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渡我成仙》难梦夜音

101、南海之月

　　“你可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因为让全天下的人都记住你是很重要的事，以后你可要以我妻子的身份出席很多场合呢。”
　　曾几何时，应江离骄傲地对姚清越这么说。
　　那时，尚且在人间坐着船夫的姚清越，听到这句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连摇船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妻子？可我是男人。”
　　正在船中吃着烤红薯的应江离，则含糊不清又大大咧咧地表示：“我是攻，你是受，攻方当然有理由将受称为妻子。”
　　“可我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作为一个攻，我为什么非得在乎受方喜欢什么？总之，你必须得听我的。”
　　面对清越的抗议，应江离全部将之无视了，反而自大又臭屁地表示，自己从小到大可都是主宰的一方。
　　姚清越立刻拧紧眉头，似乎对此感到非常不悦。
　　“你为什么这么自大？我喜欢你，但并不代表我愿意无条件地听从你的所有命令。如果你再这样不尊重我，那我就必须得重新审视我们的关系了。”
　　应江离一时愣住。
　　现在想来，从那时起，也许姚清越就展露了他个性的冰山一角。
　　不会为了爱失去自我和尊严，而是具有非常独立的人格，他温柔、朝气、勇敢而充满希望。
　　正是这样的性格，深深地吸引着应江离的眼睛。
　　现实中清越的武力值也许比不上江离，可是就在那颗强大的灵魂深处，却充满了治愈之力。
　　哪怕患得患失的江离总是将姚清越推开，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丢下，姚清越却还是会哭着跑回来说“我好舍不得你”。
　　证据就是，在得知家族被灭亡后，反复思考了许久的应江离，想斩断和他的过去，一心只为报仇而活。
　　留下这一句话后，应江离就匆匆离开了。
　　他不会想到，那之后姚清越为了他不惜翻山越岭，只为找到蛮陀国，想和他一起面对强敌。
　　“明明你爱我，我也爱你，为什么你非要做出这种事不可？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
　　千辛万苦找到他后，姚清越劈头盖脸对着应江离就是一顿骂。
　　他紧紧咬着唇，泪水不断从那双黯淡的眸中落下。
　　“应江离……你个懦夫，我爱你，我就愿意和你面对一切困难，可你呢？你只知道抛下我，然后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走掉。”
　　那一瞬间，应江离只有呆呆望着的份。
　　“我……”
　　“你以为自己这样很潇洒吗？不，你很任性，简直任性到家了。”
　　被眼前人训斥得哑口无言，应江离还在愣神，姚清越已经扑了过来，深深地吻住他的唇。
　　伴随着那具身体一起撞进他怀里的，还有深深的爱意。
　　“既然我们两情相悦，那么，所有事情就应该由我们一起分担。我不会逃，你也不能逃，听到了吗？”
　　面对姚清越坚定又认真的告白，应江离被深深地打动了。
　　“真的……吗？”
　　小龙的眼眶红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面对这些？”
　　“恩，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所以你别再试图抛下我了，因为无论你丢下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开你。”
　　说着，姚清越牵起应江离的手，将它们放在了自己的胸前。
　　在片刻的呆愣过后，反应过来的应江离已经一把将他拥入怀中，泪水更是不断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千年来，应江离头一次在心脏的位置感受到了温暖。
　　就好像得到了一个柔软而坚韧的护罩，将应江离那颗脆弱的灵魂完整地爱着、保护着。
　　这就是他的爱。
　　非常包容又温暖，永远都包含着满满的信任和支持。
　　在以后的几百年里，一遍又一遍地滋润着应江离干涸的心。

