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师弟》余滁

37、三十七 小镇风云

　　祁溪睁开眼，窗外已经亮如白昼，在他的叮嘱下，昨晚没有任何人来打扰，只是，这客栈的清晨似乎安静的出奇。
　　他站起身，黑发如瀑般遮盖腰线，赤足踩在地上。祁溪低头看了一眼，地板上的血迹早已经凝固成黑色一滩，他踩过那里，换了身衣服，颜色却比之前要浅不少，倒是飞鸟纹紧贴胸口，衬出修长又白皙的脖颈，一张脸看不出什么感情，因为失血而更有苍白。祁溪耳朵一动，他伸手到窗边，抓来那只徘徊已久的鸽子。绒毛磨蹭在祁溪的指间，他眉头舒展，从鸽子脚边拿出一封信来。
　　信上简短。行落空要找的人已经到了论剑大会，希望祁溪这边可以加快速度。
　　本就心情不太好的祁溪更是沉了下来，如果不是和行落空有事相求……祁溪觉得江湖上可能要少一个劲敌。他穿戴整齐，又带好面纱，转头下楼，却发现客栈里的确安静的出奇，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昨天住的人呢？”祁溪也不客气。店家看到牌子面不改色，就肯定是做两边的生意，倒也不用多心会有暴露的风险。店家躬着身“似乎是有什么急事，今早离开的”，语调平淡，细听之下还有微微的颤抖。
　　离下次阴蛊发作还有整整一月，祁溪打算尽快启程，若是到了论剑大会附近，师兄应该也离得不远……
　　“什么门派的人啊？”他随口一问，店家顿了顿：“剑霄阁的内门弟子，有四人，两男两女”。
　　祁溪一怔，本打算走的脚停下来，凝神问道：“剑霄阁？”店家声音带有一丝颤抖道：“正是，其中的师兄姓陆，但和另外三人似乎不是同一个师门”。他说完，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头：“不知道大人要留意剑霄阁之人，小的……”
　　站在原地的祁溪突然有种眩晕感，他本能的感觉是阴蛊毒性未完全褪去的缘故，脚下的地开始软绵无力，他站定一会，突然意识到店家说的话，就好像是……“你可有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
　　店家迟疑片刻，才缓缓地答：“年龄最小的少侠，喊那位师兄叫阿行，另外……上届论剑大会的首位，牧尧之也在。”祁溪听到一半，突然怔了一怔，刚刚这人说什么，阿行……，陆行？是师兄的化名吗？
　　手指点在空中，祁溪语气温柔，话里的狠厉不加遮掩：“好好想想，他们还说了什么。”店家余光瞥见祁溪似乎动了怒，冷汗立刻从额头上渗出，他张了张嘴，却说了句：“祁宫主，饶命，小人别的什么也没听到了”。
　　祁溪了然的伸回手，淡淡地看了一眼店家“原来是你通风报信”，店家吓得面无血色，止不住地磕头。头骨磕在地上，发出脆响，一声大过一声，鲜血斑驳，祁溪动也没动，他附身拍在店家肩上，转瞬间那里就血肉模糊成一团，店家咬着牙谢祁宫主不杀之恩，祁溪却头也没回走出去。
　　他站在客栈门口，天地间的距离无限拉近，内力在体内翻涌不息，血液内竞相撕扯拉拽，祁溪微微地垂下眼，他是不是真的和师兄错过了。

　　马车内。
　　“总之，你要是遇见他，说不定侥幸还可以活命”宁问岚眼看着江行下意识向后仰，便伸手拍了拍他，“为何？”江行不解。
　　“因为行落空曾言，不杀无辜之人”牧尧之替宁问岚回了他的话，温怜山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魔头的话也能轻信么？”她像是质疑师弟师妹，又像是问询自己，车厢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宁问岚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眼神时不时掠过江行，对上对方的眼睛，又露出纯善的笑容。
　　江行在车上坐立不安，之前和祁溪擦肩而过的事情，让他心里陡生不安，若是祁溪知道是店家通风报信，必然要痛下杀手，不知怎的，祁溪讥讽地语气伴随着那张漂亮的脸出现在江行面前，他说，多关心自己吧，江宫主。
　　江宫主，江宫主，江行突然对这个称呼生了无穷尽的厌，到底是在喊谁呢。
