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岳风云之囊中计》层层狸

52、北上二

　　清明过后，正是随州一带采食螺蛳的最佳时令。这时的螺蛳还未繁殖，最为丰满、肥美，也就有了“清明螺，抵只鹅”的说法。许多饕餮客一等到寒食禁火结束，便立刻赶来酒楼一饱口福。螺肉如此鲜美，必然少不了几两佳酿相配，因此季慕沉下榻的客栈里便也多了许多酩酊大醉的客人。
　　这不，二人住进来还不到一个时辰，就遇到了好几个仗气使酒的客人，更有甚者竟认错了房间，险些硬闯了季慕沉的房间。店小二满脸无奈，扶着酒醉的客人，只得一个劲地向被打扰了的住客赔不是，楼下的掌柜的望着楼上楼下一片混乱的场景，更是暗暗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白蔻，今日让你四处奔波，辛苦了！”季慕沉递出一杯热茶给白蔻。
　　看着白蔻喝下一口茶，她才接着说：“明日一早，你去找掌柜的商量一下，看能否把咱们的马车换成马匹？”
　　白蔻在外面马不停蹄地跑了一圈，此时早已口干舌燥，她顾不上那些所谓的“仪态”，一口将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觉得仍不解渴，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倘若他不愿意呢，是否需要给他贴点银子？”第二杯茶下肚后，她缓缓开口。
　　季慕沉揭开茶壶盖，探头嗅了嗅，轻勾嘴角后不慌不忙地说：“若他不肯，你就告诉他，拐枣熬糖代替蜂蜜，烹茶供住客饮用，可保他生意兴隆。”
　　古方有云，千杯不醉枳椇子。只不过“枳椇子”三字念起来颇为拗口，随州的百姓便以它形状的命名，多称之为拐枣。“拐枣味甘、性平、无毒，止渴除烦，去膈上热，润五脏，乃解酒安神的良药。如此一来，便不会再有那么多醉酒闹事的客人，客栈的生意定会兴隆。真是妙啊，小姐！”白蔻不禁赞叹。
　　“白蔻，不可再叫我小姐了。从现在起，我便是祁州药商李氏长子，李……”由于是现编，季慕沉还没想好到底要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突然看到墙上的丹青，眉尾一挑，“李墨竹，李公子！至于你……是想做我的表兄呢，还是伴读呢？”她一脸认真道。
　　面对季慕沉今晚的这一系列安排，白蔻倍感意外之余，竟突然有一些不适。“小姐，我觉得你变了，你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她盯着季慕沉的眼睛喃喃道。
　　“大概是吧。”季慕沉走到窗边，看着宵禁后空无一人的街道自言自语说。
　　白蔻：“……”
　　季慕沉：“人总是会变的，只是有早有晚，有多有少的区别。”
　　这些年来，她身边那些最亲近的人，她的爹娘，甘松，甚至林姨娘，都一一有了变化。唯有身边的白蔻，从始至终，从未曾改变过。现在轮到了自己，季慕沉不知道这样的变化，是好是坏，该喜还是该忧，但她却很清楚，自己绝不会像以前那样不计后果，任性妄为了。虽然早已及笄，但季慕沉从未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大人。经历了家中的一系列变故后，她才终于想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说长大的第一步，是承担起自己；那么长大的第二步，便是承担起他人；而一个人，若是能够同时承担起自己和他人，便才是真正的，长大成人。
　　“总归到那一天，我们都要长大成人，不是吗？”季慕沉慢慢转过身，微笑着说。

