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爱情回来过》枫叶流丹

74、听说爱情回来过（下）

　　多年后，两个修长挺拔的男人站在墓地前，墓碑相片上的女人还和记忆中一样，有着梦幻般的美和一双永远不驯的眼睛。
　　其中一个男人开口说道：“我猜你出狱第一件事就是来看她，果然。”
　　另一个静静看着照片上的女人缓缓说：“江狄，你也爱过她对吗？”
　　江狄自嘲地笑了笑，“是的，我以为我隐藏得很好，没想到你和她都知道。”他从风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身旁的男人：“她曾经托我想办法送一封信给你，我一直以为不急，没想到……”
　　傅以宁接过信看了看：“没有打开过？”
　　“没有，我怕看过信会一生后悔没把信早些给你。”
　　傅以宁说了句：“谢谢。”
　　江狄点了点头，两个男人再无交集。

　　* * *

　　傅以宁独自靠着墓碑缓缓坐下，打开手中的信，那是一封手写的信。他收集过她的许多作品，却从未见她亲笔写的信。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上面的字迹……

　　“以宁：
　　我一直很犹豫是否该写这封信，或许他们说的对，我们不再出现在彼此生活里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在恋爱之初我就设想过这样的结局，不是不爱你，只是不相信天长地久。
　　从小到大我身边云集了很多优越的男性，他们无一例外无法保持对妻子长久炙热的爱情，其中一些道德高尚者如我的父亲选择了约束自己忠于婚姻，另外一些走出婚姻的围城。于是，我很早就感受到男人和女人间永恒的矛盾——如果可能，女人想要男人的全部，而男人想要全部的女人。
　　这没什么不对，或许这就是人性。我愿尊重人性，也愿忠于自己贪爱的天性。我不会要求一个男人永远爱我，但要就要全部，不行，就再换一个就是了……许久之前我就这么想的，直到遇到了你，爱上了你，也得到了你。
　　爱情和婚姻与我想象皆不同，我无法如预期那样热烈痛快的爱一场也无法如预期那样潇洒的放手。你对我很好，却永远不是我期待的那种好，但想要放弃，却总是心有不舍、心有不甘。
　　海莲的事只是一个引子，即便没有她也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这件事只不过暴露了你我对彼此的不满。我恨你爱得不够如我所愿，不愿再卑躬屈膝取悦于你，让我对你温柔乞怜曲意讨好绝无可能！
　　事情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越走越偏，我没想到崩盘仅仅是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一次你出国开会七天，结果回到家看见自己一周前换下的衣服依旧原封不动放在洗衣篮里。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你的眼神，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错了。在我偏激地坚持婚姻里不该有一点点改变自我的付出、退让和迁就时就已经错了，我忘了自己曾经那么热衷花许多的时间和心思只为博你一次展颜，得到了便心满意足。那一刻的开心多么幸福而纯粹，之后都极少感受过。或许爱情中的付出才是天性，为了爱情不断改变自己、变成可以让对方幸福的自己才是天性，反倒是我压抑了自由和天性。那一刻，我知我们婚姻还在，但爱情已死。
　　可我错都错了，已经错了十多年，难道人到中年还要幡然悔悟改过自新？况且有些事情早已成为习惯，我被你宠惯了，在这段关系里高高在上惯了，要我低头何其得难？
　　出了杜晓湖的事我其实心底是有一丝轻松的，她斩断了我的纠结，这样也好不是吗？无论你有或者没有实质性出轨，我都不需要一段如父母般为责任坚守的婚姻，也不需要和一位温柔可人的第三者争夺心灰意冷男人的爱情。我不屑做那种事。
　　以宁，我万万没想到你会那样做……可要说一丁点都没有预想也不全对。这些年我恨过你、惩罚过你，想尽办法踩低、羞辱过你，曾经叫你失望痛心过，可到头来，不得不承认我之所以能做这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是世界上最纵容我那个人。
　　笃定了这一点我才敢那样一次次欺负你，看着你一次次在愤怒和隐忍中挣扎我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你对我的感情。女人有时就是这么残酷，会在男人鲜血淋漓的伤口里拾起那枚爱情的勋章。我设想过你不会放手，设想过你会再次低下你骄傲的头颅，卑躬屈膝地爬回来证明你的清白。或许我的爱情并没有死，只是太过自私和残忍。

　　以宁，在最初认识你的时候，每次见你总有心虚的感觉，因为当时心里总是盘算着怎样才能与你有些瓜葛……没想到最后我们的瓜葛竟如此之深。
　　真是一段孽缘不是吗？
　　可如果再来一次，我或许还是会被心气又高人又别扭的你吸引。或许那时候你不再是大学生，而是更落魄一些的穷小子。或许每个初秋的早晨你都会骑着摩托在学校门口等我，穿着半新不旧机车夹克，腿漫不经心地撑在地面上……那样的话我或许不会再爱上校园里那些白面书生。
　　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乱七八糟写这些，或许我在期待一个奇迹，期待你能懂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和事情。
　　好了，以宁，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原谅你了。你虽然伤害过我，但我也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无法保护自己不受我的伤害……所以，我们和解吧。
　　以后的日子无论怎样，我都会过得很好，永远不必为你漂亮冷血的前妻担心，你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她永远会关照好自己，永远不会放弃更加精彩的生活。我希望你也一样。
　　再见了，以宁。”