　　“不爱红尘误，偏得命苟延。今宵何所恋，夜半月中天。”
　　应江离静静地站在墓前，他神情恍惚地沐浴着月色，低声吟诵着这首诗。
　　当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忍不住抬起头，朝头顶看去。
　　明明今夜的月色和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可在他的眼中，却是那么的冷清而凄凉。
　　他紧紧地闭住眼睛，任由清澈的泪珠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
　　也许是因为龙王的泪水，就在这时，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
　　铺天盖地的雨水，转瞬间就让所有站着的人都被浇得彻底。然而对此，龙王却似乎毫无感知，仍然固执地站在雨中。
　　父亲……
　　星渊上前一步，小声地呼唤龙王的名字。
　　听到背后儿子小心翼翼的声音，前面的男人这才有所感知地微微动了一下肩膀。
　　浑身湿透的应江离，渐渐下移视线，一脸冷漠地看着儿子。
　　他的脸上还有水珠不断滑落，这样看上去，就好像他在哭泣一样。
　　欲言又止的星渊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他眨眨被淋湿的睫毛，不太敢继续说下去了。
　　应江离的嗓子绷得很紧。
　　“你曾经说，曦光帝圣的训练很苦，你受不了，是吗？”
　　是的，应星渊的确不止一次地向应江离抱怨过这个问题。
　　但现在，他却无法肯定地回答一声好。
　　应星渊有些畏惧地望着眼前的父亲，又或者说，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龙王大人。
　　那双蓝眸中闪动着的情绪让他由心而生一股寒意。
　　“……是。”
　　“很好，”应江离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声，“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把你送到曦光帝圣那里，我允许你待在南海龙宫，但与此同时，我也不会再帮你修炼，你只能靠自己。”
　　应星渊愣愣地望着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应江离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你无法修得金身，那么，我就不会把龙王之位传给你。你要凭你自己的实力来证明给我看，你们有夺走他的资格。”
　　说到最后，应江离的咬字非常清晰，眼神也彻底地冷了下来。
　　从那双仿佛永远也不会流出泪水的眼中，闪烁着深刻的痛苦之色。
　　“父亲……”
　　应星渊的眼眶里一下子涌出泪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已经隐约能感觉到，也许以后，他再也没有能打开父亲心结的机会了。
　　独属于父亲的温柔和热情，早在他生父咽气的那一刻，便永远地枯萎了。
　　旁边的侍从怀中，抱着尚未长大成人的幼婴，也在此刻突然呜呜哇哇地哭了出来。
　　那是清越临走之前留下的最珍贵的宝物——名叫应月寒的龙女。
　　听到女儿的哭声，应江离的视线淡淡扫过侍从，然后，就不着痕迹地看向了别处，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脑海中又映出了别离之夜的那一幕。
　　明明那时的清越已经非常虚弱了，可为了安慰哭得不行的应江离，却还是硬撑着坐在桌边，一字一句地读完了那封信。
　　他脸色苍白得厉害，拿着信的手也在发着抖，读到最后，声音已经沙哑到发不出来。
　　应江离哭着把他紧紧拥在怀里，制止住了姚清越还要读下去的打算。
　　“不要读了……别再读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读了……”
　　与泪流满面的应江离不同，姚清越微微地笑了。
　　尽管那个怀抱令人无比眷恋，可没过多久，清越最后仍是固执地离他而去了。

