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赎》君闻其野

2、裴城

　　裴城的风挂下暮年的残叶，落在沈遇俗的肩上。少年的眸掠了一眼那枯败，从兜里恶狠狠的抽出一根烟。点燃。腾起袅袅白烟。继而是吐气。
　　沈遇俗随便找了个墙角，倚在那吸烟。脑子里都是今天那个奇怪的身影。
　　一头及腰的长发乱糟糟，卷曲着贴在脸上。看不见光的眼睛透着一丝自卑，惊惶，还有抑气。不算白皙的皮肤，倒是显得那张嘴有些独特。嫣红肆意，是她身上唯一的活气。
　　沈遇俗撇嘴，笑了笑。湿热的气流和冷冽的空气碰撞，昏黄的灯下是脑海里的那个影子。
　　低着头不语。步伐紧促又小心翼翼，几乎是小跑着往前挪。像是身后有鬼魂在追着她。江宜白的眸光和路灯的光交织在一起，露出惊惶。
　　“跑。不能让她们追上来。”头脑发昏，仍然有这么个声音在脑海里响着。
　　那些赵琳的债主追着她，抱有这万千城市里最狭隘的目光。庸俗好笑 ，却是他们底层世界里最不羁且自诩高尚的色彩。
　　蓦的，江宜白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身后脚步声夹杂咒骂声越来越近了。
　　眼前的身影薅着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弯唇“还不走等着被追上？”
　　江宜白有些迟怔。耳边似是环绕着刚刚略带磁性的嗓音。蛊惑人心般“咚”一声直击她的心底。
　　回神。那群人已然站在了江宜白的对面。不过是市坊街巷间熟悉的面容 ，此刻无不讥笑着盯着江宜白，对她指指点点。那流言触角不长，将她淹没在黝黑的夜里。
　　沈遇俗皱了眉。好说裴城还是个新一线城市。这里土生且长的人嘴里吐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好话。那些难听的言语刺过寒风唳过江宜白，湮在空气里，沈遇俗低眉。他打开皮夹，数出三十张红艳艳的钞票，甩在了那堆人的面前。一群人得了想要的东西各自分了些骂咧着散了。
　　沈遇俗蹲下来。看着颤抖不止的江宜白，她的眸里泪光盈盈，无助，无奈和怒恼快要将她逼疯。江宜白抬起脸，一张情绪破碎离析的脸。
　　沈遇俗拉起她。理了理江宜白额前的碎发，带她进了一方巷子，鬼使神差地。空气中只剩静默。江宜白偏头，泪痕交错在她脸上。“谢谢。”微乎其微的声音在夜里被无限放大，揉揉的浸在沈遇俗的下颚边。
　　沈遇俗偏头。眼底印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会有和他这么相似，却又貌合神离的一个人。现在的江宜白，像极了三年前那个羸弱无助绝望等死的他。沈遇俗的心抽动了几许。
　　两人就这样走在街上，不言语。即使只见过几次面，却也像老朋友一般。像是找到了灵魂残缺的那部分。一个谨慎细微藏起了所有光芒，一个决绝狠戾也懂得温柔。彼时星辉月朗的夜下，他们都没有想到眼前的人是未来彼此心中最触动心的柔软，牵挂。他们也不会想到，日后的步步为营谨慎算计，那些往日他们最瞧不起最卑劣的手段被自己费尽心思握在手中，企图掌控对方。当然，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现在，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沿着街边窥不见一丝光明。江宜白深深叹了口气。夜寒凉，寒不过赵琳给她带来的伤害，寒不过被欺凌，兜头而下的冷水。她浑浑噩噩跟着沈遇俗，走过万家灯火。连自己是怎样出现在一间干净整洁偏性冷淡风的卧室都不知道。
　　翌日，天光大亮。
　　江宜白从噩梦中惊醒。自初二至高二。一千两百多个日夜，不一样的梦带来的却是一样的恐惧。
　　她梦见江毅德（江宜白亲生父亲），梦见赵琳（江宜白亲生母亲）。不同于以往梦里的阴森，她脑海中浮现一个俊冷的身影。熟悉，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呼......”她深吸一口气。不去想那些烦恼事。便抬头打量起四周。
　　另一边。
　　沈遇俗抽出一张泛黄发旧的相片。相片里是十岁那年的他。还有那所谓的父亲母亲。十几张照片在他手中来回换动着位置，终于。沈遇俗的目光牢牢钉在一张照片上。照片是沈薇（沈遇俗的表姑）塞给他的。只是单纯的，讽刺他们一家混乱的生活。照片中男人怀中抱着差不多八岁的女孩儿，挽着娇容秀艳的女人。那个男人他很清楚，是曾经在商海中扶持过他们一家的人，同时也是和他母亲纠葛多年的情人，江毅德。他想他死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一个让他母亲郁郁而终一生尽其所有的废人。而女人，和昨晚那个敏感脆弱的女孩的面容渐渐重合，少说有三分相似。沈遇俗的心一点一点，如坠冰窖。
　　他捏紧拳头，心中早已把那女人千刀万剐了一遍。当然，他和江毅德并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清楚赵琳（照片上的女人）和江毅德到底如何。他只清楚的记得，他的妈妈帮着那个男人骗了沈显从（他父亲）几千万，而那钱，多半花在了赵琳的身上。
　　最可笑的是，江毅德的妻子，也就是他母亲的闺中密友。沈遇俗感到讽刺极了。一群人花前月下浑浊亦颓，为了钱费尽心思。而他们的后辈。自持清高对这几分无故低俗的高傲嗤之以鼻。
　　沈遇俗压抑住心里的万般苦奈，换了一副无所谓事事的表情，出了房门。偏头就看见了角落里畏手畏脚的江宜白。