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刺》映迟

4、第 4 章

　　程言赶时间上早读，没在家里吃饭，拿着点零花钱准备在路上买点吃。

　　她走后不久，韩商才从小阳台出来，拿着自己的杯子牙刷进了卫生间。
　　许君月的东西都被程远山清理走了，现在洗手台的架子上只孤零零地放着程言一个人的牙杯，有些偏橘的粉色，正面印着一个可爱的兔子头。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将杯子摆正，兔子头正好对着他。
　　看着有些呆萌的兔子头，韩商眼里这才有了点笑意。

　　洗漱完后，韩商下楼去附近买了点早餐，给自己买了煎饺和一小份粥，顺便也给程远山带了一份。
　　粥是在一家名叫李记粥店买的，那是一家开了十多年的粥店，名声在外。
　　但是韩商之所以去买，不是因为它的名声响亮，而是程言曾经在空间里提到过。

　　程言不是一个很有表现欲的人，也不怎么喜欢分享日常，是那种网络上很有距离感的人，她朋友圈动态只有寥寥几条，每一条，韩商都记得很清楚。

　　2013年10月20日
　　程门立雪下有言：好饿……想吃李记的芋头粥。

　　时间是晚上八点半，那是程言高一的某个星期天，和程远山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公园长椅上发的。
　　她没吃晚饭，肚子饿的不行，陪在她身边的，只有头顶一望无际的星空。
　　那片星空也被她拍了下来，作为配图。

　　韩商知晓这件事的始末，因为那天晚上，程远山给赵竹筠打了电话，两人煲了三个小时的电话粥，他们在通话里讲了全部。
　　而那天，
　　是他父亲的忌日。

　　韩商买的也是芋头粥，粥里还有切成小块的芋头，煮的刚刚好。
　　店主用纸碗装着，旁边配的有塑料勺子，韩商尝了一口，米香很浓郁，喝下去胃里暖暖的。

　　韩商突然想到了程言。
　　其实相比程远山，程言更像妈妈许君月一些，都有一双很漂亮莹润的杏眼，只不过许君月气质更温柔点，像是包容万物的水。
　　而程言，她更像是一棵竖着尖刺的仙人掌。

　　韩商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橱柜上，白色相框安静地放在原地，相框干净整洁，边缘的地方摩挲得很光滑，看得出它的主人很宝贝它。

　　沉默了一两分钟，韩商站起身，走过去低声说了句抱歉，然后将许君月的照片贴着墙藏到花瓶后面。

　　韩商做完这一切没多久，甚至可以说他刚回到餐桌，主卧那边的门突然被拉开，程远山打着哈欠，穿着睡衣从里面走出来。

　　程远山径直走到餐桌这边来，也看到了韩商给他买的早饭，他拉开椅子做到韩商对面，随口问道：“怎么起的这么早，是在这不习惯吗？”

　　“没有，是我习惯这么早起了。”
　　韩商把剩下那份早饭推到程远山面前，“程叔，这是我给你带的早饭。”

　　程远山眉目略微舒展，露出一抹笑意。
　　“你这孩子，要是你妹妹能有一半懂事就行了，天天在家就知道跟我吵……对了，她还在房间吗？”
　　“没，她早上去学校了。”

　　他们口中谈论的程言，现在正在学校里上早读。
　　早读一个半小时，七点半打铃下课。
　　程言昨天感冒刚好，今天又不连歇地读了一早上的书，嗓子直接开始抗议，喉咙里微微发痒，她忍不住咳了咳。

　　徐瑛推了推她，“快喝点水。”
　　“杯子里没水了。”程言趴在桌子上，“我歇一会再去接。”
　　“懒得你！”
　　徐瑛给了她一个白眼，从程言桌子上拿过杯子，又带上自己的，一块拿到门外饮水机那里接水。

　　接满后，徐瑛回到教室。
　　“给，你的杯子，我给你接的温的。”
　　她把杯子塞给程言，“赶紧喝，一会你的嗓子都哑得跟鸭子一样了。”

　　程言接过水杯，冲徐瑛笑道：“徐同学我爱你！”
　　徐瑛白了她一眼：“出息！”
　　程言笑了笑，把抽屉里打包的饭盒拿出啦：“喏，给你带的早饭。”
　　“今天的是什么？”
　　“炒米粉，咱们学校对面那家的。”

　　徐瑛坐到程言同桌的位置上，拿自己的练习本垫在下面。
　　炒米粉吃着容易渴，她站起来把自己的杯子拿过来，又顺势拿了一盒旺仔扔给程言。
　　“你也喝，光我自己在这吃也没意思。”
　　“嗯。”

　　程言拆开塑料吸管，抿了一口后拿在手里。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徐瑛：“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学？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搞得我还以为你失踪了。”
　　“昨天感冒了，我直接睡了一天。”
　　“睡了一天？”徐瑛惊愕道：“那么严重？”
　　“其实也没多严重。”程言道：“就是家里的药都过期了，就剩下一盒安眠药，难受的厉害我就直接喝了。”
　　“你这也太惨了！”徐瑛听了都忍不住同情，“感冒到安眠药的程度，你也是头一份。”
　　“对了，你不是住你姥姥家吗，他们没带你去看医生？”

