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度一生》蔓越莓沙拉

15、第 15 章

　　52.

　　虽然沈仪舟小时候在国外生活过一段时间，但并不意味着他进修镀金的道路必然能得心应手。越优秀的人对学无止境的野望也越大，有限的时间被无尽压缩，永远是做不完的课题，分析不尽的经济案例。眼前似乎有迫在眉睫的断龙石，身后趴在金币里的红龙诱惑着：“试试看吧，你能拿走多少。”

　　最难捱的一段时间里，他甚至忘记了社交和基本作息，只剩下兼职和学业，像一块无限接近弹性极限的熟铁。国内的大学同学早在无形的淡漠间默认了将和他的关系闲置，节日的群发祝福都逐渐不勾选上他。
　　这点也不能怪人，沈仪舟淡漠的本事我从那一片空白的通讯录里领教过，可堪世界先进水平。

　　“呜呜——”

　　口袋里紧贴着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沈仪舟从假寐中惊醒。

　　“......”

　　“沈学长还是我啊，今天学校组织了去实习，可能一天都没机会碰手机，所以今天就提早给你打电话了。”

　　沈仪舟抬起腕表看了眼，擦去表面的冰雾，趔趄着站起推开冷库的门。

　　年轻就是好，才早上七点就那么活力充沛。

　　“......恩，祝你实习顺利。”

　　靠着墙壁缓了会才想起来事，本来六点半该结束的兼职回学校继续准备论文，他却不小心在冷库睡着了，庆幸只是半个小时。

　　电话那头的小黄鹂兴奋地叽喳着，鲜少得到回应，只能来回问那几句车轱辘话。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沈仪舟突然蹦出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

　　“好像没有吧，下周倒是国庆......我去看看日历你等等啊学长。”

　　“不用了，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不用每天给我打电话。”这句话歧义很大，沈仪舟却没特地去解释。

　　小学弟却没理解偏：“没事啦，一个电话又不占我多大的功夫。要是能让学长发发牢骚，明天又重新元气满满，那我这个加油站也当得很有成就感啦。”

　　“我之前也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到国外留学，刚开始那半年折磨死他了，逮到机会就要打个电话过来......”

　　“学长，你在那边的生活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想分享的事吗？”

　　“......莫罄。”

　　“啊...我在呢学长。”

　　...........

　　十月一号，华盛顿时间9:40am，沈仪舟在机场接到全身行李就一个双肩包的莫罄，少年笑着扑上来，沈仪舟抱了个满怀。

　　53.

　　我拧开一瓶矿泉水给沈仪舟，他眼神逐渐清明，我还想往下听，主人公却不咋想讲了。心痒的我只好颇为不识趣道：“听说你们准备出柜了？所以你才从香港回来？”

　　他视线略微抬高，不置可否的态度。

　　“那感情好啊，你们都有光明的未来。”我故作轻松调侃，“不管是多少年的小情侣都有闹矛盾的时候，多沟通沟通，说开了许就是些小事。”

　　此时的我还惯会做足了假仁假义表象，顶着全和不劝分的知心朋友壳子，却暗藏尧舜禅让的祸心，想着如何以平实的口吻套出两人的内情。

　　“他才二十四岁。”沈仪舟突然盯着我笑了，未尽之意似乎被酒或某种不可抗力的情绪截住了。

　　就不该和酒醉的人聊那么多，思维真尼玛跳跃。

　　二十四岁怎么了？你他妈不也才二十五岁，一副说的是十四岁的口吻......

　　我好像才明白过来，有些不相信地看回去，在他良久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得，老子也是第一次见人把无情演绎得那么深情。我拍拍屁股，抓起沈仪舟扔地上的矿泉水标签丢进垃圾桶。

　　我忍了忍，没忍住：“你好像不怎么伤心。”

　　岂止是这一点，他讲述故事的整个过程都违和满满，没有深情眷恋，不见悔恨幽怨。仿佛是讲昨晚做的一个梦般，情节事无巨细，情感平淡铺陈。

　　沈仪舟恍若未闻，往沙发上一窝。

　　洗碗池里泡着一个碗几个盘子。有几年独居经验的我多少有些强迫症，看不惯衣服和碗泡着，没犹豫几秒就皱起眉头，打算越俎代庖。

　　若不是沈仪舟喝了酒，就他今日种种，我真要认定他有病了。

　　平步青云的前程，阳光开朗的爱人，可以自由规划的生活，真是无拘无视，安然适意的最好写照了。

　　他却一副并不想要，甚至主动推开的态度。

　　尤其对爱人，一边百般呵护，一边乐见对方离开。种种以正常人视角带入都说不通的地方，我试着将自己视角带入......竟然通了？

　　我心情复杂地侧身看向客厅里那位，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客厅里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我条件反射般加快了冲洗的速度。

