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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隆邺城五十里外的祁微山是个神鬼勿近的地方,城里城外的人都把这地方传得邪乎得很,说里面住着恶鬼,大白天就出来吃人。

      有些不怕死的猎户壮着胆子一探究竟,竟看见里面真有满嘴血糊拉渣的恶鬼。于是传闻越传越离谱,久而久之,这祁微山便成了一座鬼山,再没什么人敢进去了。

      祁微山里其实并没有鬼,有的只是个穿着兽皮的野丫头。

      野丫头名叫阿蛮,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头黄毛比鸡窝还乱,面色蜡黄,骨瘦如柴,一阵风就能把她吹倒。

      若要说这丫头是恶鬼,还不如说她是饿鬼。

      只因这祁微山上只长草不长粮,连个野果子也没得吃,小丫头只好过起茹毛饮血的生活。

      阿蛮八岁就到了祁微山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睁开眼睛一看,发现几条饿狼正围着她咽口水。饿狼这种野兽,不是你吃它,就是它吃你。

      人家是饿虎扑羊,她是人饿扑狼,谁知这一幕被那些猎户看见,吓了个屁滚尿流。

      冷风吹得树叶子飒飒作响,冬天又来了,一到冬天,阿蛮就很头疼。

      她一双黑爪子拢了拢领口,拉紧前些天才剥来的狐狸皮毛褂子,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气连蛇都冬眠了,我去哪儿找吃的啊。”

      就在此时,林子里不知从哪儿蹦跶出只野兔,她立即两眼放光,桀桀一笑,正要出手,可谁知脚下一空,摔了个结实,兔子受惊,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阿蛮吐了嘴里的枯草,翻身爬起来去追,看那兔子正往荆棘丛里钻,她毫不犹豫地猛扑过去。

      结果兔子没扑到,扑着一个美人。虽然人家带着面具,但看他那一身雪绸衣衫和不菲的饰物,阿蛮觉着,若是这人长得丑,肯定不敢这么穿,于是打从心底里笃定这就是个美人。

      阿蛮伸手轻探他的鼻息,气息虽弱,却还活着,她深深皱眉,觉得很是为难,“哎,要是死了还好,找个土坑埋了就是,偏偏还活着。”

      于阿蛮而言,还活着就很麻烦,得管吃管住管治伤。她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阿蛮觉着自己这些年杀生太多,得造七十级的浮屠死后才不会下地狱,于是为了攒功德,她就这么将人拖回了窝。

      阿蛮的窝是个隐蔽的山洞,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床是干草铺的,桌子是块天然的大石头。锅碗瓢盆嘛,她一个茹毛饮血的野人,怎么用得上这些,自然是能省则省,实在要用,偶尔摘几片芭蕉叶子也能应付。

      将人放到干草上,看到他脸上的面具,阿蛮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心生一计,撕下那人的白衣裳给自己做了个面罩。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唔……吓人是有些吓人,好在实用,你带着面具,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么,我也带上面具,这样你也认不出我是谁,于你于我都是安全的。”

      阿蛮想,万一这个人是什么江洋大盗,只要自己没同他打过照面,应该能保住一条命。

      不过,这人身上的伤让阿蛮有些头疼,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他身上伤口不多但是肌肤却泛红发烫,让他昏迷不醒的,应该不是这些伤口,而是他身上的毒。

      阿蛮不是大夫,以前自己受伤也只有咬着牙忍了,可别人受伤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她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点燃火堆又把那人往火堆旁挪了一挪,立刻往洞外走去。

      火苗窜动间,那双紧闭的眼睛微微睁开,映入一片朦胧的景色,然后又沉沉闭上。

      ****

      当小丫头抱着一堆乱七八糟的草叶子回来时,洞中的篝火已经燃尽,只剩几缕青烟在空气中四处弥漫。

      出去时她还好好的,而现在一双手臂却被咬得血淋淋的,也不知道干了什么。

      阿蛮咬着牙重新燃了火堆,四处翻找,却不见有可以包扎的布料,又看了躺在地上那人一眼,开口道:“我这洞中除了杂草就是皮毛,连张破布也找不到,现在只好就地取材借你的外袍一用。你别担心,明日我重新做件毛褂子赔你。”

      阿蛮突然觉得自己傻兮兮的,摸了摸脑袋,自语道:“阿蛮啊,阿蛮,你同一个不省人事的人废什么话,反正他也听不见。莫说一件外袍,你就是给他脱光,他也不知道啊。”

      昏迷的人虽无法行动却听得到她说话,不由身子一僵,不过阿蛮却一点也没察觉。

      她褪下自己那身被抓得破破烂烂的皮毛褂子,随意裹了裹手臂上的伤,不由心疼道:“真是可惜了这上好的狐狸毛。”

      把自己收拾妥当,她便将那七七八八的草药混作一堆捣碎了,制成药泥。

      阿蛮扶起地上的男子,想也没想就解开了人家雪白的素绢中衣,她小小年纪心里没有一点男女之防,做起事来麻利又坦荡。

      不过褪下那人的衣服后,她的手指却颤抖了。对方雪色肌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二十几道血痕,看着都疼。

      阿蛮倒吸一口气,“你伤成这样又落下山谷居然还能活着,可真是福大命大。”

      给他的伤口上药时,小丫头见他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不由出口道:“忍着吧,这种草药是有些疼,但能解百毒。”

