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沧海惊鸿

3、第3章

　　真就像程悠悠说的，温柠刚告诉酒店客服自己的名字，那个让程悠悠退避三舍的大堂经理就粘上来了。
　　“温柠温小姐，是您？”大堂经理笑容可掬。
　　是一个三十五岁左右，一身高定西装，头发用发蜡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一打眼儿，并不是那么让人讨厌的样子。

　　本着待人接物有礼貌的原则，温柠公事化地朝他笑笑：“你好。我就是温柠。”
　　大堂经理立马假作吃惊又荣幸地搓了搓手：“温小姐您好！您能光临我们的酒店，真是我们的荣幸！让我们整个酒店，不，整个程氏集团，都觉得荣幸！蓬荜生辉！”
　　一边说着，一边还犹豫地往前探了探手，见到温柠似乎没有握手的意思，他又自己哈哈哈地干笑了起来。

　　温柠不得不承认，她错了。
　　第一印象，的确是个能糊弄人的东西。
　　比如眼前这位，她刚才第一眼见着，怎么就会觉得观感还不错，并不让人讨厌呢？
　　这都什么调调儿啊！
　　你就是个大堂经理吧？不是酒店负责人吧？更不是程氏的高管吧？连程氏董事会的大门朝哪儿开，你八成都不知道吧？
　　你这么一副“我能代表程氏欢迎你”的自信，是哪儿来的呢？
　　难道就因为，我温柠，是你们少东家的好朋友？
　　温柠在心里直摇头。

　　温柠长得漂亮，是那种都市丽人画风的漂亮。
　　她虽然三观各种崩碎，不过，不了解她的人，都会被她良好的仪态和得体的举止所吸引，以为她和大都市里的很大多年轻的白领甚至金领佳丽一样，是个遵守职业圈游戏规则的、半花瓶似的人物。
　　眼前这个大堂经理，显然也把温柠当作了这么一个存在。
　　尤其，她还是他们董事局主席千金的好友，是被“打过招呼”的人物，大堂经理很是暗戳戳地卯足了劲——
　　少东家不大容易讨好，这位温小姐似乎很好打交道的样子。所以，可得巴结好了，这都是以后往上爬的资本。

　　“我姓王，是鄙酒店的大堂经理，您叫我小王就行。”王经理笑得特和蔼。
　　温柠嘴角抽了抽。
　　她自己还被社里的那些老家伙叫做“小温”呢，这人比她大好几岁吧？
　　话说，她有那么老吗？
　　小王？
　　温柠心里“噫”了声，实在觉得“小王”，用力过猛了。

　　“小王”一路护送随行，开电梯，关电梯，全程五星级服务。
　　要不是温柠坚持，他都能把温柠随身的包抢来，扛在肩上。
　　一直把温柠送到楼上套房的门口，又亲自向温柠演示每一个开关都是怎么用的，生怕温柠因为不会开空调再把自己热死、不会开热水再把自己冻死、不会用门卡再把自己锁死……之后，小王才终于肯停下来了。

　　“温小姐，这是我的名片。您有任何吩咐，请务必告诉我。我会二十四小时、第一时间为您服务！”小王双手捧上名片。
　　温柠尴尬地再次抽了抽嘴角。
　　平心而论，她是不想接这玩意儿的。小王存的什么心思，她也知道——
　　无非就是为了借此得到她的电话，就多了一个“上达天听”的门路。
　　可是商务礼仪温柠是懂的，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不好意思啊，王经理，我没带名片。”温柠歉意地笑笑。

　　小王乍一听温柠说不好意思，心里先凉了一下。
　　他以为温柠要委婉地谢绝他的名片，结果温柠这么说着，还是接过了他的名片。
　　小王松了一口气。
　　名片递出去了，接下来就是……

　　“旅途劳累，我想休息一会儿，就不耽误王经理你的工作了。”温柠不等对方说话，抢先开口。
　　王经理因为温柠那张漂亮脸上的笑容愣了愣神，想都没想就说：“那我就不打扰温小姐了。温小姐如果需要什么，尽管——”
　　“好好好！谢谢！”温柠根本不等他说完，直接往门口让他。
　　直到被让出房门，房门“吧嗒”落锁，王经理才反应过来——
　　怎么光把名片送出去了，没换来对方的手机号码？

　　终于把小王打发走，温柠反锁房门，松了一口气。
　　太磨叽，太烦人了！
　　她开始同情程悠悠了，深切地。
　　难怪程悠悠都不敢进酒店的大门。
　　这要是把她换成程悠悠那个程氏的少东家，想象小王会啥样……温柠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已经入住。环境太满意了。多谢了！【机智.jpg】
　　温柠给程悠悠发了条微信。
　　就把手机撇在了桌上，去洗澡了。
　　小王的烦人她没提，不想给程悠悠添堵。
　　但是酒店的环境是真的好，温柠很喜欢。程悠悠又说都记在她的帐上，温柠发自内心地感谢她。

　　半个小时之后。
　　温柠洗完澡，裹着酒店里的浴袍，擦着半湿的头发去桌上摸手机。
　　显示有一条来自程悠悠的微信，和一个未接电话。
　　程悠悠的微信：姓王的没烦你吧？
　　温柠想了想，还是回了句：挺热情的。
　　就没再多说什么。

