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录》裴宁娘子

1、第 1 章

　　站在巍然而立的城门口，抬头看向挂在城门正中黑底黄金书写的“京都”二字的匾额，蓦然一笑，随后双眼瞥向如洗过的天空，喃喃自语：“爹，我还是来了。”
　　在有着天下第一楼声誉的“登九楼”举办的一年一度的比试中，轻而易举连夺三冠——刀枪剑戟、琴棋书画、排兵布阵，明知这几样并非常见比试，其中定有猫腻，却还是抢了号、上了台。从小被迫习之的东西，如今却被拿来养活孑然一身的我。手里捏着轻飘飘的银票，我自嘲的笑了笑，总以为自己活在世俗之外，未曾想过，当面对吃不饱穿不暖时，自尊能当多少钱便都当得。
　　不疾不徐的慢慢走着，想着这样的自己被那一直自诩超然的爹见着，又该是何等表情？不由有些开怀。
　　还未多走两步，一名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挡在了我身前。
　　我略抬起头，看着那人清俊的容颜，恍惚间以为看见了年轻时的爹。含笑对着有着修长身形的人点了点头，绕过他，继续前行，朝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目的地继续前行。
　　“兄台，可否赏脸一叙？”明净爽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年特有的低哑，这男子年龄应与我相差无几。
　　不知是因那张与爹些许肖像的脸，还是因为少年阳光般的特质，我转过了身，带着谢意笑着回绝了他：“对不起，你我并不相熟。”
　　虽然我已努力学习了与人相处之道，但我知，这句话并非友善之言，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不以为意，反而笑了笑，薄薄的嘴唇粉红的让人以为看见了冬日里的梅花，淡淡的，暖暖的。
　　“兄台说的是，是我失礼，还请兄台原谅则个。我复姓东方，单字一个缙，东方缙，敢问兄台贵姓？”
　　看着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年，我觉得我似乎忽视了什么，但自从离开家——如果那里能称之为家的话——我便鲜少去回忆一些事，见着少年睁着狭长的眼等着我回答，我只好遵从着必要的礼仪回道：“在下冯秦。东方兄，回见。”说罢拱拱手，准备离开。
　　“刚才我在‘登九楼’看见你连夺三冠！”他见我说完就要走，错开了些身子，便喊道，声音带着急切。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能夺三冠的人肯定很多。连面也懒得转，敷衍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迈开双脚离开。还没来得及多走两步，手臂便被猛然拽住，感受到那力度，我诧异的回过头看向俊朗的少年。
　　不过一面，缘何如此？
　　脸上带着愠色的少年瞪着我，从那明亮的双眼中我看见了自己一脸的无辜，毕竟我不欠他钱。
　　“东方兄这是何意？”我决定不与他置气，缓了缓，开口问。
　　“大胆！从来没有人敢……”少年终归是动了怒，越靠越近的身体让我发现他比我略高一点，使他的气息喷在了我脸上，那气息带着些薄荷味还好不难闻，而他身上传来的却是我在熟悉不过了的味道——龙涎香。
　　少年瞪着我，继续说，“你为何对我如此寡淡？”
　　心猛的一颤抖，赶紧挣了一下手臂，才发现这叫东方缙的少年捏的如此紧，我微蹙眉，带着疏离道：“我与兄台一面之交，谈不上寡淡吧。”
　　“可是……”少年仍想力辩。
　　使了个巧，手臂从少年手中脱出，顺势弯腰行了一礼：“承蒙兄台错爱，在下非京都人士，乃四方游荡之徒，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遇，就此别过，保重。”
　　“你可知我是谁？”他突然低沉下嗓音，挺直了脊背，双手背于身后，声音不怒自威。
　　我哑然，心里突升不好的预感，随后故作镇定道：“不知，也不想知，萍水相逢罢了，身份、地位都与我无关。”说完只想拔腿飞奔，远离这少年，并且听从爹的话，永远不要再来京都。
　　“朕乃当今天子！凤天帝！”少年瞬间迸发出一股帝皇之气，与先前那纠缠不清的少年判若两人，威武不容亵渎，只让人想跪地膜拜。
