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噩梦》悬一

2、Say Something to Yesterday

　　而早起时的太阳给人负罪感和几分批判的色彩，卓永曦将手搭在桌上随着节奏敲击，音响里放的是他专门设给夏实的铃声，《Love Will Tear Us Apart》，他讲笑话一样跟夏实说过这件事。“我搞不懂你了。”年轻男孩软绵绵地将躯体靠在他身上，柔软得像水的肉和坚硬如顽石的骨骼，卓永曦目不斜视，自然地揽住了他。“为什么要搞懂？”他轻声追问道，“为什么要搞懂我？”

　　他终于打开被敲个没完的门。起初他以为又有推销人员闯入这栋贫困的老楼，透过猫眼才发现是昨天纪寅良带来的女孩，穿着一条碎花连衣裙，面容模糊，大概通过身材辨认出来。

　　他没什么戒心，以为女孩是要跟他谈纪寅良的事。几分钟后他开始为他的草率后悔。女孩甫一进门就张牙舞爪地把他扑到那张小床上，试图用手锢住他。卓永曦昨晚的酒还没醒，脑子几乎一团乱麻。他摸到枕头旁的手机想给纪寅良打电话，还没来得及解锁，女孩凶狠地把老人机拍到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趁着女孩松手，他反手给了女孩脸上一拳。他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火气，反身压住女孩，两人在床上扭打成一团。“傻逼，有病吧你！”女孩的长发掉到额前，像个落魄的女鬼，听到这句话后突然停住，抬起穿细高跟的脚踹在了卓永曦肚子上，却因为重心不稳彻底倒下。“你才有病，傻逼同性恋。”女孩嚣张地盯着她，卓永曦捂住肚子用尽力气给了她一耳光，环顾书桌差点想抓起显示器砸在她脸上，后来生生忍住，拿钥匙反锁了门，狼狈地跑到楼下问烟店老板借了电话。

　　纪寅良带着几个训练有素的保安出现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卓永曦正坐在烟店门口的塑料凳上抽万宝路。他拦住怒气冲冲正想要上楼的纪寅良：“烟钱没给。”烟店大妈坐在柜台后对着这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人讪笑，纪寅良扫过卓永曦手上的淤青，神情瞬间就软了下来，从钱夹里抽出几张百元钞票递给大妈。

　　打头阵的保安转开锁头时，那首Joy Division的经典曲目还在房间中急速地旋转。女孩跪在地上一张张掰他床底的唱片，西装壮男们冲上前制住她，纪寅良示意将女孩带走。

　　卓永曦心情极差，甚至想将剩下几张高价买来的CD一同给捏个稀烂。“什么破歌，关掉吧。”他声音颤抖，开始手足无措起来。纪寅良没理会音箱中那位声嘶力竭的主唱，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这次是我的错。”

　　“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是我们学妹，酒吧认识的，纯炮友。”纪寅良越讲越心虚，“那天我在酒店放Parad的歌，正巧她也知道，我就顺口说夏实还是我室友前男友呢。然后她突然来兴趣了，问哪个室友。我跟她说是你，她有点故作轻浮地说她以前还暗恋过你呢……当时我也没太在意，虽然感觉不太对劲……”

　　卓永曦差点被这心大的死党气绝，让他赔自己手机。十几分钟后大少爷的跟班就捧着最新款苹果回来了，他把电话卡从老人机的残骸里挑拣出来，花了几分钟设置好，然后抬头说，姓纪的，你个灾星，把你哥哥害惨了。

　　既然已经被店长下了逐客令，纪寅良走后他就只是从床上爬起来关掉音乐，然后继续收拾女孩掰碎的唱片。塑料光碟被他逐片捡起扔进垃圾袋，房间仍残留女孩身上艳俗的花香。他用手机登上微信，划到“X”那一栏，夏实的名字点开时聊天记录是空的。一开始他想在正式见面前好歹说几句话，但那片空白怎么看都是戏谑的意思。

　　分手时他收拾了好多纪念品，夏实买给他的衣服和首饰，还有一本他最喜爱的作家的书，一并扔进楼下破旧的垃圾桶里。爱像垃圾桶一样破旧，为什么我们以为它如此动人？而现在的夏实似乎和他总隔着Parad这道桥梁和墙。他的头发染成了摇滚明星那样的红色，说话多了些，沉默也多了些。乐队的视频里他抓着早起时凌乱的头发大口灌着橙汁，新纹的可爱刺青像他闪烁的眼睛一样耀眼。但在演出中粉丝们高喊他的名字时他只会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示意队友们开始下一首曲子。

　　卓永曦每每想到这里就有点煽情，那个高中起一直注视着的男孩仿佛长得很好，有了能让人心醉神迷的本事。他没心思找新工作，在家呆着睡觉和打rank，想用钱了就重拾旧业，接点代练的单，却在喝了酒之后头晕得连鼠标都握不稳，队友发问号他不理，回床上躺着，让屏幕亮到了天明。很久以前打rank时有人问他想不想去试训，被他拒绝了。如今那个队伍已经在世界赛上所向披靡，和他同一位置的新人当初也被他虐到好几天不想上游戏，却早把他甩了不知多远。

　　把韩服的rank打到前百后他就再也没碰过那个游戏，纪寅良帮他买了音乐节的票，他一天逛好几个小时的购物网站，只为找身勉强看得过去的装扮，好在前任面前显示自己并未受到生活的冷落。但在音乐节当天他还是只穿了平时那件单薄的印有游戏角色的痛T，配运动短裤和凉鞋，纪寅良来接他时透过副驾驶的窗户目瞪口呆地说您也太随意了吧。

　　卓永曦没回他的话，靠着车窗补眠。车中昂贵的音响正播放Parad的新歌，加入了一段无比沉重的萨克斯，像是某种隐晦的呼唤。事到如今他仍觉得他们的歌不好，就算有一万个乐评人说他们好他也觉得不好，而这更可能因为他总觉得是那种神经质的音乐把夏实从他身边夺走，即使夏实从来不属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