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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栎的自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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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栎的自述
我不知道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多久,因为这里既没有明暗的变化显示昼夜的交替,也没有季节的更迭预示寒暑的转换。 腹中的玄微弱的动了一下,但即使如此微弱的胎动也让我感到了一阵彻骨的饥饿。正当这时,我听见一阵悉悉窣窣的声响,那是一只蜥蜴轻微的脚步。我瞑目凝神,用全身的感觉捕捉每一丝细弱的声波,在它即将没入自己洞穴的那一霎那,用牙齿擒住了它。一阵血肉的腥臭在我齿颊间溢开,它微弱的“嘶嘶”声音隐没在我下咽的咽喉。我感觉我的胃疯狂的压榨和研磨着这团血肉,竭力抽取这可怜的生物身上最后一点养分。 玄又动了一下,但这次却有力的多。我感到一阵悲哀,这可怜的,也许永远看不见天日的孩子,妈妈一生唯一的愧疚就是你。 我在一阵奇异的声音中睁开双眼,只见身边飞舞着无数带荧光的蛾。这阵声响就是蛾翼的振颤。我呻吟着,向久违的光明伸出一只手,立刻感到浑身火焚般的剧痛。 “嗡!”受惊的蛾群立即飞离了我,我挣扎着,奋力向它们高喊:“别走!”可惜声音嘶哑的连自己也不曾听闻。就在这时,一阵柔和的光罩住了我,光晕中心浮现出一个奇异而美丽的生物。这是一条通体雪白的蛇,它背后长着一对金色的翼,额头还镶着一颗光芒四射的红宝石。 “轰!”群蛾如侍从般列队闪到了它的背后,忽明忽暗的闪烁着双翼。 “人类,你为何在我将要湮灭的一千年来到这里,”她的目光移向我的小腹,“孩子,可怜的孩子,除了我的主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命运如此奇特的孩子。唉,命中注定神翼与预言之石不该为我殉葬!” 随着她凄惨的话音,一股火焰从她身上冒出来,那是一股妖异的,幽蓝的火焰。与此同时,一道红光与一道白光飞进了我的肚子。群蛾发出哭泣般的低吟,突然“轰”的一声投入了火焰。整个幽冥之穴仿佛变成了鬼魅的世界。当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后,周围又陷入了黑暗。 我沉思了许久,不知这一切是由于食用有毒蜥蜴产生的幻觉,还是真有其事。四下里是如此寂静,我打了个哈欠,进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我蓦然而醒,强烈的光线耀得我睁不开眼。瞑目中,只觉得成串的水珠溅落到我的腮旁,当我再次睁开眼,正看见擎着一只烛火的太康。 我的心猛地抽紧了一下,因为他的这身装束以及腰间黄金剑鞘里的那把“离魂”正是启的。 “栎,栎!”他的声调充满了心痛与怜惜。 我伸手为他拭去腮边的泪水,笑着说:“都当王了,还这么爱哭,真是一点也没长大!” 突然,他放下手中的烛火,猛地扑到我的脚下,号啕大哭起来。我听到他断断续续的说:“栎,你可曾知道这四年来你已经把我的心践踏得千疮百孔了吗?你我自幼为伴,十六年中不曾分离须臾。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认为你会是我太康的妻子。可是你,,却在即将下嫁我的前夜成为了我的母妃。” 太康抬起头,泪光中他的双眼从满了痛苦与责问。四年前,我与启大婚的夜晚,寥寥无几的宾客中,太康也是用这种眼神盯着我。 “康,你现在已经是王了,忘了我,整个斟京有无数名门闺秀。” “不,我这一生爱的人只有你,跟我走吧,我已布置好了一切,为了你,我可以不要这个王,甚至生命。” 我轻轻的嘘了一口气,“如果可以,四年前我就成为了你的妻子。” 太康沉默了。 “康,你有多爱我?”我突然笑着问,就像过去的十六年中我与他再自然不过的一次对话。 “为了你,我愿做任何事!”恍惚间,太康也回到了从前。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我紧紧握住太康的双手。 “拔出这把剑,用离魂刨开我的肚子,把我的孩子带走!” 太康震惊了,他的面孔变得没有一丝血色,甚至手背的肌肤在我尖利的指甲下沁出了血珠也浑然不觉。 太康的脸上突地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又急又快的说: “你在开玩笑,你一定又是在开玩笑。咱们一起逃走,你会生下这个孩子,做一个幸福的母亲。” “不!”太康的话被我蓦的打断了, “这条命是我欠赤狐的,我决不走!” “栎!” “不要再说了,快拔出剑,刨开我的肚子!” 太康的脸上露出惊恐之极的神色,他的瞳仁中反映出我的脸,乱发中一双眸子放出电光般的绿火。 “不,不!” “那么把剑给我,我亲手取出这个孩子!” “哈,哈,哈……”随着一声长笑,整个幽冥之穴霎时明如白昼,是赤狐来了。 光明中,我不但看清了整个幽冥之穴的全貌,也看清了高举着火把的三十名幽冥鬼人。这是些一出生便被刺瞎双眼,刺聋双耳,并被阉割的窟族男人。据说,自从蚩尤囚禁此地之日起便有这样的鬼人在此服役,千年来一直维持着如此的数目。 他们高举着火把,全身微微的颤抖。似乎盲了的双眼也感受到火的光焰与赤狐的无边威仪。 她身穿纯白丝绸礼服,上面用龙眼大小的珍珠镶着鹔鹴的图案,头戴纯银打造的三层冠冕,站在那里,光华夺目,气势逼人。她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洞中的景物,最后落到太康身上。 “孩儿,孩儿知错了。”太康低下头嗫嚅着。 “王请回太庙自责,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赤狐的嘴角浮起一个轻蔑的表情。 太康胆怯的向我的方向溜了一眼,正碰见我讥笑的目光,忙低下头唯唯的推了出去。 他永远是这样,注定会让任何人失望,所以我从未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随着石制大门的轰然关闭,这里只剩下了我与赤狐两人。 赤狐的目光移向我,全身都被仇恨的烈焰所燃烧。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是你夺走了启?” “因为我比你更年轻,更漂亮,更配做启的女人!”我的目光迎向她毫不留情的说。 赤狐的脸刷得一下变得惨白,随即胀得通红。 突然,三十名幽冥鬼人的腹部发出一种尖锐而奇怪的声音,象极了枭鸟的夜啼,充斥了整个幽冥之穴。 “不许叫!”赤狐惊恐而愤怒的大叫,但她的叫声随即被这片声浪所淹没。慌乱中,她掏出一枚陶土制的短笛,在嘴边一吹,它所发出的声波是人耳所不能听见的,但对幽冥鬼人却能起到决定性的号令。 果然,讥笑嘎然而止,但火把也同时熄灭,我与赤狐便对峙在这一片诡异的幽暗中。
我感到右边的脸颊一疼,忍不住叫了一声,但第二刀划下来时,我已忍住了任何的哀叫,刀锋在我脸上纵横,我在黑暗中咬着牙微微的、赎罪般的笑。
过了良久,赤狐幽幽的说:“二十年前,是我冒着死亡的危险亲手从燃烧的神殿中抱出了你。十六年来我对你的宠爱甚至远远超出了我亲生的太康与姮。”赤狐长长吐了一口气,继续说:“告诉我,为什么我的真心换来如此的背叛?” 黑暗似乎消融了我对赤狐的敌意和戒备,恍惚间我又回到了从前。
从小我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孩子,喜欢在野外与风追逐脚力,甚至跑到窟族和他们的孩子共同游戏。所以,象太康一样每天中午都在宫规的安排下规规矩矩的睡觉,对我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一天,又像往常一样,在赤狐的押解下我上了床,身边是刚刚入睡的太康。也像往常一样,当赤狐衣裙的悉悉窣窣声刚一消失,我便猛地一翻身坐了起来,太康是我责无旁贷的折磨对象。我先是在他红润圆胖散发着奶香的脸蛋上狠狠亲了一口,又在他肥嘟嘟的小屁股上印了几个巴掌印。但弄醒熟睡的太康是太困难了,他只是轻轻挥舞了几下嫩藕般的胳膊,噘了噘小嘴,便继续胡天黑地了。我悻悻的掏出画笔在太康的胖脸蛋上描了个鬼脸,便跳下床,光着脚丫蹑手蹑脚地向屋外走去。一拉门,瞪着一双铜铃般大眼的赤狐正叉着腰站在门外,她拎起我一把把我扔回了床上。 我正埋怨自己不该不跳窗户,耳边就传来了赤狐暴雨般的怒喝,因为太康是不怕吵醒的,所以她的嗓门就格外大。 “你这个小坏蛋,中午不好好睡觉,就知道贪玩,还和窟族的人混在一起,哪点像个女孩子,你知道吗?别说是你,就是一般的奴隶,见到他们也要把脸蒙起来,那是最低贱的人,比畜牲还不如!” “只是由于他们是蚩尤的后代吗?”我盯着赤狐,“没有人有选择父母的权利,如果我们出生于窟族,一定恨这种做法!” 赤狐的脸微微变了,但太康的鬼脸转移了她的注意,她忍俊不禁了。 “好了好了,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幽冥之穴去!”但这种威吓的话已没有半点震慑力了。 “娘——,让我出去吧!就玩一小会儿。”我用软软的拖长的童音求着她。 赤狐心软了,但又不甘心真的放我出去,便说,“乖乖的躺下,我来讲故事!”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诱惑了,我点点头,钻进被窝,聚精会神的倾听赤狐的讲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春,窗外刚绽出嫩芽的柳丝与春风缱绻,草丛中鹧鸪鸣叫的与河里碎冰的清脆撞击声相唱和,在这一片和谐的天籁中,赤狐的声音缓缓流动着,流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