　　他还是说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举起右手捂住双眼，遮挡住不知该喜该忧的情绪。
　　娘，我还是遇见了帝皇，虽非我所愿。
　　“你似乎，并不惊讶？”少年，不，该是少年天子，挑了挑浓密的双眉，褪去刚才官宦子弟的贵气，换上了身为天下主宰者才有的霸气。
　　我摇摇头，尽管闻到那特制的香味便已猜出他的身份，但我还是表示我是不知的。
　　“那皇上您希望我如何？跪地膜拜，惶恐磕头，还是惊喜而死？”既然已坦白了身份，自然不可在直视龙颜，我只好望着自己脚上有些磨出毛边的深蓝布鞋，淡淡的问。
　　“呵，难得朕出宫一趟，便遇见你这样有才又有趣的人，朕要封你做官！大官！”少年天子微仰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官位合适，纤细白皙的脖颈就露在了我眼前。
　　面对这样率性的行为，我却报以一笑：“恐怕是要辜负皇上的一番心意了。在下游荡山野，已是心思粗鄙，不适于朝堂。为避免贻笑蛮夷，请皇帝另择人才。”
　　“你怕被那群老不休的欺负？那，朕就封你为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谁敢欺负你！如何？”掷地有声的话，令我一愣，抬眼看向那兴奋的面色潮红的少年，有一刻呆滞。
　　叹了口气，为摆脱少年天子莫名的执着，我只好将最大的秘密和盘托出：“皇上，冯秦一介女子，实难登大雅之堂。”
　　果不其然，少年天子面目瞬间凝滞，望着我快速眨了数下眼，说不出话。
　　想着话已至此，应该是不会再继续纠缠了吧？正准备抱拳行礼，一念转过，生疏僵硬的行了女子的礼，然后道：“如若皇上无它事，可容民女先行告退？”
　　“你可知欺瞒帝君之罪？”少年扬起剑眉，怒气随之而来。
　　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只得道：“自是知晓。只是敢问皇上，民女所犯哪出？”
　　少年天子想了想，发现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唱独角戏，面色有些微红，但又随之恢复常色，让我以为眼花。
　　沉默了半晌，在我以为少年天子将要放弃时，他突然勾起嘴角，漫不经心的睨了我一眼说：“只要朕想要的，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到手。”
　　“可是，我是女子。”我认真的再次强调。
　　“很巧，朕也是。”对面的少年，笑得猖狂。
　　如若爹娘确实离开了我，如若我确实来到了天子脚下，如若对面的少年确实是当今天子……
　　那么，刚听到的那句立马能让人掉脑袋的话语不是我在做梦？
　　难道，这就是爹娘严禁我来京城的原因之一？
　　作为一代天之骄子的爹、作为一国之母的娘，为何舍弃权倾天下的位置，跑到山野甘当平民？只为这个有着得天独厚帝皇之气的少年，不，少女吗？那么，我呢？我的存在又是何意义？国家只需要一个皇帝，而他们早已选择了她。
　　“冯秦听旨！朕封你为当朝丞相，官拜一品，即日起上朝听命，如有违命，罪应当诛！”说罢，周围悄无声息的围上六名身穿黑色布衣的男子，眼神凶狠，肌肉结实，气息沉稳，应是大内高手无疑。
　　早已在少年天子拦住我去路时，我就发现周边已无多少路人，当时未放心里去，毕竟这天下还没有我去不得、离不得的地方。现下看来，能将过往百姓毫无知觉的引走——虽然此处较偏——暗处的护卫绝不止这六人。
　　少年天子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等着我回答，我故意看了看那六名护卫，然后微微一笑道：“臣没有拒绝的余地了是吗？”
　　称呼的转换令少年天子开心的大笑了起来，然后举起右手，食指指着我说：“冯秦，我们一起颠了这环宇，定了这乾坤，可好！”
　　看着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我只轻轻吐出一个字：“好。”然后一股从内心涌出的笑意绽放在脸上。
　　东方缙，你现在不问我为何留下，来日可不要后悔。
　　爹、娘，你们看，你们选择了她，而她又选择了我，多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