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新晓零

5、鸳鸯冷

　　他们都说，他怎么会娶了她呢？
　　全镇最大的药材商洛掌柜的独子，四岁便识得百草，总是一身药香白衣翩翩的十一公子怎么会娶了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绣娘呢？
　　好像，她的全身上下，除了那个唤作绮萝的名字，便再没有和这举世无双的十一公子相称的地方了。
　　可是，旁人说旁人的，她还是就这样嫁进了洛家。
　　火红的嫁衣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上面绣满了她最拿手的鸳鸯，成双成对，永不落单。
　　进门后，他待她是极好。温声软语，体贴入微。他仍让她做她最喜欢的绣活，甚至帮她接一些镇上权贵的生意。
　　她喜穿红衣。可是，街头巷尾流传着的童谣里却渐渐有了这样的声音，“洛家媳妇生得憨，嫁衣总往身上穿……”
　　他听到以后，却也不过一笑置之，对她道：“孩童顽劣，童言无忌。你觉得喜欢便好。”
　　好像，他真的对她动怒，也就只有那么一次。
　　那次，原是一位富商小姐将要出阁，请她绣一幅鸳鸯戏水，准备放到嫁妆里。那家小姐私下里来见她，带了上好的金丝线。看见她已经描好的绣样，夸赞了一番，皓腕轻抬便在空白处题了一句诗。
　　她不识字，但看着那些字娟娟秀秀的样子，便红着脸好奇地问那小姐写的是什么。那小姐也像她一般红着脸，吞吞吐吐地慢慢讲了与她听。
　　后来，那些字句又被她用金线细细临摹着绣了一遍。鸳鸯戏水图完成以后，她觉得很是满意，便巴巴拿着去给十一看。
　　细细软软的阳光铺呈在院子里，她坐在十一身边，用手摩挲着金丝线绣成的字句，喃喃：“十一，这是不是很好看？”
　　他却突地站了起来，面上披霜带雪一般。她怔怔地抬头望他，最后脖子都酸了，才听到他冷冷说了句，“阿萝，以后都不要再绣鸳鸯了！”
　　也是自那以后，他突然就不见了。即便是在她生下他们的孩子，命悬一线的时刻，他也没有出现。
　　她给他们的儿子小宝做了虎头鞋，她也果真再没有绣鸳鸯。但是，所有人却都知道，她还在等。
　　这天，婆母来看她，缓缓拉住她刺绣的手，眼中含痛，语重心长地道：“绮萝，别等了，他已经走了。一切都是我们不好。我的十一一生下来，大夫就对着他摇头。我们用雪灵芝保下了他的命，大夫也说他熬不过二十个年头。这家里人人都知他活不长，我们却独独瞒了他，还……还让他成婚。
　　“我仍记得，两年前我问他想要哪家姑娘的时候，我的十一终于松口对我说‘若是娶妻，绣娘绮萝就很好’。那孩子是真心待你的，虽然他一早就知道自己……
　　“我们一直都以为他不知情。想想也是，都是我们自欺欺人，我的十一四岁便识百草，又怎么会不知道……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都在暗中想办法治自己的病，直到两年前才终于有了起色。难怪几年前我跟他提成婚之事，他一直不置一词，只在那时才松口向我提起你。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这次病发得厉害，他自觉时日无多，更觉万般无颜面对你，最后竟一个人搬去了别院。他到最后的时刻还一直在说‘一切都是他不该，是他的贪念，害人害己……’知道你生小宝的时候，他也想偷偷来看看你的，可是……那时他已经连床都下不了了……”
　　绮萝怔忪，恍若还在梦中。
　　婆母却伸手递了一沓纸给她，“这是在他别院的屋里找到的。”
　　绮萝的眼一阵刺痛，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却反反复复只得一句。亦是她唯一识得的，正是她曾用金线丝丝袅袅勾成的那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