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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缘怨 ...

  •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盘菜便被黄芩一扫而光,连一旁的茶水都没顾上喝。
      老人闭着眼睛回味了片刻,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后,缓缓开口,“吃饱喝足,说正事吧。 ”
      “师傅,您是天上的神仙变得吧?徒儿什么事都瞒不过您。”白蔻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笑着奉承道。
      “油嘴滑舌!”老人一把夺回被白蔻收走的筷子,一口嘬掉筷子上的汤汁,用另一头宠溺地往她头上一敲。当年,白蔻也是凭着这抹了蜜般的小嘴,说动了黄芩收她为徒。从那之后,后山的小院里,便常会有一个小女娃提着食盒,不分寒暑按时出现。白天季慕沉在学堂时,白蔻便会来到这里,跟黄芩学习施毒解毒,春夏秋冬从无间断。一年过去,白蔻的鉴毒手法已炉火纯青,所有的饭食需经过她手,方能送到季慕沉房内。从那之后,季慕沉便再也没有得过任何怪病,安安稳稳地度过了接下来的几年。
      他抬头看了看山坡的方向,收敛起笑容,“当年小姐痊愈后,庄主曾拜托西域的友人,打造三件羊脂玉器送给小姐,以做庇佑。小姐及笄那年,庄主找到了我,并告诉我准备在那三件玉器中三选一,作为新的密钥。密室里的东西,关乎望岳山庄的根基,谨慎起见为师也只能向你透露这么多了。那件东西代表着父女之间的牵绊,当中的心意,需她自己去细细体会。悟到了,答案自然也就有了。”
      黄芩虽未明说,但总算是给出了一条可靠的线索,白蔻脸上一喜,忙拜道:“徒儿明白了,多谢师傅!”心里藏不住事的她,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将这个消息告诉给季慕沉。
      忽然,白蔻的眼神一冷,垂下眼略有些难过,“师傅,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徒儿怕是不能来看你了。三件玉器中,玉簪小姐一直随身携带,玉镯保管在夫人那里,可那玉佩……”白蔻顿了顿,“据我所知,小姐将那玉佩送给了在边塞洲时认的弟弟……只怕,我和小姐得再北上一次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
      听闻此言,黄芩手中的茶盏一颤,刚要开口,想了想,又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将白蔻送走后,黄芩站在门外伫立了许久。“如此看来,冥冥之中,一切竟自有安排。也罢,也罢……”他低头轻叹一声,转身回到了屋内。
      为了寻回玉佩,季慕沉与沉萍儿商议过后,决定即刻北上。甘松因伤势未愈,被她留在了山庄照料沉萍儿,自己则让良姜在山脚下备好马车和干粮,准备与白蔻连夜出发。为了不引起怀疑,季慕沉让人传下话去,称自己将带白蔻去万寿寺礼佛一月,以求沉萍儿早日康复。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二人出发。
      临行前,季慕沉犹豫再三,最终决定去见一个人。
      她独自跨入一座别致的跨院,打开了房门上的铁锁后,屏退了所有下人。
      一直以来,季慕沉都将林诗凤当作自己的亲人,她断定林诗凤对自己的感情也并非有假,因此她不能理解,也想不通为何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林姨娘,会伤害自己的母亲,还伙同他人对自己痛下杀手。林诗凤的背叛,无疑让季慕沉既震惊又愤怒,但一想起小时候的种种,对林诗凤就又恨不起来。太多的问题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让季慕沉想见她,但又怕面对她。眼下她即将再次北上,前路未知,后路更是不明,因此在临行前,必须亲自见上林诗凤一面。
      天色渐暗,屋内没有掌灯,只有一缕斜阳,从窗纸透入,打在靠窗的梳妆台上。推门进去后,季慕沉顺着光影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红衣独坐于铜镜前的身影。铜镜前的女子黑发如瀑,轻轻散落于腰间,听到开门声并没有回头,而是继续自顾自地为自己梳妆。她将最后一缕发丝盘起后,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首饰,最后落在了一只镶有红珊瑚的金钗上。
      她的手指细若绵柳,拿起金钗在头上比了比,后又轻轻摇头,不似满意地放了回去。
      未挑中中意的头饰,她也不继续纠结,转而拿起桌上的胭脂,慢慢在自己的脸上推开。“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她望着镜中的自己,若有似无地说。
      季慕沉没有打断,而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穿戴整齐。待她缓缓转过身来时,季慕沉注意到,她这一身装扮竟与十年前的那一日,如出一辙……
      季慕沉记得,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闹洞房。她和几个孩子不顾大人的阻拦,早早就等在了新娘子的窗外,只为抢得彩头。山庄里已经许久没有办过喜事了,上一个还是自己爹娘的大婚,因此她其实并不知何为“彩头”,只是听人家说那是个“顶好顶好的东西”。等了一晚上,迟迟不见有人来闹洞房,其他几个孩子耐不住性子,先后离开了。只剩她和白蔻,始终固执地坚守在门外,只为夺得头彩后,将它送给连日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沉萍儿。
      终于,二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乱叫,白蔻便提出给二人去寻些吃的回来。等了许久,迟迟不见白蔻的身影,季慕沉又累又饿,竟靠在新娘子的门框上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里面的人轻轻打开,季慕沉身体一斜,半个身子顺势跌入房内。季慕沉趴在地上,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只见一袭红衣在自己身旁,朝脚下轻轻侧头。她顺着喜服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大红色盖头下,那张精美绝伦的脸。
      她至今都记得,那一日的林诗凤,美的令人窒息。
      一晃十年,女子依旧肤若凝脂,目若点漆,刚刚涂抹了唇脂的嘴角微微上扬,宛如新月。只是在她的眼尾处,多了两道不深不浅的纹路。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看我了……”女子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见季慕沉没有回答,她站起身向前踏出一步,“十年前我大婚的那一日,也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辰,你们几个小孩来到了我的窗外,吵嚷着要学大人一般,给我闹洞房。后来,他们一个个都走了,只有你一人坚持到了最后……”她浅笑着说。