　　信的最后没有落款，他反反复复看了许多遍，最后轻轻笑了笑：“果然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什么？”他把信小心折好，放在贴近胸口的口袋里，然后拢了拢夹克，靠在墓碑旁闭上了眼睛。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夜色渐渐降临。这一夜，天极晶蓝，繁星若梦。

　　一个奇异醇美的声音传来，温柔而带有穿透力，还带着一种让人雀跃的叹息：“傅以宁，看见了吗？那是天蝎座，你的星座。就是那儿，那片亮星最云集的地方，中间那颗最亮的就是它的心脏，心宿二，又叫大火星。是你的幸运星……对着它许个愿吧，一定会给你带来好运。”

　　澜澜，我许愿用一生的等待、永生的等待换取猎户和天蝎再一次相遇。
　　澜澜，在最后的那一刻你是否也期待过，抑或是已经完全的放下和忘记。

　　靠在墓碑上的男人渐渐睡着，唇边浮起一抹安然的笑意。

　　庄生梦蝶、蝶梦庄生，但愿此梦不复醒。

　　* * *

　　傅以宁在阳光浸透的小屋内醒来，身下是柔软的床，身上盖着女孩用过的被子，人已不在，尚有淡淡馨柔的体香残存。
　　他过了好一会才想起，昨晚自己和澜澜第一次在彩票店开火做饭，结果火锅做出来香飘满街，半条街的哥们都过来蹭饭，后来，干脆从隔壁借了大桌，把桌子支在路边，一群人拎来几箱啤酒摆上，就那么围着桌子站满一圈在薄霜清寒的秋夜街头喝到半宿。

　　现在应该已过午后，满室光线温柔和煦，墙角冰箱上摆着一盆新买的蓝紫微月，窗户也装上蓝色丝帷做成的窗帘，风帘掩映的窗外天空碧蓝如洗，窗台上高高悬着一排衣物，她的连衣裙、他的长衬衣。
　　昨夜他醉得太厉害，实在不知她怎么把个子高大的自己搬进房间。
　　这时，外面的房间隐隐约约传来对话的声音：

　　“以宁在不在？”
　　“他昨晚喝醉了，还没醒。”
　　“这样啊，那我晚上再在来吧。”
　　……

　　女孩的声音很清、很润、也很远，温和中带着一丝幽扬的尾音，非常悦耳，却带些遥远的陌生。

　　傅以宁默默躺在床上听，仔细分辨着其中的每一个字。一阵微风吹来，窗外蓝天掩映下的衣物随风拂动，在她白色的长裙和他白色的衬衣之间，一条小巧可爱的粉色内裤偷偷露出羞涩一角。忽然之间，他便生出一股极不真实的幸福感。

　　这一幕非常熟悉，仿佛，真实经历过。

　　恍惚间，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孩走进来，二十岁的眼睛带着朝阳般的清扬和自信，微笑比初开的玫瑰还要恣意新鲜，“醒了？”
　　傅以宁坐起身，“澜澜，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昨天的碗还堆在水池里等你洗。”
　　他忍俊不禁，“收到，遵命”说着便准备起身。
　　龙芷澜按住他，另一只手敲敲摆放床头的保温盒，“等等，先吃饭。”
　　他打开保温盒，里面是一份黑豆豆浆和一份糯米包油条，触手还是温热的，白白胖胖的糯米裹着鲜脆新炸的油条，内外各粘一层黄豆粉，上面洒着白砂糖和黑芝麻，一口咬下，香酥绵软又脆又糯，从口到腹都是满足。
　　吃完了饭，他和她一起收拾完昨夜的残局并排坐在窗户前聊天：

　　“澜澜，你今天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
　　“嗯……乖得过分了，我有些害怕呢。”
　　女孩伸出手拨开他额前略微凌乱的头发，露出两道又黑又直飞扬锋利的眉，就因这两道剑一般的眉才给这张原本过分清俊斯文的脸添了一份英气。当然，现在没有人会再说他斯文了，就凭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和那双炯然犀利又冷漠不羁的眼睛，可是这样双眼睛看着她的时候总是那样的温柔……
　　她的手指划过他浓密的眼睫，可能是弄痒了他，他微微皱了下眉，却没有躲开。她上前吻他，樱桃般鲜嫩的唇异常温柔地滑过他柔软的唇角，他喉头滚动一下，低头噙住那樱花般微启的唇。
　　过了许久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眸却像浸在幽蓝湖水里的梦莲，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傅以宁，我不好意思了。”
　　“什么？”
　　他忍不住笑了，怎么可能？这个天底下一等一皮厚的女人。
　　她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舒服地哼了一声。

　　“……龙芷澜，我早知道你是个难以讨好欲壑难填的女人，就算我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也得不到你百分之百的满意。我不发脾气也不会骂你，等我老了，还不骂你……总有一天，你会自己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