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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仰山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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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今天晚自习组织了周测。
喻文州坐在第二排中间的位置，一心二用地写着语文卷子，不时抬头，看王杰希被语文老师叫到讲台边上抽查背古文。心想，怎么也不提问个别的，要数这篇他背得最熟。
同桌黄少天捅咕他一下：“今天数学留的什么作业？”
“衡中二模卷？记不得了，”喻文州低下头，拿笔帽敲了敲面前拿成语字典压着的一摞厚纸，小声说，“你翻翻看吧。我发现了，卷子是写不完的，永远写不完。”
黄少天“唰唰唰”几笔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字，抬手去摸喻文州面前新发的卷子。结果不经意间一扭头，发现喻文州才刚写完阅读，当即一个头两个大，低声催促道：“我靠？还半个多小时就要交卷了！”
“等他背完回来一起写，来得及。”
“你还有空担心王杰希？来，我帮你看看他写到哪里了，”黄少天回身抓过喻文州身后那张空桌上的卷子，毫不意外地迎来讲台上一双大小眼的不悦扫视，“喻文州，你醒醒，人家作文都写一半了。”
喻文州脸色一变，跟着抬头，恼怒地瞪了眼王杰希。
王杰希不明所以挨了一记眼刀，马上开始磕巴：“有鱼焉……其、其广数千里，呃，其名为……”
坐在讲台旁边的方士谦干咳一声：“未有。”
王杰希赶紧：“啊，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
语文老师拿个粉笔头直接砸在方士谦卷子上，怒道：“下一个就是你。”
趁着方士谦哀嚎着跑过来和语文老师讨饶贫嘴的空档，王杰希终于松了口气，站在讲台边上闲闲地看喻文州低着头一笔一划地写作文。
看着看着就想乐。
就这还有空瞪他呢，自己都泥菩萨过河。
等到语文老师这边放人，王杰希在回座位路上争分夺秒地看了看二排这几个人：主要想看的人鬓角滴汗，根本没空搭理他；左边，黄少天欠欠地朝他抖了抖已经写满的作文纸；右边，张新杰刚刚撂笔，伸手按停了面前的番茄钟——时间正好卡在24分59秒。
王杰希：“……”
等到下课，坐最后一排的叶修收着卷子过来，走到王杰希这排的时候，王杰希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把卷子往叶修手里一塞，却拽着人不让走：“等会儿，有事儿问你。”
“松手松手，跟你不熟。”叶修丝毫不给面子，拍开他，意有所指地说道：“停了啊，都停了，不许写了。”
张新杰自己交了卷，又把黄少天的拿过来交上：“再给他一分钟，马上结尾了。”
另一边，黄少天正在争分夺秒地帮喻文州涂答题卡。
叶修装得特像：“哎呀，真愁人。这要高考可怎么办啊？”
坐在第一排正中的李轩回过头把自己卷子也交上：“怕什么，高考他和王杰希又不在一个考场。”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上周分考场的时候，为这个事晚上回家路上喻文州还闹过脾气。王杰希眯着眼，隔空指了指李轩。
李轩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说了。
“好了。”喻文州说着深吸一口气，把卷子递到叶修手里：“久等了。”
叶修打了个哈欠，摆摆手，把收齐的卷子摞整齐卷好塞到讲台上的文件袋里。
……
今年夏天，北京还没下过雨，于是学校里的香花槐也迟迟没有开。往年这时候，闷热的夜里总会下一场小雨，却总是下不长久，淅淅沥沥的，到了下晚自习的时候一般就停了。
这样，出教学楼后就能闻到雨后清淡的槐花香。
提到香花槐，是因为刚和喻文州在一起的时候，王杰希有天闲着无聊，揪了一朵下来放嘴里嚼着吃，结果发现里面居然甜丝丝的。
他献宝似的揪了一把捧在手心回去找喻文州，顶着左右两边四道冷漠目光，把紫红色的花瓣扯下来丢掉，只捏着白白的花芯递到喻文州嘴边。
“这是什么呀？”
“花蜜。”
“啊？”
“哎呀，你尝尝。”