      “那日,我把你叫进房内,其实是自己的私心。我自知是等不到他了,可如果独自一人,怕是无论如何也熬不过那漫长的一夜,于是便悄悄把你叫了进来……若不是良姜寻遍山庄都找不到你,若不是你恰好在我屋里,他当日断不会出现在我的院里。”她嘴角依旧挂着笑,眼角却蓄满了泪。
      季慕沉:“姨娘……”
      “明知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却从未后悔过,因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成了亲后,我对自己说,对他再好一点,对他爱的人再好一点,他那么聪明一定看得到。后来,他真的看到了,眼中第一次有了我的影子,但我却开始变得贪心了。”林诗凤想起了自己和季西岳为数不多的那几夜,他在案头夜读,她在一旁针黹。他偶尔抬头看看她,问她在做什么,她则笑笑说,没什么消遣而已。他不喜屋内太亮,夜读时只保留一盏灯在案头,她就借着那余光,在角落里安静地做着自己的女红。她总是战战兢兢,生怕他下一刻会忽然离开,于是故意离他很远,想着如此便不会打扰到他。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戳破,只会谎称自己渴了,在她倒茶的过程中,不动声色地将油灯往她的方向推一推。
      “我想着,若能为他生个孩子,是不是就能走进他一些,于是第一次有了想要争一争的想法。你爹爹他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很快便看透了我的心思,命我收掉了做了一半的虎头帽,劝我舍掉不该有的心思。后来,他来我这的次数便少了许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时常关心我的衣食用度,让你时不时过来陪我,聊天解闷。我现在才知道,他对我的那些‘好’,只是出于他作为一家之主,作为一个丈夫最基本的责任罢了,无关情爱。”她一边说,一边侧过头望向镜中自己。
      女为悦己者容。十年前,大婚之夜,他没有正眼看过她。十年后,她再次披上这一身红妆,依然花容月貌,却依旧无人欣赏……
      她轻轻闭上眼,只觉得无比讽刺。她用自己这一生最美好的二十年,去追寻一个她注定得不到的东西。为此,她孤注一掷,斩断一切后路,成痴成狂,
      “二十年,整整二十年!一个女人,有多少个二十年?!” 她放声苦笑道。“到头来,我这一生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徒劳!”
      忽然,她发了疯似地用双手将刚刚画好的妆容擦去,不顾缠绕的发丝,将头上的发钗一个个扯下后,狠狠摔在了地上。
      “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季慕沉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女子的双手。
      女子的泪水早已在眼里滚来滚去,在季慕沉那声姨娘后,顺着脸颊全部溢了出来。眼前的季慕沉,有着和那个人一样的眉宇,她抬起眼怔怔地看向季慕沉,忽然双眸一冷,将面前的人一把推开后,紧紧地捂住了双眼。“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林诗凤话声发颤,泄露了内心彷徨之情。
      季慕沉从未见过林诗凤这般摸样,心中一颤,不由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姨娘,你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病了……”她略带哭腔地说。
      “是啊,我这是怎么了?!”林诗凤自言自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与你们父女二人,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番田地……”
      季慕沉扶着女子的肩膀,目不转睛地望向女子的双瞳,“姨娘,我是慕沉啊,是你着长大的慕沉啊!从小到大,你对我的好,慕沉从未忘记过。我不信你从未真心待过我,我也不信你会陷害我娘,我更不信你会找杀手……姨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把真相告诉我,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她哽咽着说,即便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对方,她还是想从林诗凤的口中到答案。
      “的确是我。放出谣言的,派出杀手的,都是我!”林诗凤挣脱季慕沉的双手,倒退了一步,一张脸如坠冰窟。
      季慕沉大惊,顿时头内嗡嗡作响!她努力压住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向前半步,央求地望向林诗凤道:“姨娘,你骗人!你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把你的苦衷告诉我,我们一起来解决,好不好?姨娘,你真的不要骗我……”她眼眶一红,眼见便要哭出声来。
      林诗凤见状,转过身,避开了季慕沉的目光。
      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如何?被自己所爱之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我当年对他一心一意,对你们母女俩毕恭毕敬,可他却为了确保你们在山庄的地位不受动摇,在我的饭食里下了避子药,使我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我和你娘同为他的枕边人,为何她沉萍儿被捧在掌心时如珍宝,我却要被他如同草芥般踩在脚下,如此作践?!”她转过身,猩红着双眼怒吼。
      十年来,她的这些憋闷和委屈,如同一根根毒刺,参杂在她的血肉中,长进了她的身体里。眼看着它们将要溃烂、爆发,却始终无人问津,她只得将自己打扮得愈发美艳动人,以这样的方式掩盖身上的疮疤。今日,她主动褪去光鲜的外衣,把身上的伤疤揭露在季慕沉面前,一吐而快后,她没有丝毫的恐惧,反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喃喃道:“不错,我是病了!我被自己的执念所困,身中三毒,现已无药可救……”
      “但我不需要你们的可怜,更不需要你们的救赎,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路,至死都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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