　　“我们到了”温怜山率先跳下马车，对身后昏昏欲睡的宁问岚伸出手“师妹，我们到了”，江行也紧跟在身后，映入眼中却是一个村庄的模样，“不是去论剑大会吗？这是……”
　　“我们走的小路，来这里见一个熟人”温怜山说起来熟人，情绪开朗不少，之前弥漫在几人之间的低沉气压在这时终于拨开乌云看见太阳，江行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这样”。
　　温怜山并非出生在这里，她却自觉和这里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几年前剑霄阁弟子选拔大会时，一名出身低微的少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根骨好，天赋也不错，难能可贵的洒脱，又十分美丽。当时温怜山还不是内门弟子，她对这位即将入门的师妹万分看好，可事与愿违，那位师妹在入门大选的最后一关惜败给一位某位王爷的庶子。温怜山当时很纳闷，江湖不论出身，可明显一方是精心教导另一边是自学成才，不公平。
　　师妹进了剑霄阁，温怜山和她很快熟络起来，师妹奋勇直追，很快和温怜山就打了个平手，温怜山自然乐得有这样一位师妹。
　　剑霄阁规律森严，师妹却性子欢脱，向来不把门规放在眼里，时不时就溜下山去，有时候还会带上温怜山一起，去师妹从小长大的地方。温怜山记得很清楚，她一次来，简直是吓了一跳，原来世上还有这种人家，师妹笑她不食人间烟火，温怜山涨红了脸却没法反驳。两人偷偷溜下山的次数与日俱增，但授业师父的课业也从没拉下，温怜山从师妹这里学会了很多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东西，直到，温怜山因为天赋出众，又打败了一众人，被长老看中，即将要成为内门弟子。
　　温怜山入门早，师妹却入门晚，她不好意思跟师妹说，师妹却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要有个妹妹出生了，温怜山很惊喜，她想着等到自己正式变成内门弟子之日，要给师妹和妹妹一个惊喜。
　　师妹死于温怜山拿到内门弟子腰牌之日，也是妹妹出生的第十天。温怜山用了一切她能动用的力气和求的人，得到的只是一条冰冷的腰带。师父告诉她，师妹练武与其他弟子起了争执，却不慎跌落山崖，尸骨无存，那位弟子已经被除出剑霄阁了。温怜山不信，师妹一向待人温和，从不与人争端，更何况，更何况……另一个新生命才出生十天不到。
　　温怜山崩溃了很久，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剑霄阁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外门弟子兴师动众，只是给温怜山休息的时间，准许她下山。

　　温怜山带着身后的三人，轻车熟路地走向一户人家，她扣了扣门，却无人应答。江行在身后跟了一路，却发觉，这村庄不太对。接近秋收，地中杂草遍布，一点没有耕种的迹象，路边的水井深不见底，一旁还有断掉一半的绳子，三人走了许久，竟一只鸟都看不见。
　　“温师妹……”江行喊得有些别扭，他奇怪地问：“你之前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吗？”他指指地上，又环顾了一圈四周。“有什么不对吗……只是这会人少了点”温怜山回过头，不解地看了看遍生杂草干涸裂痕的土地。江行心一沉，没有耕种，便无税后，那这个村庄，到底依靠什么活着？
　　温怜山看江行脸色微变，轻声问：“陆师兄，你是看出什么了吗？”江行心道我虽然没看出什么，但是我觉得这里问题一定不小，他指指路边枯黄的草，说：“秋收时节不见庄稼，水井旁不见水渍，这村庄里人平日里吃什么呢。”一番话却让三人愣在原地，过了许久，宁问岚才奇怪地问出来：“难道不是有人送上来吗？”她话音刚落，牧尧之也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出大问题，江行汗都快落下来了，难不成你们这个时代没有赋税的吗？