　　那封信，伴随着他清朗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应江离的耳畔。

　　「江离，亲启。

　　突然之间给你写了一封信，想必一定让你很吃惊吧。
　　有些话不说不行，可面对面的话，我又有点害羞，思来想去，就只能以这种形式告诉你了。
　　早些时候的你，真是个彻彻底底地坏孩子。
　　情绪化严重不说，还非常自大又狂妄，做什么事都既冲动又莽撞，根本不体谅他人的心情。
　　然而，与表现出来的自大完全相反，你的内心其实自卑又寂寞。你三番五次地丢下我，对我说，不要跟我这种没有未来的男人在一起。
　　可以说，你抛下我多少次，我就骂了你多少次。
　　总是做出一些自以为很潇洒的事，然后头也不回地拍拍屁股走人。在我看来，你分明就是个任性到极点的坏孩子。
　　后面你之所以温柔得不像样，想必也和这些年我对你的悉心教导分不开关系。
　　……又在那里小声吐槽什么？
　　不要以为隔着信封我就无法听见，笨蛋。
　　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会做出什么反应……这些我通通都知道。
　　你不止一次地对我这么说过——为了你，我连报仇都可以放弃。
　　说实在的，当时听到之后，我真是既感动又担忧。
　　你总是爱走极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夸大，就连表达爱意也是。
　　你喜欢沉浸在悲伤中踌躇不前，每到这个时候，就需要我来耐心地开导你，用尽所有的力气，来抚慰你那颗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我当然甘之如饴。
　　别说一百年，一千年，就算一万年，为你付出所有的爱，我也愿意。
　　……可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江离。
　　过去的事早已经过去，我希望你能永远向前看，而不是陷在回忆中不肯走出来。
　　要知道，我最欣赏的类型，可是那种拿得起又放得下的男人啊。
　　你曾经对我说，你只是想要留住我，这种事有什么错。
　　那时我没来得及告诉你，现在我要说的是，你想留住我这件事，本身就是个错。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爱情也是如此。
　　我不是对你说过吗？所谓的爱情，就是如烟花般缥缈无常的东西，转瞬之间就会消失殆尽。
　　我们曾经一起并肩看过那么多的美景，这于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死去，到那时，我所有的记忆、我的灵魂、我的一切，都会伴随着呼吸的停止而完全消失。
　　我会因为死亡而彻底放下这份感情，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再留恋下去。
　　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向我告白是在江边的月色下。
　　你握着我的手，掷地有声地念着那首情诗——
　　不爱红尘误，偏得命苟延。
　　今宵何所恋，夜半月中天。
　　明明是很美的诗词，可是那时的你因为太过紧张，背的磕磕绊绊，中途还念错了好几个字。
　　但是，这些都完全没有影响到我的心情。
　　反而更因为你的纯情和真诚，而深深地陷入情网之中。
　　因为这首诗，从此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夜中的明月。
　　江离，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你就宛如天空中那一轮圆月，高贵的外表下，掩藏着的是一颗寂寞而脆弱的灵魂。
　　也许在别人眼中，身为四大龙王之首的你看起来高高在上且遥不可及，可在我眼里，你就像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我很多次对你说过，希望你能再成熟一点吧？因为如果你再这么任性下去，当我真正依赖上你的时候，我们肯定会一起栽跟头的。
　　但是，你用事实证明，我们不但没有一起栽倒，反而还越过越好。
　　我真的为你感到骄傲，江离。
　　我为深爱过你而感到自豪。
　　事到如今，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你真的长大了，你已经多少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一点，你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夜里抱着我哭个不停的男孩，而是成为了一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男人。
　　知道了这件事，我就放心多了。
　　因为长大就意味着能够独自面对痛苦与别离，那么，我走的时候也会少一些牵挂。
　　别哭，不要哭啊。
　　哎……真是的，我明明刚才夸过你长大了，怎么现在就又哭出来了呢？
　　你这样让我怎么能走得安心？
　　看来，你还是那个坏孩子，总会用这种方式来让我舍不得离开，让我无法克制地心软，让我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来。
　　但是这一次，我不能再答应你了。
　　不爱红尘误，偏得命苟延。今宵何所恋，夜半月中天。
　　现在看来，这首诗写得真是既动人又残忍。
　　当初我只顾着欣赏后两句，却完全不知道，其实命运早在冥冥之中，就告诉了你我最后的结局。
　　都到了这个时候，我想，我就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你应该也没关系。
　　我不能总是扮演成熟稳重的那一方，偶尔也该撒个娇，好让你知道，我其实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
　　虽然这一生能和你相知相爱，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但如果硬要说还有什么是我放不下的，那一定就是你。
　　……我爱你，江离。
　　我真的很舍不得你。
　　我是那样地放不下你。
　　但是这次，我真的不得不离开了。
　　以前总是你丢下我，让我拼命地追着你跑，现在，也是时候反转一下了。
　　只不过，这次你就算不追上来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走了以后，还有月色陪伴着你。
　　不信的话，就抬头看看吧。
　　今夜南海的月色依旧是那么的美丽。
　　在以后的每一天里，那不变的月色就代表着我对你永恒的爱意。
　　希望你能带着我们曾经爱过的证明，永远幸福地活下去。

　　清越，绝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