      阿蛮不知道的是,倒不是因为药草让人家疼,而是她下手实在太重,若是换个弱气一点的,早被她给折腾死了。

      没伺候过人的小丫头自然不知道这些,她粗手粗脚地上好了药,便用布条包扎他的伤口。

      阿蛮的脸颊擦着他的脖子,能感觉到他脉搏在有力的跳动着,她突然觉得很新奇:这个人还活着,是她救下来的,生命的延续让她心中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情绪。

      于是在照顾病人这件事上,阿蛮干得更卖力了。然而几天过去,那人却一点也没有转醒的迹象,还在夜里发起了高烧。

      明明是在发烧,阿蛮一摸他的手,却发现这人好似在冰窟里捞起来的一般,竟连体内流动的血都是冷的。

      阿蛮突然慌了神,她将洞里所有能用的东西都裹在了他身上,可他还是颤抖个不停。

      “难不成他中的是寒毒?”

      我已经将祁微山最厉害的药草都给他吃了,若还是治不了,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阿蛮心里想着,若是他真的死了,自己就将他埋了,以后每年这天给他烧些纸钱便是。

      她皱了皱眉,突然又犯了难:“可我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墓碑上要刻谁的名字呢?”

      她突然看到了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灵机一动:“唔…看你穿得白衣飘飘的,就叫你小白好了。”

      躺着那人眼睫微微一动,阿蛮笑道:“看来你很喜欢小白这个名字啊,那以后我便叫你小白了。”

      地上的人微微一抽,抖得更厉害了。

      阿蛮将火堆燃得再旺了些,一把掀开茅草,光溜溜地钻进去将那人紧紧抱在怀中,她嘟哝道:“哎,我都给你取了名字了,也舍不得让你死。”

      她抱住他的脖子:“我虽没有狐狸那么多毛,但身子很暖和,你千万别这样死了,我第一次救一个人,你若是死了,会害我灰心,以后便不会再救别人。我还想多造些功德呢,你可不能断了我行善积德的路。”

      山洞里只有阿蛮一个人的声音,她就那样紧紧的抱着他,过了不久,他额间发了些冷汗,终于不再抖了,她累极了,便进入了梦乡。

      自那日后,阿蛮便夜夜抱着他入眠。可是天越来越冷,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当阿蛮刮掉了罐子里最后一点蜜,溶在水里喂给他喝掉之后,就真是弹尽粮绝了。

      最近她很是发愁:“小白,从黑熊那里顺来的蜜也吃干净了,你怎么还不醒。再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

      以前,她连个说话的伴儿也没有,如今救了这么一个人,她便整天整天的找他说话。所以不管干个什么事,她都要先招呼一声。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白却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不过脉搏却是越来越平顺,阿蛮想着,她再坚持一阵,或许他就能醒过来了。

      她这一坚持便是三个月。

      ************

      山谷到处已是银装素裹,冰雪皑皑,隆冬来临。

      阿蛮从洞口进来,抖了抖身上的冰渣子,忍不住哀声叹气:“今日连鼹鼠的洞都掏空了,却连根鼠毛都没找到,哎呀,可怎么办呐!”

      祁微山的春天来得迟,如果这时候断了粮,意味着两人得挨上一个月的饿。

      虽然往年也有这样的挨饿的时候,不过那时她都靠着蛇鼠虫蚁对付过去,眼下连鼹鼠都跑了个干净,形势变得很严峻。

      不过,小丫头还是坚持每日出去,她想,万一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呢,可惜祁微山实在没有死耗子被她这只瞎猫撞上。

      庆幸的是,小白的伤口在渐渐愈合,夜里也不再发烧,寒毒也没有再发作过。

      阿蛮想,他之所以醒不过来,一定是给饿的。以前听别人说,病人都是需要好好疗养的,吃的喝的要比常人更加丰盛才利于恢复。

      可眼下,洞里的东西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除了她,再没别的了。

      “啊!”阿蛮拍了拍脑子,“对啊,不是还有我吗?”她脑子灵光一现,自认为想到个好主意。

      阿蛮将小白扶起来靠在她肩膀上,用尖锐的石头往手心轻轻一划,血如断线的珠子般滴下来。她赶紧给他调了调位置,让半张鬼面下的嘴唇能顺利接住她的血。

      可不知为何,她左弄右弄,倒是洒出来的更多,这样很是浪费。索性她心一横,自己吸了血,唇齿相就地喂给他喝。

      阿蛮用破布给他擦了擦唇角,笑道:“幸好阿蛮我身强体健,每天喂你一点点血也损不了什么。这可算是下了血本了,你在不醒来,我就亏大了。”

      “身强体健”的阿蛮现在估计不用风吹,自己就倒下去了。躺在地上的人手指微微动了动,阿蛮折身过去添柴火,什么也没发现。

      大抵是每日给小白喂血的缘故,他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可阿蛮这个血包却渐渐衰弱了下去。

      她再也没有力气出去找吃的,白日里也就只能喝些清水,到了晚上一如既往地给小白喂血。又过了十日,她累极了,倒在火堆旁,缩成一团。模糊的意识中,她好像看见带着面具的人缓缓站起身,慢慢向她走来。

      她朝他微微一笑:“小白,你怎么醒了,我莫不是在做梦?”

      阿蛮感觉到一双有力的臂膀将她抱起,然后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她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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