喻文州看着丁点儿大的花芯不知道从哪里下嘴：“怎么尝？”
王杰希拿眼神示意他：“嘬这儿，这个地方……”
两人隔着张课桌，凑着头嘀嘀咕咕。张新杰带好耳塞开始整理错题本，眼不见心不烦，黄少天刚从后排找宋晓他们疯了一顿，满头大汗地回来就见到这俩人又在黏糊，伸手就抢：“什么东西啊给我也尝尝！你们两个天天拍拖还不嫌齁得慌，现在还要学蜜蜂采蜜？！”
虽然不是什么新奇的东西，但王杰希还是摆出了一副恶猫护食的架势：“没你的份，你也尝不出来。”
另一边，喻文州捏着花芯好奇地看了看，抿在嘴里一嘬，却嘬出了个响儿。
正在旁边打闹的黄少天和王杰希耳朵一动，同时回头看他：“……”
“咳，”喻文州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王杰希一眼，“再给我剥一个行不行？”
王杰希立马扔了两个给黄少天把人支走，期待地趴在李轩的椅背上看他：“是不是甜？”
喻文州朝他勾勾手指。
“嗯？”王杰希眼睛盯着花瓣，茫然地往他的方向挪动脸面：“说啊。”
他剥着花瓣，表情专注，一派天真。喻文州心里一动，突然想起电视剧中男女主角都是抽一本练习册挡住他人视线，谁知这心思刚起，右边的张新杰就叹了口气。
“还两分钟上课，”张新杰摘了耳塞，无可奈何地转过头，“容我提醒一句，你坐第二排，老师进门最先看到的就是你。稍微收敛点，摘花采蜜就算了，别想其他高难度动作了好吗？”
喻文州一笑，好脾气地竖起三根手指，比了个OK。
还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的王杰希：“？”
后来，每一次雨水来临之前或者之后，摘花采蜜就成了两个人之间的一个保留项目，只可怜了教学楼外那两棵香花槐，每次下雨就面临着被薅秃的命运。
……
下了晚自习后，王杰希骑着车子守在大门口，单脚支着地面，等喻文州慢慢腾腾地出来，朝他勾勾手。
“下周高考了，紧不紧张吗？”他问。
“还好，一般紧张。”喻文州跟他并排骑着车子，夜深人静的氛围实在难得，似乎就连路边草丛里的蟋蟀叫得都比白天的蝉鸣声浪漫百倍。
两个人的家不在一个方向，但王杰希坚持平时电灯泡太多，根本没机会安安静静说会儿话，因此每天都会绕路和他一起走。
王杰希闻言一笑：“我也有点儿，听你说你也紧张我就放心了。”
“毕竟大事啊。新杰今天说楚云秀这两天晚上哭、睡不着觉，他挺着急的。”喻文州说：“希望他们两个都能扛住吧。”
“一定会的。”王杰希说道。
到了十字路口，喻文州就着变道的动作用足力气蹬了两下，冲到王杰希前面一点，然后顺势松开车把，张开两条手臂，任由身体在迎面而来的热浪里穿梭。
头顶高大的路灯在他头顶投下暖黄色的灯光，王杰希笑着在他身后吹了声口哨。
过了十点，主路上飞驰的汽车渐少，气流的涌动也不像白日里那么喧嚣，行经小路时，两旁高大的梧桐树更是晃着厚重的叶片，把最后那点微不足道的声浪也隔绝开来。
喻文州蹬着车子，用手掌拢成个喇叭，深吸口气，朝空旷的前路喊道：“王杰希——”
“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王杰希跟在他身后乐不可支，叫他：“再叫一声！”
“王杰希——”喻文州笑着喊。
王杰希铆足劲应道：“哎！”
“高考加油——”
王杰希：“好！”
“喻文州！他问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王杰希：“喻文州！高考加油！”
“还有吗——！”
此情此景，想说的话太多太多，都用喊的可能会喊缺氧。
王杰希：“太多了——写信行不行啊——”
喻文州猛地呛了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扶住车把，连笑带咳嗽，笑得瘦削的肩膀都在抖。
趁着这会儿工夫，王杰希加快脚程骑到他身边，偏过头去看他的笑脸。
其实他也不知道喻文州为什么笑。
印象里，从认识喻文州的那天起，对方似乎就喜欢朝他笑。在一起之前的那段时间，更是动不动就向他这边看来，弯着眼角，和柔温顺的样子。他的笑意千变万化，有的时候像是在等对方开口，有的时候像是表达赞许，还有些时候则像是在无声地说“我好中意你”。
要是年级里举办个什么微笑评比大赛，王杰希敢说，喻文州绝对是第一名。
他喜欢看喻文州因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而开心。
