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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故梦 ...

  •   卫明月听江忱这话,吓得赶快抬袖捂住口鼻,好一会儿江忱才放开她,示意她等着,自己上前查看了一下,又慢慢将那玉椁盖子推到横放于棺椁尾部的样子,露出半面来。

      “过来吧。”江忱一抬手,卫明月赶快走过去将火折子递给他,自己也拿了个出来点燃,与他一起照向玉椁中的棺木。

      “曦宗陛下仁慈,椁内没有放入水银……”江忱轻叹一声,卫明月才知道他刚刚是在防什么。

      玉椁内并无闪闪发光的金银宝石这些陪葬之物,除了曦宗的楠木棺,便只有数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整整齐齐排在一旁,俱以石蜡密封着。

      “这里面就是《六典辑要》?”

      “应该是的。”江忱点了点头。

      卫明月小心地提着火折子照过去,叹了口气:“这是曦宗陛下毕生心血所凝啊,怪不得她老人家要带入地宫里……”

      “曦宗陛下的棺木和这几口箱子都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江忱低下头细看:“看来是我猜错了,师父并未……”说到这里,他突然一顿,将手伸进了玉椁内,轻轻抚着最靠近棺木的两口箱子:“这里不对……”

      “怎么不对?”卫明月探头过去:“跟别的没什么区别啊……”他话音未落,便见江忱拔出匕首,轻轻向着两口箱子挨着的缝隙刺下去,却只是浅浅探入寸许,就碰到了硬物。

      “里面不是书?”卫明月纳闷,江忱却是手腕发力,将那缝隙一撬,又马上将匕首拔了出来:“这两口箱子是连着的,盖子上的缝隙是假的。”

      卫明月闻言一愣:“这又是为何?左右都是装书,何必弄一口这么长的……”

      江忱却是收了匕首,拿手比划了一下那木箱的宽度和箱子顶到玉椁上缘的长度,站起身直愣愣盯着那不寻常的木箱。

      卫明月看他那样子,突然害怕起来,刚要开口问,江忱却牵住了她的手:“素影,你看这两口箱子,像不像一个木棺?”

      卫明月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仿佛一股凉气顺着脊背攀援上来,拿着火折子的手忍不住晃了晃,下一瞬便被江忱抬手揽住:

      “是我不好,吓着了吧,你先下去,到那边等我。”他指了指殿角那边,卫明月却是摇了摇头:“既然有疑问,就打开看看吧,我陪着你。”

      江忱转头看了看她,卫明月的目光却更加坚定:“无论里面是什么,我都陪你一起面对。”

      江忱蹙眉一叹,却仍是颔首将火折子交给了卫明月,自己俯身伸手探入那两口长木箱侧边,慢慢摸索着,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关窍,用力一提,两个箱盖果然一齐被打开。

      里面没有什么散逸的秘籍,也没有成卷的书册或华丽的随葬之物,只是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老者,面容平和,宛如熟睡,却是气息全无。

      “这是……”卫明月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江忱闭了闭眼睛,似乎忍着巨大的悲痛开口:“是我师尊。”

      卫明月听闻心中一沉,转念又觉得奇怪:“这是唐太傅?可他这个官服……”

      “这是五品青袍……”江忱手扶玉椁的边缘转过身,似乎是不忍再看:“师父他在曦宗朝任吏部文选司郎中,就是正五品,后来武宗朝一路擢升至内阁首府,加授太傅,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他叹了口气,看向卫明月:

      “虽然之后位极人臣,但我想,他对自己最为认可的身份,应该还停留在曦宗一朝吧。”这么说着,他沉了沉,转回头看着棺木内的唐牧之,对卫明月道:“素影,你能帮我看看师尊是什么时候离世的吗?”

      卫明月点了点头,先对着棺木行了个礼,再探过去认真看了看唐牧之露在衣袖外面的手臂和指甲,细细查验一番后起身对江忱道:

      “唐太傅的遗体已经起了些变化,加上这里干燥寒冷,那些书箱里也必有驱虫吸潮的东西,综合来看,他应该是已经离世三到四个月了。”

      “三到四个月……”江忱轻轻重复着她的话,挑了挑唇角:“他果然在骗我们,什么往长白山隐居,他给师弟传完功就……”他闭了闭眼睛,抬手对着棺木内深深一礼:

      “师父,是徒儿僭越了,徒儿这就走。”语毕,他将那两口木箱伪造成的棺木严丝合缝地盖好,再将玉椁的盖子推回原位,跳下须弥座对卫明月伸出手:

      “走吧,这里无须再查,咱们出去细说。”卫明月拉住他的手,心里一阵酸楚——虽然江忱的面容一如往日平和,声音也没有什么不对,可他的手却冰凉冰凉的,让卫明月忍不住拢在自己掌心之间,紧紧攥着,似乎想要为他送去点暖意:

      “你别……太难过了,既然乱党这几个月还在猖獗,李秀才也是刚刚才被灭口,那至少咱们知道唐太傅与乱党无关,而且我看他老人家面容平和,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他一定是没有带着太多遗憾走的……”

      江忱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点了点头:“你说的对,他这一生……遗憾太多了,如今也算是圆满了吧。”他牵起卫明月的手,将两个火折子收了:“走吧,先出去,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一会儿我都告诉你。”

      卫明月点点头没有多说,二人又通过那个洞口离开了地宫,江忱仔细将那洞口封了,带着卫明月离开皇陵,骑着马慢慢往回返的时候,月刚西沉,不过四更末。

      来的时候风驰电掣,回去却是信马由缰,茉莉一步一步走得极稳当,马鞍上二人心情却无比沉重。

      马蹄踢踏声中,江忱的声音合着沉沉月色在她耳边响起:“问吧。”

      卫明月心中的确充斥着许多疑问,可她怎么忍心现在追问江忱,勾起他的伤心事,转头看了看江忱:“我不想问。”

      “但是我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你帮帮我。”江忱拉起自己的外袍将卫明月裹紧,声音里有毫无掩饰的伤感和沉重,惹得卫明月心疼到想掉眼泪,便靠过去搂紧了他的腰,倚在他胸口仔细想了想,先挑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咱们进去的那个通道,就是当年留下的密道吗?可里面并无机关的痕迹。”

      “不是。”江忱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和:“那个密道我也不知,大约如今也已经被师父堵上了,咱们进去的通道,是当初修建泰陵的时候工匠们多心留的逃生路,但曦宗陛下仁慈,再三叮嘱绝不可以活人殉葬,最后那些人都出来了,有人起了邪念,想通过那条通道盗皇陵,还好被另外一个知道内情的工匠揭发,当年那个案子是我经手的,之后想要堵上那个通道的时候,钦天监算了一卦,却说那里不宜再动,只能以石板封住,否则会影响陵寝的风水,所以也只能以别的办法绝了后患,这是十年前的事情,如今年深日久,已经没人能准确找到那个位置了。”

      “别的办法……”卫明月脊背升起一丝寒意,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不敢再问,江忱却像是明白她的心思,抬手搂紧了她:“当年我年轻气盛,动辄生杀,倒是想过斩草除根,但那样就违背了曦宗陛下的旨意,所以只是将那些工户转为军户,迁到远方卫所看管起来,这样他们就是有心,也回不来京城。”

      “这倒是个好办法。”卫明月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那……既然唐太傅并无野心,也知道曦宗陛下的地宫里并无《太公遗志》,那他怎么还……要进去。”其实卫明月看到玉椁里那布置,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可她哪里敢妄断,说完了又后悔:“若是我不该知道的,你就别说了。”

      “已谢尘寰,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月色里传来江忱这样一声轻叹,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开口:

      “其实我一直都奇怪,《六典辑要》在京城里就藏着十几套,当初编纂完成后,曦宗陛下也未禁止民间刊印,只不过严令必须以翰林院正本为蓝本,不得删改,既然如此,又怎会轻易因战火散逸,现在想来,取出《六典》,根本就是个托词,曦宗陛下留着那条密道,就是在等我师父。”

      “在等……唐太傅?”卫明月抬头看看江忱。

      “嗯。”江忱微微颔首:“陛下地宫中和石椁里并无散落的东西,所以那箱子伪作的棺木从一开始就是空的,我想那里原本就是给我师父留的,只不过他们都没想到,那里空了数十年……”

      “石椁之中留棺……”卫明月听得更心惊了,嘀咕了一句:“哦,对了,你说过,曦宗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就是唐太傅。”

      “臣子附葬皇陵怎么可能在地宫里。”江忱被她这样自欺欺人的小聪明逗得挑了挑唇角:“就是皇后陪葬也是单独的石椁。”

      “咳。”卫明月压低声音:“可我哪敢妄揣……”

      “你没有妄揣,我师父就是陛下的心上人,或者说他们彼此倾心多年。”

      “那……岂不是。”卫明月想着刚刚那石椁中的两具棺木,突然有些难过。

      “曦宗陛下终身未嫁举世皆知,但你大概不知道,曦宗陛下其实也定过亲,只是太宗陛下尚未正式赐婚令公主下降,便突发疾病,竟至金石无效……当时世宗陛下年幼,太宗皇帝担心主弱臣强,便独辟蹊径,立了经韬纬略的三公主为皇太女,自然引起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主要矛盾就是三公主身为女子,若是将来嫁人生子,便会混淆皇室血脉,当时三公主立誓待世宗陛下成年自己必将禅位,亦不能压住悠悠众口,只能再立誓终身不嫁。”

      “这也太不公平了,怎么嫁人还会动摇国本……”卫明月听着怄得慌,江忱却是叹了口气:

      “皇帝立后有时候都不能依照自己本心,更何况皇帝下嫁这种亘古未有之事……”

      卫明月莫名鼻端发酸,仿佛与当年的曦宗皇帝感同身受:“那,曦宗陛下定亲的人,就是唐太傅吗?”