　　程悠悠没有了下文，估计是在忙着上课。
　　温柠看着那个未接电话——
　　没有垃圾电话的标记，是个很普通的本地手机号。
　　她下意识地想要拨回去，到底还是犹豫了，转身扔下手机，准备去拿吹风机吹干头发。

　　刚一转身，手机就呜哇呜哇地响了。
　　还是刚才那个陌生的本地手机号码。
　　温柠猜到了七八分来电人的身份，迟疑了两秒钟，到底还是接起了电话。
　　“你好。”她说。
　　“我是你大哥。”中年男人的声音。
　　“听出来了。”
　　“刚才为什么不接电话？”对方直接质问。

　　这种俨然一副上司诘问下属的作派，温柠早就听惯了。
　　但是，这不代表她会顺从。
　　温柠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但是想想兄妹俩已经多久没见面了，她还是决定忍耐下。
　　“刚才在洗澡。”她努力用平和的声音，说。

　　“你在哪儿？”果然，继续质问的语气。
　　“我在酒店，有问题吗？”温柠也是有脾气的。
　　“为什么在酒店？我不是让你到了B城之后，直接回家吗？”
　　回家？
　　温柠听到这两个字，在心里冷笑。

　　“我是因公出差，还有几个项目要谈，恐怕没有多余的时间。没什么事儿，我就不去你那儿了。”温柠将理由摆出来。
　　“出差就没有一点儿时间和家人聚聚了？”电话那头拔高了声音，“你们领导也不至于这么没有人情味吧？”
　　温柠听对方的语气，真是分分钟想挂电话。
　　她宁可和老头子对话，也不想和连老头子半点儿优点都没学到，却学了一身打官腔、高高在上的臭毛病的她大哥对话。

　　温柠骨子里那根名叫叛逆的弦，就要忍不住绷紧，然后发作了。
　　对方，她哥却突然换了口风：“你晚上来我这儿吃饭吧！你嫂子下厨。你们从来没见过面，见见。”
　　嫂子？
　　温柠挑眉：“你结婚了？”
　　“差不多吧。”电话那头，她大哥总算有了点儿正常人类的反应。
　　“差不多？”什么叫差不多？
　　“马上就订婚了，应该好事将近……”说到话尾，她大哥的声音突然断了一下。

　　温柠莫名其妙地联想到一幅画面：一个女人，她嫂子，在那头正在阻止她大哥继续说下去。
　　人家男女朋友的关系，马上就要结婚了，这是好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总不能因为她喜欢女的，全天下的女人，包括她未来的嫂子，也不想和她哥结婚吧？
　　温柠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是见了鬼了。

　　虽然两年没见，同在一个城市，又是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亲哥哥就要谈婚论嫁了，不登门拜访一下，见见自己未来的嫂子，温柠都觉得自己没人味了。
　　去就去吧！
　　她问清楚了地址，挂了电话。

　　温柠翻出一身得体的衣服，出门前又对着镜子好好捯饬了一下自己的脸。
　　毕竟是第一次见到未来的嫂子，总不能随随便便地就登门吧？
　　温柠还真就没随随便便登门，先去买了两瓶他哥喜欢的好酒。
　　想着初次见面总不好空手，温柠挑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化妆品，几千大洋又进去了。
　　行吧！
　　不为别的，就为了她哥和她流着一半相同的血。

　　照着地址，温柠打了车，登门。
　　是一个新进户不久的小区。
　　她哥韩子明也是转了性子了，居然亲自迎到了电梯口。

　　电梯门打开，兄妹两个对上。
　　“来了？”韩子明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地挂上了几分笑意。
　　“啊。”温柠和他也没有多余的话。
　　“又换房子了？”她步出电梯，随口问道。
　　“偏巧赶上了，就买了，”韩子明从她手里接过礼物，“这是师范一小的校区房，将来孩子上学方便。”
　　“都开始考虑孩子上学了？”温柠笑笑。

　　韩子明扯了扯嘴角，把温柠往家门口的方向让：“哥也没什么能耐，将就混着吧！”
　　一梯两户校区房，市中心，还不是名下的第一套房子；三十三岁，本市教育系统内最年轻的副处级干部……你管这叫，混着？
　　你可真谦虚！
　　温柠懒得戳穿，跟着往韩子明家门口走。

　　“你嫂子知道你来了，高兴得不得了，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菜等着你呢！”说到未来的媳妇儿，韩子明难得地热络起来。
　　“那得谢谢嫂子了。”温柠得体地笑笑。
　　她假装没看到她哥衬衫上迸溅的新鲜油点子，以及笔挺西裤上疑似还没干透的水渍。
　　她哥死要面子的，要是被戳穿了，能立马翻脸给她看。

　　兄妹俩真真假假地寒暄着，几步的路走出了商务谈判的节奏。
　　“小橙，开门了！”意气风发的韩子明，两只手拎着温柠的礼物，大声在门外喊。
　　温柠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儿——
　　她是真想看看，她哥到底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儿，原本几天看不到个笑模样、一板一眼地仿佛照预定程序活着的人，能乐颠儿成这样。

　　门开了。
　　随着门缝儿的一寸寸张大，温柠的脑中一阵眩晕——
　　怎么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好像……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列车上。
　　明明，这是她哥家的房门。
　　可是，为什么，里面映出的那张脸，和她之前在列车上看到的那张哪儿哪儿都长在她审美点上的女人的脸，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