——我看起来很傻吗？怎么总是笑话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刚打完篮球回来，满身的汗，热烘烘的难受极了。最要紧的是这场还输了。当时，他坐到喻文州身边，气呼呼地问道。
唔系呀。痴线。
喻文州知道他不高兴，却还是笑着去拉他的手。
等到两人十指交握，才很小声讲：
因为中意你噶。
因为中意你，所以忍不住要看你。因为中意你，所以看过之后又忍不住要朝你笑。
我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给你看。
——听懂了吗？是不是傻。
“我今天背《逍遥游》你瞪我干什么，害我忘词儿了。”
“哼，谁管你。”
“这周不许再瞪我了，”王杰希说，“心情不好容易高考失利。”
喻文州没好气儿地抽了他胳膊一下：“胡说什么，快呸。”
“呸呸呸。”
“这么喜欢《逍遥游》，那下个月你过生日，我写副毛笔字送你呀。”
喻文州会写一点毛笔字。
据说他祖父曾是广州书法协会的副会长，喻文州那笔好字就是他手把手教的。后来，喻文州随父母搬来北京，也不忘时常练习，生怕哪天回去老头让他写两笔字看看有没有偷懒。
然而，这直接导致他写字也一笔一划的，好看是好看，就是实在太慢。
“真的假的？”王杰希怀疑地看着他：“去年你好像也这么说的。”
喻文州皮笑肉不笑：“现在是假的了。”
“别别，你写。”王杰希想了想：“可是《逍遥游》那么长，得写多大的纸？”
“做梦吧你。”
“……？”
李白有首诗写的是庄子的《逍遥游》。喻文州想，到时候他就写这首诗送给王杰希。
无论字数，还是意味，作为王杰希的生日礼物都刚刚好。
北溟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
凭陵随海运，燀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
“哎，好好的，背着背着怎么还哭了？”王杰希手忙脚乱地捏了闸，停在喻文州旁边，伸手去抹下巴颏上挂着的泪珠。
“不许哭！”他左右看看那双眼，故意逗人：“干嘛，这么不愿意写啊？还至于委屈得直哭？”
“什么呀，”喻文州吸了下鼻子，带着鼻音说道，“我是被自己感动的好吗？”
“不是……您这一个字儿都没写呢啊。”
“我就感动，就感动。不行？”
“行——”王杰希笑着叹了口气，“感动……感动也不许哭了，吓我一跳，以为怎么了呢。”
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来得很快，当着王杰希哽咽的那个瞬间，喻文州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又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被诗句里大开大阖的壮阔气象触动，或许是想到穷发之北的鲲鹏和即将高考的他们自己……
他的心思太多太乱，让泪水一冲，更是找不到头绪。
有片刻沉重，又有片刻轻松。
王杰希看他停在原地撒呓挣，停了车子下来，拉着他站到路边树木的阴影里。
“来，抱抱。”王杰希说。
喻文州依言搂住了他，把下巴放到他肩膀上，眼泪不知怎么又涌了出来。
“对不起，我就是……”
“没事儿，”王杰希放开他，认认真真捧住他的脸，动动拇指，帮他抹掉淌下来的泪水，“我都知道。”
看着这样的王杰希，说不心动是很难的。
喻文州破涕为笑：“知道什么？”
王杰希一点儿不着调：“还能知道什么，诗写太好了呗，看给我们感动的这样儿，嗯？”
“哈哈，”喻文州搂着他大笑，连连点头，“我也觉得。”
王杰希清清嗓子：“此情此景，我忍不住要高歌一曲。”
“哦？”喻文州挑挑眉：“你想唱什么？”
王杰希笑着吻了吻他的眉心。
“一首《笑傲江湖》，”他带着笑意轻声说道，“送给我的心上人喻文州同学。”
传一曲天荒地□□一生水远山高。
正义不倒，会盟天下英豪。
无招胜有招。
他唱得荒腔走板，又不知从哪儿捡了根小树枝捏着，比比划划，不成个样子。
喻文州却大笑着给他鼓掌。
英雄肝胆两相照，江湖儿女日见少。
心还在，人去了，
回首一片风雨飘摇……
·
愿你我，以笔为剑，一剑飘飘。
笑傲江湖考场。
化鲲为鹏。
共赴三山雪，同游百川水。
·
爱他个山高水远，地老天荒。
·
“一生笑傲。”
作者有话要说： *BGM：刘欢/王菲 -《笑傲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