　　“我记得师妹好像跟我说过，村中人懒惰，外出的甚多，剩余人都是靠寄回来的钱去镇上换东西”温怜山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说道。江行却有种非常不舒服直觉，他这会才明白过来身边三个剑霄阁的内门弟子都绝非普通人家，尤其是颇为骄纵的宁问岚，很可能是出身于某个世家。
　　在江行东想西想的时候，温怜山却突然转过身对慢慢走近的中年男人挥了挥手，“伯父，我来看小玲”。
　　中年男子步子迟钝，面黄肌瘦，看到温怜山，却露出一丝笑意，转瞬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木讷地点点头，背着手就要走进家门，说是门上有锁，江行看了两眼才明白，哪里是什么锁，只是挂了两根麻绳。
　　“伯父……”温怜山见中年男人就要走进屋内，连忙喊住了人，有些不自在地问：“小玲在哪，我来看一看她，她很有天赋，说不定……”。中年男人停下脚步，佝偻瘦弱的背弯得更深“在东头，陈元家”。
　　江行看着男人走进屋又把木门合上，许是前些天下过雨，木门合不紧，吱吱呀呀地扭挤，露出艰辛的木纹。
　　温怜山走在前面，她似乎很是迫切，也许是见不惯那样的木门，江行心里像是被那块湿沉的木头压到了底，挣扎吱扭，最终还是无奈地叹息。“小玲，是师妹的妹妹”温怜山像是说给江行听，更像自言自语“自从师妹死后，伯母也急病离世，伯父也一蹶不振，但是还好有小玲。小玲和师妹真的很像，不仅样貌像，性格也是乖巧懂事，并且啊”，她停下脚，看着面前白墙红瓦，门口两座镇石象相当气派，温怜山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慌张：“并且小玲非常有天赋，比师妹还要有天赋。”
　　没想到一个村子里，只是走了短短一段路，就能有这样强烈的天差地别，江行仰头仰得脖子酸，余光却看到温怜山正上前敲门。
　　“剑霄阁门下弟子温怜山”她说完，开门的婢女却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神色，看了看她身后问道：“你们来这干嘛？”
　　江行觉得她话里相当不客气，像是在防备什么，便主动上前出示腰牌：“陆行，来找一个人”，婢女退了两步，面朝里大喊道：“老爷，有人来找”。
　　头顶着轻纱帽的男人走出来，问了婢女两句，甩手便一个耳巴将人打到了地上，呵斥道：“剑霄阁的尊贵少侠你也敢怠慢”，婢女跪地求情，温怜山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了，“小玲呢？”她问。
　　陈元眼珠子溜溜转，在江行和牧尧之身上滚了一圈，才慢吞吞地指指后面，说：“林石同意了的，少侠，我这可不是强抢”，温怜山听到一半，大踏步便往后走去，她看到小玲，正乖巧地坐在那里。
　　手中拿着针线，正听着宽膀子女人的训斥。
　　“小玲”温怜山喊了一句，声音里有不易察觉地颤抖。牧尧之和宁问岚更像是置身事外，二人坐在桌旁，拿起陈元端上来的茶便送到嘴边，“陆师兄，这茶还不错”宁问岚对江行招招手，江行却没动，他看到温怜山抱起了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虽然身着朴素，却能看出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小玲，你在干什么？”温怜山捏起小女孩的手，发现上面纱布包裹了好几层，两只手都是如此，还有些已经结痂留下白印，她颤抖着将小女孩手中的针线摔到地上，却突然感觉到凉凉的。
　　小玲贴在她脸上，眼睛里纯粹无暇地闪烁着欢喜，“温姐姐你来啦，爹爹把我送来，要我做陈元大人家小儿子的童养媳。”她头轻轻抵靠在温怜山旁边，轻轻说：“我在跟绣娘学做针线活呢，没事的，你不要生气”。
　　如温怜山所说，小玲不仅在剑术上天赋很高，而且小小年龄就能将来龙去脉说的一清二楚，相当聪明。江行连忙上前一步，拦住温怜山已经抽出鞘的剑“温师妹，我并非替这人辩护，只是论剑大会在即……”
　　小玲被抱在温怜山怀中，看看江行，露出好奇地神情喊道：“师兄？”
　　江行心说算了，不如我来砍这个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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