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噩梦》悬一

1、Waiting for Final Moment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舒伯特的小夜曲，白色睡莲开在每根指节上，次次成功的虚晃却令我分神……”

　　“你们下课了吗？”卓永曦合上记事本，朝着收银台前的年轻男孩笑了笑。男孩腼腆地点头，弯腰在冰柜里捞他最爱的雪糕。“压在底下了。”卓永曦没忍住多说了一句，这次男孩买了两块。“等得不耐烦了吧。”同行的人装作不开心的样子拍掉了男孩贴在他后颈上的雪糕。没人能拒绝男孩开朗的笑容。卓生对着门外这场情景剧感到一丝好笑和温馨，未翻完的诗集和记事本一起扔进包里，他打开电脑浏览器消磨下班前最后的时光。

　　乐评，现场照，意义不明的自拍。搜索Parad时总是出现这些内容，无知却又充满生趣。乐队官方微博置顶的依旧是新专辑的宣传海报，官方淘宝店买满十张送全体签名。前段时间他领了加班费后没忍住下了单，整齐码在床底的纸箱里，专辑塑封没拆过，他不打算拆。

　　事实上卓永曦听歌很少，就算听也多是爵士或者古典，会关注Parad这种国内的后摇乐队单纯因为主创是他前男友夏实。夏实吉他弹得出神入化，人更是相当俊朗，总被乐队拉到最显眼的位置充当门面。签名照里他习惯性埋头，却没有装作正在弹吉他的样子，大约只是不想见人。卓永曦猜照片是在乐队的排练室里拍的，周围各种器材乱七八糟，音箱上堆着外卖盒子。他没太在意，将照片夹进书里，权当心愿已了。

　　夜里他被汽车鸣笛惊醒，貌似是因为时差还没倒过来。他好笑地想便利店员工也有什么时差，以为是需要飞到世界各国的商业精英。几个月前他在网吧上夜班，工资丰厚但不够悠闲，被人当狗似的使唤，还差点和一个醉酒的顾客打起来。直到有天下班后他到租屋附近的便利店买冰水，隔着铁栏杆，店员动作慢吞吞的，甚至伸了个懒腰。那时他就决定要在这里找一份工作，好像昼伏夜出的荒唐日子过久了也想回到正轨。

　　没有网吧里终日见不着光的氛围的影响，卓永曦勉强找回了看书的习惯。花大价钱组装的台式机闲置在书桌一角，好歹又打开来登上微信。几天没上，唯有纪寅良的头像生动地跳着，问他要不要去下个月的音乐节。纪寅良是他大学室友，标准富二代，大学时因沉迷男女关系荒废学业，目前安心在家啃老。他是Parad的老歌迷，尽管因为卓永曦认识他们，比起卓永曦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似乎更对他们的音乐着迷。他常给卓永曦发夏实的照片说你前男友身材真好，卓永曦哭笑不得地说你不是喜欢丰满那一挂的吗，他回答道但是欣赏不同种类的美的心情人人都有。

　　于是他关上电脑接着睡，但确实把纪寅良的话记在了心里。早上和同事交班前，他就坐在便利店门口的台阶给纪寅良打电话。“怎么又想去了，旧情未了？”卓永曦没回答他，当然他可以如实说因为刚好在这个城市，他也刚好到了能认真和夏实再见一面的时机。但他没有说，因为一切刚好都是另有蓄谋。

　　“你钱够吗你。”纪寅良忍不住问，卓永曦看着手上的老人机想只能让纪寅良帮他买票了，他钱包和银行卡里的钱堪堪过五位数，倒说不上没钱的程度，只是这样的经济状况不允许人奢侈。音乐节要去，其余的东西，他全没想好。便利店里同事招呼他去接班，他挂掉电话，为钱的问题对自己生了点小气。

　　他的钱全是大学里省的。奖学金，结余的生活费和实习工资，毕业时他本来能找到很好的工作，却选择躺在租屋里放空，最终错过了所有面试。附近几乎全是母校的学生，走下楼看到他们，从事服务业和他们每天打交道，时而令卓永曦充满归属感，时而又产生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气。当意识到关东煮的味道快要侵染他每一件衬衫时，卓永曦不禁想，是时候换一份工作，乃至搬离这块地方了，而优先顺序理应排在音乐节后。

　　味道，又是味道。他沮丧每一份曾经以为理想的工作都因为他对气味的挑剔变得再也无法容忍。结果那天他下班时店长穿着一件肮脏的便利店制服对他说，小卓，你有没有去别的地方发展的打算？

　　店长的香烟飘到了马路中央，卓永曦定定对着中年男人空洞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我知道，小卓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吧。这么差的工作，不觉得屈才了吗？”

　　卓永曦羞愧地低下头，他身上的制服每天都要洗，即使偶然沾上污秽，他也会想尽办法清除。“别看我这样，我还是有几个混得不错的亲戚朋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认识一下。小卓你人很聪明，可惜命不好，遇上这样的时代……”

　　等店长的声音越来越小时，他攥紧了包里那罐准备拿回家的啤酒，一路上昏昏沉沉，到家后他鲜有地没有直接去准备晚饭，而是打开已经积上一层灰的电脑。他记得是纪寅良一位熟悉的学长把这个游戏发给他们试玩，勇者扛着剑，挑斩，冲刺，直到一切的障碍化为齑粉，仍旧无法找到通往城堡的路途。通关那晚纪寅良说这个游戏还蛮哲学的嘛，卓永曦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说，我们这个维度的人所追寻的东西可能在上一个维度的人看来也只是搞笑的游戏贴图。

　　花了几个小时将游戏打到一半，卓永曦突然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思，转而在微博上搜索当年那个学长的信息。学长似乎已成家生子，微博上Po了几张新生婴儿的照片，偶尔也抱怨加班太多，身体在飞速更迭的制度下熬出了问题。他又看到学长现在正做着一个去年大热过的手游，立绘中日系美少女的脸上有种微微轻蔑的表情。

　　他打电话给纪寅良，约他到楼下烧烤摊喝酒。富二代还是开着那辆骚气的跑车，风尘仆仆地搂着新交的女友走到桌前。卓永曦没抬头，说菜点好了，一会儿你付钱。纪寅良没好气地说我推掉顶级俱乐部的饭局就为了到这破地方给您付酒钱？但卓永曦白了他一眼后他还是乖乖坐下。他的新女友不太漂亮，好在说话足够有趣，卓永曦盯着她闪亮的眼影被逗得挺乐呵，直到最后两个男人没吃多少，几乎全是女孩在吃，夸这家烧烤的味道正宗。

　　酒喝到两点，话也说得差不多了。卓永曦试探着问纪寅良还记不记得大学那个做游戏的学长。“没，什么学长，不记得了……”醉醺醺的男人摸上了女孩的大腿，女孩咯咯地笑，卓永曦也跟着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