　　激流的水柱里夹杂着两人的交谈，窸窸窣窣。

　　等我来不及将碗碟放好，手上的水随意在裤子上别了两下，出现在莫罄眼前的时候，他们似乎已经达成了什么共识。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莫罄，却是我第一次主动以沈仪舟朋友的身份自我介绍。

　　我自认当时自己衣着光鲜，礼仪得体，笑容标准，是他们故事里清白无辜的旁观者。却被莫罄用不善的眼神和他本人或许都没注意到的刻薄话语最先招待了一番。

　　我无辜，我无措，我只是洗了一次碗坐了一次后座，天地良心。

　　我这人没啥大毛病，不发病的时候讲理又随和，心肠软得很，哪怕熟人骗我，我都会心里为人开解。但陌生人就另算，我就认死理，初见就不给好脸色看的，通通拉进黑名单。

　　现在想来也后悔，要是当初我不曾一竿子将莫罄划为不愿相交的人，多问几句，或许很多事就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54.

　　沈仪舟还是跟莫罄分手了，也就离他喝醉那天不到半个月。

　　我之所以知道，一不是听身边朋友道听途说，二不是沈仪舟主动跟我分享，倒是我亲眼看见。事后我跟老林聊起来还觉得心有戚戚，仿佛围观的是一次载人航天飞船发射。

　　“我是彻底理清楚了。”

　　老林都吝啬施舍过来一个眼神。

　　“他男友是他大学学弟，倒追的他。原本沈仪舟一直拒绝来着，可对方不声不响陪他到毕业，精诚所至，终于把人追到手了。

　　“异地恋了五年，沈仪舟决定给小男友一个交代，卖了香港的车，辞了工作回内陆陪小男友一起打拼，都在筹备出柜了，他男友却突然打退堂鼓，甚至提出了分手。”

　　老林眉心都快打出中国结了：“为什么？出轨了？这出轨对象得多帅多有钱才能......难道喜欢回女人了？”
　　“我也这么问沈仪舟来着，你猜他说啥？”

　　“啥？”

　　互动到位，我心满意足，“他说小男友还小。”

　　“呵，”老林一拍巴掌，“明白了，这是动静太大给人吓着了。觉得自己承受不住今后生活模式的巨变，或者压根就人就没想过出柜啊结婚啥的。”

　　“我之前也这么以为。”我频频点头。

　　“还有反转呢？”老林两条眉毛又开始织毛衣。

　　真该给我握个惊堂木的，“大前天我去沈仪舟家打游戏，他小男友带搬家公司的人来要打包自己东西，并正式提出分手。我就趴门边上听了全程。

　　“人小男友的心理思路也是起起伏伏不好过。说他当初追沈仪舟的时候，那是满腔热血啊，活脱一个剃头挑子。想着沈仪舟看着冷，等把人追到就热乎了。好嘛结果追到手就异地恋了，隔着大洋板块呢，热传递都轮不到他。

　　“一心热忱就这么被晾着，老拿延迟满足安慰自己，这么些年早把心都晾冷了，还总觉得两人付出的爱不对等，无法感到满足。

　　“本来忍忍还能接着过。坏在沈仪舟非要搞事，又是辞职又是出柜，承诺后半生都和他绑在一起，好像要把昔日欠的所有棉花套都加倍奉还，这下小男友终于被超级加倍砸醒了。

　　“他发现自己早已经找不到当初喜欢沈仪舟的感觉了，还能生活在一起只是因为爱他成了一种惯性。”

　　老林听了沉默。

　　“沈仪舟也是真绝，最后临了还跟人说‘你长大了’，我是没见着莫罄，不知道他脸有多绿。”我最后结尾道。

　　“这人也是薄情得彻底，薄情就算了，还负责，这叫啥事？”深情且渣的男人老林见多了，这种倒是闻所未闻，但照例一竿子打死，“心都捂不热的，长再帅又有啥用？”

　　这话我就听不得了，“你不懂，过日子就得找这样的。嫌弃人冷淡，再找外头彩快活去多好，只要不跟人来真的，他都大度着呢。”

　　老林仿佛看败类一样看我。

　　“你想找他当红旗？”

　　我整肃了仪容，正色道：“不一样，我是真中意他，浪够了就想有个家，有个这样的老实人接盘。”

　　老林一巴掌把我头打歪，“还扯皮。”

　　口中求饶声连连，手直搓着脑壳痛处，“我可够大了，真就喜欢沈仪舟这样的，喜欢得不行，真的。看着他就想拉着下半生一起过日子那种喜欢。”

　　老林全然不信，只当我还没耍宝够。

　　毕竟，他知道我的病。要是我真有这想法，要么是遇到真爱病好了，要么是愤世嫉俗到害人了。

　　在他眼里我虽不是什么慈悲之人，也还是剩点良善之心，倒真不至于害人。

　　我从未过想害沈仪舟，从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