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三十七~五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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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楚国……失守了。
她从洞穴中出来后遇到的人对她说。
小祖宗从洞穴里爬出来，她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最可笑的是，她迷路了。
在举目四望皆是碣石之地，阴气仿佛要从土堆里挤出来，血味与腥味夹杂着，恶意满满地打量着这个状若羔羊的小姑娘：她能活多久呢，又会死在哪？
她仍然穿着行伍服，只有衣襟里藏着一个荷包，里面坠着些许银两。阿姊什么东西也没给她剩下，或许本来就没能有。
她心底涌现着怒气，这怒气支撑着饥饿无力的她不肯倒下。
她喝河水，啃树皮，她不顾一切想要回到守城。从小锦衣玉食的她如今看到路边的尸骨肚子便会发出回响。她饿，她渴，她是从洞穴里爬出来的，因为她身上的腿伤受了感染，血肉模糊，浓水横流。
她早就走不动了。
但她必须走。
她是个逃兵，她没完成任务，她害死了弟兄。
她要回去领罚。
【三十八】
她呼吸不上来，面色潮红，气血上涌，不得已停在草丛里休息。
“爷爷，那有个人。好饿……”
“走，甭管，你管好你的肚子，小小年纪整天想吃的。”
有人走过了，没人在意她。真好，又活下来了。
马蹄声。
“这旁边有个乞丐，喝，难民。”
“看不顺眼就杀了杀了，屁大点事在那边叽叽歪歪。”
有人过来，上前查看她的情况。
呼、呼。
她艰难呼吸着，身下藏着刀。
那人靠近时她转手将刀捅出去。她的刀是饮过血的好刀，白进红出，一击毙命。她任由尸体斜倒在她身上，不远处马匹惊啼，有三四人的脚步声接近，他们似乎正要小心地瞧看情况。
对不起。
“对……不……起……”她轻声说。
她一定要活。
“诶诶，是个小妮子呢，难怪四弟躺她身上不起来了哈哈哈。”
“哈哈哈——？”
山贼的笑僵在脸上，低头，刀已入腹。
【三十九】
小祖宗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她近乎昏昏沉沉，太爷爷辈年纪的老人坐在床边椅子上，没看她，一直叹气。
“……活。”
“什么？”老人靠近问道。
“活，救我，求你。”
祈求是她此时的泪水。
大夫迟疑了一会：“要砍你的腿，你才勉强有可能活。”
小祖宗拼劲全身力气地喊道：“砍！给我砍断它！”
——大夫原以为她已经死了，却捕捉到微弱的气音：“砍……活……”
【四十】
楚国彻底乱了，他们一家躲在深山里，也算逃过了一劫。
外面杀戮一片，血流成河。
可没成想，躲过金兵没躲过山贼，他们一家人都被抓了，要被带到山上去当口粮。
那个小姑娘救了他们。
他们又没钱又没本事，只能偷偷将小姑娘送到城里的医馆。
那姑娘的家底全在绣着“阿姊”花纹的荷包里，还算丰盛，估计付的起医药费了。
至于能不能活，他们不知道，听天由命吧。
【四十一】
她竟然还没死。
小祖宗瘫在床上，求着大夫讲现在楚国的情况。她本该静养，但她做不到。
“神侯府的那个小妮子背叛了楚国，”大夫深深地叹气，语气颇为痛惜痛恨，“你说这女子是不是都这般贪生怕死？——可惜她父辈兄辈的世家英名，坏在这妇孺手上！”
“她做了什么？”小祖宗问道。
“她调开了守将，让金贼们顺顺利利地突破了守关。”
小祖宗颤抖着唇：“她……还有呢？”
“听说她因为在东岭战败，索性投了敌军，在回到关口后，她立刻杀了主领的将帅，带着将令，打着神侯府的旗号，拉着守城军去什么袭击金贼？然后金贼偷袭了守城，直接破关。她又配合着金贼将守城军就地屠戮，并公开宣布她投降了金贼，还宣传金贼怎么怎么的好。呵，我呸。”
“那么，现在呢？”她发烧的大脑在冰冷的现状中缓慢停止沸腾。
她终于想起了阿姊的笑，那般怪异又熟悉，原来是模仿她的。
她的脸，只要没人认识，那玉式信物就代替了她的身份，长了张阿姊的脸。
“现在啊，谁知道呢。”大夫又开始叹气了，“我这医馆本来都关了，想要逃了。我是看在你穿着军服才救你的。”
她穿着军服。
她家是世代忠烈。
她害死了执行任务的弟兄们。
现在那人命里又添了上万的无辜士兵
她才是最该死的。
可她竟然还没死。
“姑娘？你怎么哭了？”
【四十二】
“小小别哭，阿爹是大英雄，神侯府的大将军呢！”
“所以阿爹不仅仅要保护你，还要保护许多人呀。”
“有阿娘、你的哥哥们，还有谁，小小你知道吗？”
“还有我大楚国的万万百姓，小小知道，小小以后也要拿刀保护他们。”
“小小要做以后的大将军！”
“哈哈哈哈哈，小小说得好！”大哥摇着折扇，逗弄着小女孩。二哥安静地坐着，挂着淡泊恬静的笑意。三哥赖在椅子上，时不时从兜里掏出奇巧的小玩意。阿娘抱着小女孩，温柔地注视。
除夕团圆，岁月静好。
【四十三】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欺骗，她刚好入局，是最柔软的钢做最坚固的线埋最细微的套，她早在网中，自然无处可逃。
【四十四】
她真的不明白。
是她太傻了吗？
她要去见阿姊，她要问个明白，她要看到自己捧上的真心碎成一片片，拼出复仇的序幕。