　　“没，我回我爸家了。”
　　徐瑛这下吃不进去了，放下筷子问道：“你回那里干什么啊？回去不又是一肚子气。”
　　“就是家里来了个人，我回去看看。”

　　徐瑛也没问是什么人，只是问她：“那你这次跟他吵架了吗？”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程远山。
　　她跟程言同学两年，也经常去程言外婆家，对程言家里的事也稍微了解一些，因此对程远山更没有什么好印象，生怕程言回去吃亏。

　　程言怕她担心，说话一半真一半假。
　　“还好，就吵了一次。”
　　生气倒是生了一整天。

　　“干脆你也别回去了，回去还不是受一肚子气……”
　　徐瑛絮絮叨叨在耳边说了一堆，程言笑着推了推她，“我知道了，你赶快吃饭吧，一会就上课了。”
　　她抬头看了下黑板旁边的挂钟，“都七点四十五了。”
　　八点上课，还有十五分钟，这下徐瑛也不敢多闲聊了，抓紧时间吃饭。

　　程言笑了笑，收回视线看向窗外。
　　高二理科统一在教学楼三楼，七班的教室还正对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五月份正是万物生机勃勃的时候，窗外的树枝抽出了完整的新叶，颜色好看，时不时还有几只麻雀在中间蹦来蹦去。

　　程言看着麻雀扑棱展翅，心里出现了短暂的迷茫。
　　她长大了点，现在看事情也比三年前更通透了些，自然明白韩商住进家里是什么含义。
　　虽然程远山给出的原因是借住，可是等赵竹筠手术完出院呢？

　　他们两个人牵扯了那么久，说要彻底断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程远山也不可能断掉这层关系，不然当初他就不会再联系赵竹筠。
　　要是他们真的领证结婚，韩商不再是借住的客人，而是她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哥哥？
　　多么可笑的词。
　　可就算她不愿意，那又能怎么样呢？
　　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程言心里有些难受。
　　生活就像一潭浑水，她被困在其中。

　　接下来一天，程言都没听进去课，拿着笔在练习本上写写画画，写出来的字断断续续，半天也没成一个句子。
　　她心里乱得很，烦躁地将这些字全部划掉。
　　程言难受地捂着头。
　　她现在，真的是乱成了一团麻。

　　-

　　明天是周日，按照惯例七中会放一天假，高三学生除外，他们只有半天。

　　程言回家时犹豫了一下，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坐上27路公交车，回了临景小区。

　　程家在六楼，程言贪图方便，没去爬楼梯，她今天也是巧，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
　　看着电梯银色表面发射出自己的模糊身影，程言略微歪头，在那某一个瞬间，一道激灵只冲大脑，程言突然想起了一件被她忘了的事。
　　那个相框，
　　她还摆在客厅橱柜上！

　　冷汗瞬间从额头上往下滴。
　　程言紧紧咬着牙齿，死死地盯着电梯上的数字。
　　快些啊！
　　再快些啊！

　　一股名为恐惧的心理彻底淹没的程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张照片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毕竟，那是许君月的照片。

　　她除了是程言最爱的，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人。
　　也是程远山不能提及，一辈子都不敢面对的人。

　　程远山看到那张照片绝对会变得跟个疯狗一样，程言不害怕他到处咬，她就害怕他毁了那张照片。
　　那是她最后的念想了。

　　程言慌不择路地出了电梯，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试了好几次才打开门。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要冷静，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程言听到客厅里正在交谈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两双眼睛朝她方向看了过来，出乎程言意料之外，程远山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正常，正常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程言提着的心稍微落了一点，但不敢完全落下去，她将书包放在鞋柜上，低头换拖鞋，她表现地和之前一样，生怕程远山看出什么端倪。

　　不过她没主动挑事，这次换程远山坐不住了。
　　他看了眼另一边坐着的韩商，似乎是想要在他面前表现一下父亲的权威。
　　他将茶杯放到茶几上，磕出一点声响。
　　结果程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程远山皱了皱眉，清清嗓子说：“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程言有些不耐烦了，都默认把彼此当空气，现在在这演什么父女情深呢！
　　她抬起头，嘴角略带嘲讽：“说一声？”
　　“难不成你人老了眼睛不好使，看不到我那么大一个人，还需要我特地给你吱一声？ ”

　　“程言你今天吃火药了是不是！”
　　程远山猛地将遥控器摔在沙发上，指着程言道：“老子跟你说一句话你听听你这是什么语气！”
　　“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气死他？
　　程言倒真恨不得这样。
　　程言抬起头，她生得一副乖巧的长相，温柔的眉眼，白皙的皮肤，细碎的刘海垂在耳边，笑起来就像是个乖乖女。
　　她浅笑着露出嘴角的两个小梨涡，冲程远山极为乖巧谦虚地说：“我哪有那本事。”
　　“还不都是您教得好。

　　他教得好？
　　程远山：“……”
　　他当老师当了快二十年，从一个普通老师升到二中的年纪主任，夸他教得好的人不计其数，每次他都很得意。
　　唯独这次，他气得肺都快炸了。
　　他教得好？
　　真当他不知道她是在讽刺他这个当爸的吗？
　　还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