      “嗯。”江忱点了点头:“我师父是太宗朝户部尚书唐冕之子,乃是京师第一才子,是真正的文武双全,十九岁就名列皇榜,太宗皇帝钦点为探花,又三年,他参加武科,再夺魁首,老一辈的人都说我师父是上溯三百年未见的奇才,是京师各大世家闺秀的梦中檀郎。”

      卫明月躲在他怀里呲了呲牙:“文武双全,梦中檀郎,你也差不多,这算师承吗?”

      她有心说笑令他宽心,江忱的确也感受到了,轻笑了一声:“我?我要是入梦也是噩梦吧?”沉了沉,他又叹道:

      “是谁的梦也没用,因为我师父只倾心当时的三公主,我师父因为曾经是当年太宗早逝的安怀太子殿下的伴读,与曦宗陛下乃是青梅竹马,太宗皇帝也早有意招他为驸马,可惜……”

      二人一时沉默不语,唯有马蹄和銮铃声回荡在夜色里。

      “后来……你就都知道了,曦宗陛下践诺于十年后将皇位禅让给世宗陛下,但因世宗陛下和武宗陛下皆英年早逝,算上当今陛下是太子时,她老人家实际上是教养了三代帝王,我有幸陪着当今圣上聆听过几年她老人家的慈训,而我师父也一直尽心尽力辅佐着几位陛下,更曾带兵弹压北梁和塔靼,立下不世之功,于武宗朝加封太傅,位极人臣……”他沉了沉,再开口却是喟叹:

      “我在曦宗陛下身边多年,跟着师父的时间更长,却从来都看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情意,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便是主明臣贤的典范,哪怕后来从很多人口中拼凑出当年之事,甚至师尊亲口跟我说起当年,我也只以为他们二人都已经放下了……其实仔细想想,曦宗陛下因为当初立誓一生不嫁,可我师父也一生未娶,曦宗陛下驾崩后,他就遁入空门成了修道之人,这哪里是释怀了。”

      一一倾诉完,江忱心中反而更难受,此时耳畔响起细微的哽咽声,赶快低头看着卫明月,却见她拽着自己的衣襟哭得满脸都是泪。

      “好难过,曦宗陛下和唐太傅……太可怜了。”

      卫明月虽然是个年轻女子,却一向豁达坚强,江忱极少看她哭得这么伤心,心疼地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好了,难过一会儿也就罢了,都是旧事,说起来是我不好,不该跟你说这些,平白引你伤心。”

      “说什么呢……”卫明月抬手擦了擦眼泪:“那都是你的至亲师长,我能有你伤心吗,只不过你这个人……伤心也不哭,我替你把你那份也哭一下。”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江忱满心伤感被她这一句冲散了大半,卫明月也被自己的傻话逗笑了,才算止住泪意:

      “不过今日你我都知道了,唐太傅与乱党无关,也没有违背当初与曦宗陛下定下的承诺……虽然生不能相守,但却可得她棺椁内唯一一个位置,就算不为天下人所知,也……”

      “师父不会在意那些的,但他一定很喜欢陛下为他留的这长眠之地。”

      卫明月点了点头,又突然抬头看着江忱:“那唐太傅他……大概不是寿终正寝吧?”

      江忱垂眸许久,才极缓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毕生功力都差不多传给了我师弟,但并不会影响他的寿数,我想他是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挂心,也没什么一定要做的事情了,又很思念曦宗陛下吧……那个石椁里隔绝空气,他躺进去哪还能……”

      卫明月哭累了,也因看到曦宗皇帝这段旷世恋情而心中激荡,此时只觉得浑身没力气,倚着江忱小小声开口:“原来真的有人会为一个承诺守一辈子。”

      “大概是因为……既承诺相守一生,就须得按命长的那个算。”江忱轻抚她发顶:“困了就睡吧。”

      卫明月的确有些困了,但还是抬头盯着他的眼睛:“江孚信,可我绝不要这种白首同心,我要朝夕相见,日日相伴,形影不离,并肩白首……”

      “好。”

      江忱只应了一个字,卫明月却是瞬间安心,马上就睡着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5章 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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