“请你请示一下，我是‘阿姊’，要见‘神威女将军’。”她对门卫说道。她是从医馆里逃出来的，在做好一切准备后。
门卫不屑：“你当这将军是什么人想见就见的？”
“是啊。”
【四十五】
“好久不见。”阿姊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大概是因为她变了太多了。
有人通报时阿姊几乎没反应过来，当了“女将军”一段时间后，她竟然有些忘了自己是谁。
她没有想要小祖宗死，真的，但突然好像一夜之间计划推进了大半，每天都是飞将军说的作战好时机、报仇好时刻。“你难道不想报仇了吗？”飞将军一句话，她堆起了小祖宗的脸，挂起了她的表情，代替了她的身份，张罗起了“神侯府”的大旗，在大楚的国度上立起了金国旗杆。
在忘记了小祖宗的世界里，她应该要满意而骄傲的。
……可是现在的小祖宗，瘦弱得让她想哭。
曾经的羞恨，“恨”报仇了，娇羞变成了羞愧。
……本不该这样的。
【四十六】
飞将军推门而入：“阿姊——”他没想到房里还有意外的人，“你竟然还活着？”他惊异地看着小祖宗。
但看到她是单腿站着时，飞将军的忌惮惊诧化为不屑
“阿姊，杀了她。”飞将军顶着秀才白净的脸，说着残忍的话。他退出门外，让阿姊快点解决。
【四十七】
她背过身去。
她想，会不会这一切都是那个飞将军逼阿姊做的呢？阿姊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啊，最后一次相信阿姊对她是真心的吧……可是她听见了啪嗒的皮带落地声。她没回头，于是又听见了刀刃破空的声音。
她突然明白了一切，也知道自己捧上前的心脏被那人捏碎了。
太疼了。
原来被背叛是这么的疼？
她斜下头，发现一把刀子刺进了自己的左肩。那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顺着她肩甲的缝隙，划开布料，一击即中。
可握刀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
她抬头，只能在眩晕中看见屋顶墙壁，她不得不转过身，还因此撞到了身后的阿姊，肩膀的伤口被拉扯，疼的她眼泪都掉出来了。
万千的怒火即将喷发。
可这时她想到：原来不是被背叛的心痛，而是伤口疼呀。
于是愤怒突然熄灭。
只是阿姊又弄疼她了而已。
【四十八】
匣光溅迸，烛火惨淡。
流玉鱼目，错付诚心。
如此而已。
【四十九】
阿姊松了手，踉跄地退后了两步。
她慢慢抽出肩上的匕首，血默默流着，只看着阿姊的惊慌失措。她神色莫名，在寂静半晌后笑了。
“……你笑什么？”阿姊惊诧，身躯微颤。
“没甚么！”她收敛笑容，眼眸明亮，右手腕一挑染血的匕首，冷意从阿姊眸前一寸一闪而过，紧接着寒光没入阿姊身后的梁木，杀意尽销。阿姊吓得动弹不得。
她只是想起。
……她也曾笑着，和阿姊聊着，说南说北，好不快活。
多么可笑。
【五十】
“你杀了我吧。”阿姊说。
小祖宗没应声。她不会杀了她。
阿姊苦楚地望着她。
“二十年前楚国突袭金国，抢下了你脚下的这片土地。我全家被杀，我侥幸逃过一劫。我的故乡就是金国。”
“你的阿耶，不，阿爹，就是那场战斗的主将。”
“所以恨我？”
“……不，这和你无关。”
“是吗……”
“我不杀你，阿姊。”小祖宗笑了笑，“我可怜你。我只会报复你。”
“在我剩不了多少的活着的时候。”
“你好好看着吧。”
【五十一】
小祖宗没杀阿姊，但捆住了阿姊，阿姊既没反抗也没张扬，失了魂似的傻在那。
她要那飞将军死，用他的血祭奠她死去的士兵，赎她的罪。
“阿姊，你不要怪我。”或许小祖宗会永远记得，飞将军推开门那刹那大刀分头的热血淋头。或许她记得更清楚的是阿姊的带着哭腔的惊叫。
反正她让飞将军死了，反正他们早已两败俱伤。
【五十二】
局势渐渐转变，失去了“叛逃国贼”的金国似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前线领兵的飞将军——或许该称他为“大将军”了——失踪了，他们开始打败战。以关岭为界限，楚金两国相持不下，或许会是楚国最后复兴，也可能是金国如愿以偿，又或者出现些别的状况。
但这些祖宗都把控不了了，她又不是什么将才，唯一能称道的是武力，现在废得在床上起不来。
她恨得要死，自知是千古罪人。她每天都关注战况，每天都一点点感受到生命的消亡。
她再也没得到阿姊的消息，说不得藏匿了，或是死了。
于是有一天，闷热的天吹来清凉的风，雪落下来，落在她身上，窗子里的她就看着那白茫轻飘飘地停在树枝上，直到夕阳的光霞笼罩一切，亲亲切切地把雪给化了。白雪中她不知不觉站了起来，仿佛回到第一次到达边疆的时候，所有东西都新奇。她孤身一人，怀着所有热切，渴望并寻找着父母兄弟在战场上留下的踪迹。
那时她多么健康，眼里闪耀星光，见雪叹雪，遇人救人，最是想学府中长辈的精忠卫国。
恍惚中她拔出了带血的宝刀，缀在腰间，等晃过神来已立于万山之中，身边别无他人，四周是遮天的重岩叠嶂，伸手不见五指。
她听见亘古深渊处传来深奥的低语，她别无选择，翻身跃马而上，骑行蹦进深黑里。
那黑暗中时间凝滞，给她永恒的宁静。
【五十三】
你的小祖宗真的变成祖宗了呢，阿姊。
她死在一个小屋里，臭了许久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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