　　原本，为了节省时间，季慕沉是打算与白蔻独自上路，但拗不过甘松的坚持，最后还是答应他会与北上的商队一起赶路。
　　为了能同商队在黎明时同时出发，季慕沉和白蔻洗漱完毕后，早早地便睡下了。白蔻虽然疲累，但因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一开始睡得不太踏实，翻来覆去到后半夜才睡着。季慕沉与白蔻挤在一张床上，被她折腾的也没了睡意，望着渐渐熟睡的白蔻，开始慢慢出神。
　　在山庄里，总是不能真正静下心来，现在左右都睡不着，不如趁此机会理理思路，季慕沉自我安慰道。她闭上眼，开始在脑中一一回顾自己与甘松一个月前回家的全过程。怕有所遗漏，她一边回忆一边默念见过的人名和地名,“边塞洲白灵，驿站胖马匪，随州界华思羽……”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的画面渐渐交错，等她再次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她朝屋内环顾了一周，不见白蔻的身影，立即洗漱完毕后，跨上包袱出了门。刚走到后院，便听到马棚那边传来的吵嚷声，其中一人的声音虽然听着陌生，但季慕沉凭直觉断定，那就是白蔻。
　　果不其然，不远处换了男装的白蔻，正与一个高她一头的彪形大汉，大声争执。
　　“你说谁油头粉面，毫无用处呢？”白蔻踮起脚，仰着脸怒呵道。
　　只见对面的壮汉伸手在白蔻的肩膀上轻轻一推，只见她失去重心，站立不稳后一脸鄙夷道：“瞧你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万一遇到山匪，还得老子保护你，不是毫无用处，是什么？！”
　　白蔻当即往前进了一步，叉着腰不甘示弱道：“我告诉你，若是真遇到山匪了，第一个被灭口的就是像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说完后，觉得气势还差一截，于是照着壮汉有样学样，踮起脚用指头戳了戳男子的肩膀说：“老子的用处多着呢，你知道个……屁！”
　　见白蔻这副凶悍摸样，季慕沉不禁噗地笑出了声。很快，她意识到昨天将装有红烛汁液的琉璃瓶不在身边，于是刻意压了压声音，沉声道：“甘松，不得无礼！”
　　听到“甘松”二字，白蔻先是一愣，很快便心领神会，顺势应道：“表哥，你有所不知！领队大哥原本都答应让我们随行了，可这家伙却死活不同意，说我们是累赘，拖油瓶！”
　　季慕沉走上前去，将白蔻拉回到身旁，颔首作揖后道：“这位大哥，我表弟年少冲动，方才出言不逊，还望大哥你莫怪。但刚刚有一点他却没说错，他的用处的确多着呢。我和表弟虽都是文弱书生，但因家里从事草药买卖，自小耳濡目染，对医术也略懂一二。此番北上路途遥远，且正是春夏交替之际，兄弟们难免会有个痛疼脑热的时候。带上我们二人，便当是带了两个随行的大夫，这一路岂不更放心些？大哥请尽管放心，我们无需各位保护，也定不会给队伍添麻烦。”
　　“这位小哥的话，多少还中听一些。行吧行吧！不添麻烦就行……”壮汉脸上的表情慢慢有所缓和，他瞥了一眼白蔻，没好气道：“若遇到了山匪，你自求多福，千万别指望老子会救你！”说罢推开看热闹的人群，向客栈的后门走去。
　　“若遇到头疼脑热，你也自求多福，千万也别指望老子会治你！”白蔻冲男子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愤愤地说。
　　人群渐渐散去后，季慕沉将白蔻拉到一边，小声说：“白蔻，你怎么回事？你难道忘记了答应甘松此行要低调行事？”
　　白蔻故意抬高声音答：“哎呀，小……表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一味的隐忍退让，只会让那些不怀好意的家伙，更加得寸进尺。孔子老人家都说了，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说罢，悄悄把琉璃瓶塞进了季慕沉的手心里。
　　季慕沉捏了捏手中的琉璃瓶，会心一笑，“表弟，三日不见，当真要刮目相看啊！”
　　白蔻挑挑眉，“那是自然！我即是‘文弱书生’，可不得有点书生样儿。”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结束斗嘴，牵起两匹新换来的马儿，一同走向了门外的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