。来人，传朕的旨意，封乔灵为御女，赐号宁。”

　　乔灵笑着谢恩，她记得那位皇贵妃，闺名便叫燕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